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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鳳隱閹 圖圖夢境 115753 字 2025-08-11 16: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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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粗劣的紙上,扭曲符文如活物蠕動,墨痕未干,混著蕭徹指尖方才死命攥緊紙張滲出的暗紅印子,新鮮得如同一條蜿蜒爬行的毒蛇涎痕。燭光幽暗,那紅黑雜糅的印記在他蒼白異常的掌心里,閃爍著不祥的光。他攤開掌的動作,像刑吏展示給囚徒看蘸血的鐵鉤。

“塞進(jìn)他們今夜本該拿到的那只黑匣子夾層里?!?/p>

冰冷毒蛇般的命令在凝滯的藥氣中再次碾過。徐疏影的目光像是被這詭異的印記死死焊住,無法挪開半分。指甲再次深深陷進(jìn)掌心早已撕裂的傷口里,黏膩的血腥味在空氣里彌漫開一絲鐵銹氣,卻蓋不住他話語中那股更深的、幾乎將她靈魂凍裂的惡意。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攤開的手掌收回,連同那張載著符咒與口糧記錄的紙,一同沒入錦榻沉厚濃重的陰影里,像巨獸無聲地收回致命的獠牙。

巨大的陰影從榻上蔓延開,吞噬著最后一點微光。九皇子蕭徹的身影徹底沉入那團(tuán)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里,連最后一點輪廓都消失了,唯有那濃郁的藥味,如同腐敗的根系,在腐朽的空氣中無聲彌散。

徐疏影僵硬地垂下眼瞼。轉(zhuǎn)身,像一道被無形絲線牽引的影子,穿過空曠死寂的殿宇。沉重的殿門在她身后掩上,隔絕了殿內(nèi)如同深淵般的死氣。冰冷的空氣猛地攫住了裸露的頭皮和脖頸,外面竟不知何時起了風(fēng),呼嘯著穿過空曠的殿前石階,卷著不知從何處刮來的枯葉碎屑,抽打在她臉上,帶來粗糲的刺痛感。

濃墨重染的天穹,層云如潑開的濁墨,沉甸甸地壓在宮殿鱗次櫛比的瓦頂上,不留一絲星光。風(fēng)越來越大,帶著一種即將傾覆的沉悶嗚咽,吹得她單薄的灰布袍子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內(nèi)里貼身藏匿的那份“罪證”的堅硬輪廓,冰冷地烙印著皮肉。遠(yuǎn)處傳來隱約的梆子聲,如同垂死者的喘息斷斷續(xù)續(xù),報著三更天。

西華門在宮城西側(cè),最偏僻的角落。平素出入皆是運送穢物的雜役、傾倒死水的苦工,彌漫著一股永難消散的腐水與垃圾漚爛混合的氣息。此時夜色深重,又有大風(fēng)將至,那污濁氣味更是被風(fēng)卷起,黏膩地?fù)湓谀樕?。幾盞掛在墻角、燈罩早已熏得發(fā)黑發(fā)黃、布滿蛛網(wǎng)和蟲尸的牛皮燈籠,被狂風(fēng)扯拽得瘋狂搖晃,在地上投下狂亂扭曲、如同鬼影掙扎的光斑。忽明忽暗。

空氣里彌漫著濕沉的水汽,像是要下雨了。

徐疏影如同一片被狂風(fēng)卷落的葉子,沿著宮墻暗影疾步而行。腳下是常年堆積穢物淤泥的泥土路,每一次踩下都深陷粘稠濕滑,帶起污黑的泥水,濺臟了褲腳。她緊貼著高聳冰冷、長滿濕滑苔蘚的宮墻,背脊幾乎凍在那冰涼的石頭上,借助墻根下濃得如同實質(zhì)的陰影和狂亂晃動光暈的死角,向著記憶中西華門外那排歪脖子柳樹的方向移動。風(fēng)吹得人站立不穩(wěn),巨大的風(fēng)聲呼嘯灌耳,像是無數(shù)厲鬼在耳邊尖嘯。

一道慘白的閃電陡然撕裂墨黑的云層!剎那間將荒僻的宮墻角落照得如同鬼域!青灰色的石磚墻、濕淋淋的枯黃苔蘚、角落堆積如山的泔水桶穢物、還有遠(yuǎn)處那幾株在狂風(fēng)中瘋狂扭動枝椏的垂柳……所有景象都在這瞬間曝光中呈現(xiàn)出一種刺目的、令人心悸的慘白色澤!

借著這短暫而恐怖的光明,徐疏影銳利的目光瞬間釘死在不遠(yuǎn)處,西華門左側(cè)第三塊厚重的石鋪地!

石板被厚重的污泥覆蓋,邊緣長滿深綠的滑膩苔蘚,在閃電的光下幽森發(fā)亮。

也就在閃電消失、世界重歸更深的混沌與黑暗的下一個瞬間!

“咔嚓——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雷自九天砸落!聲音之大,仿佛整座皇城都在劇烈震顫!幾乎震碎了她的耳膜!緊接著,如同天河傾瀉,冰冷的、豆大的雨點狂暴地砸落下來!初時稀疏沉重,砸在石板和污穢的地上發(fā)出沉悶的砰砰聲,激起一股濃厚的土腥混合著腐臭的泥水氣息。僅僅數(shù)息,雨勢已成瓢潑!眼前徹底被一片狂暴喧囂的雨簾覆蓋,水花四濺,雨聲如同千軍萬馬奔騰碾壓著大地!

狂風(fēng)瞬間被灌滿了力量,帶著凄厲尖銳的嗚咽,裹挾著冰冷的暴雨,狠狠抽打在徐疏影身上!那身粗糙的灰布衣袍瞬間濕透,沉重冰冷地緊貼每一寸肌膚,瘋狂地掠奪著她本就微薄的體溫!刺骨的寒意如同一把冰刃刮過骨髓,凍得她牙齒咯咯作響,抑制不住地劇烈顫抖。

閃電再次炸裂!慘白的光芒只夠她在暴雨沖刷下瞥見那塊石板的方位!視線幾乎被雨水徹底模糊!

沒有猶豫的時間!她猛地從宮墻那沉重的濕冷陰影里沖出!像一枚被颶風(fēng)拋出的石子,狠狠撞進(jìn)這天地間狂暴的水牢!冰冷的雨水瞬間劈頭蓋臉澆下,打得她眼前發(fā)黑,光溜溜的頭皮像被無數(shù)冰錐狠砸!腳步深陷泥濘,每一次拔出都沉重如同拖著千斤鐵鏈!

幾步撲到目標(biāo)所在!冰冷的雨水瘋狂沖刷著石板上的污垢!她顧不上泥污腥臭,猛地俯身撲跪在泥濘之中!冰冷的水泥混合物瞬間浸透單薄的褲子和膝蓋!刺骨的寒意針一樣扎入!雙手顫抖著摸到那冰冷的、濕滑無比的堅硬石板邊緣!苔蘚冰涼滑膩,指尖幾乎摳不??!她死死摳著石縫,指甲在石棱上刮過,指腹傳來刺破的劇痛,但泥污和雨水覆蓋了一切!

暴雷再次炸響!震得地面仿佛都在搖晃!徐疏影發(fā)狠,指甲幾乎全部劈裂!靠著那一瞬間涌上心口的絕命狠勁,十指猛地嵌入那道被污水常年浸染出的細(xì)小縫隙!

“喀……”

一聲沉悶的、幾乎被雨聲和雷聲徹底撕碎的微響!

石板邊緣竟被硬生生向上撬開了一絲足以容納手指頭探入的縫隙!積年累月的淤泥和苔蘚,混合著冰冷的雨水,瞬間糊滿了她的指縫!一股難以形容的、像死了幾百年的穢物漚爛發(fā)酵的惡臭,猛地從縫隙里噴涌出來,嗆得她眼前發(fā)黑!

在縫隙敞開的瞬間,她的手像被烙鐵燙到般猛地探入縫隙深處!

指尖觸碰到的不是想象中的冰冷石板底部,竟是一小片被厚厚的、冰冷油膩的泥漿包裹住的觸感!

她狠狠一摳!指尖刮過那東西的邊緣!在狂暴雨點的抽打下,她用盡全身氣力,捏著那片覆蓋在冰冷物品上的滑膩爛泥!

硬物入手!冰冷、微沉、邊緣并不規(guī)整,上面厚厚的泥垢被她的指甲刮下!緊接著,指尖傳來一片異乎尋常的光滑冰涼!仿佛是…某種金屬!

徐疏影心中劇震,猛地將它從縫隙深處拔出!手臂帶出一大片滑膩冰冷的淤泥!就在她攥緊那物什的剎那,左手幾乎是本能地按向撬開的石板!試圖將它重新壓回原位!

雨水的沖刷讓石板和地面間的泥垢失去了粘性,石板“哐”地一聲重新落下!濺起一片冰冷的污泥水花!

暴雨依舊瘋狂地沖刷著一切。

徐疏影渾身濕透,冰冷刺骨,蜷縮在泥濘里,像一只被遺棄的雛鳥。她將整個右拳死死攥緊,藏在緊貼著冰冷身體的濕透布袍之下!指縫間的污泥被雨水沖刷,露出掌心緊握之物冰冷的堅硬棱角——一只沾滿污泥的巴掌大的銅片,雨水沖刷下顯露出極其暗淡的光澤,上面幾道被污垢半掩的古老粗放刻痕,在指腹的觸感下透著一種奇詭的、類似火焰的抽象扭曲圖案。

是它!這就是蕭徹口中“他們”今夜本該拿到的東西!

冰冷的雨水無法澆熄心臟的狂跳!她咬緊牙關(guān),猛地?fù)纹鹪缫崖槟緝鼋┑纳眢w,深一腳淺一腳,如同一個真正的、在宮苑里被風(fēng)雨折磨得狼狽不堪的雜役小太監(jiān),朝著來時的黑暗宮道方向跌撞而去。每一步邁出,沉重的濕衣都像綁縛著的鐵塊,泥濘的地面如同膠粘的陷阱,深陷其中又粘稠拔出。懷里的黑匣子如同燒紅的烙鐵,在冰冷的泥水和刺骨寒意的包裹下,散發(fā)著灼燙靈魂的恐怖熱度。

東偏殿那兩扇沉重的殿門在她身后合攏的瞬間,隔絕了外面那吞噬天地的雷吼風(fēng)嘯、冰雨洪流,仿佛從絕望的幽冥邊緣被一把拽回更深的地牢深處。

沉重的濕氣與殿內(nèi)濃得化不開的、沉淀了無數(shù)煎熬的藥味瞬間混合在一起,將她裹住。滴水的灰布袍子緊貼冰冷的皮膚,沉重地向下墜著。頭發(fā)……哦不,是光裸的頭皮上水珠還在不斷淌落,滑過額角、鼻梁,砸在積了層薄薄塵土的冰冷磚地上,發(fā)出極其細(xì)微的“嗒、嗒”聲,在空曠死寂的殿宇里敲打出令人心悸的響動。

錦榻方向的幽暗燭火,依舊微弱得幾乎被四周無邊無際的黑暗吞噬殆盡,只在那片陰影的邊緣涂抹出極其模糊的一點輪廓??諝庹吵砣缢浪?。

徐疏影像個剛從水里撈起的溺斃者幽靈,一步一步踏在這片死水之上。濕透的鞋子踩在地磚上留下一個又一個邊緣暈開的水痕腳印。寒氣從濕透的布料貪婪地鉆入骨髓,凍得她身體不受控制地打著擺子,每一次細(xì)微的顫抖,都牽扯著胸口那個沉甸甸的冰冷硬塊硌在肋骨上。

她停在那片燭光與濃重暗影的交界處。冰冷的雨水還在沿著衣襟袖口,滴滴答答地落到腳邊的磚面上。

陰影里,有氣息流動。

一股無形的壓力,如同冰冷的蛛網(wǎng)無聲散開,粘住了她的呼吸。不需要言語,一個絕對命令的意志已經(jīng)籠罩了整個空間。

她猛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滿是陳藥腐朽氣味的冰冷空氣。再睜開時,目光深處所有掙扎的碎屑都被強行壓入不見底的寒淵。左手,帶著幾乎凍僵的、帶著青紫色的顫抖,猛地探入貼胸那早已濕透冰冷的里衣深處!

粗糙的布料,冰冷刺骨的硬物。她的手指觸碰到那方質(zhì)地極為特殊、冰冷堅硬得像一塊剛從地底掘出、未曾打磨的萬年玄冰的黑匣子!觸感奇異,似木非木,似鐵非鐵,沉重得不可思議,僅僅是觸摸,就感覺一股凍裂靈魂的寒意穿透布帛和皮肉,直抵心臟!

指尖用力!帶著某種毀滅般的決絕、仿佛要將其徹底捏碎!死死摳著那冰冷堅硬的表面!

一拉!一拽!

那方黑沉如墨、不過巴掌大的詭異黑匣,被生生從里衣緊貼心臟的位置扯拽而出!衣料發(fā)出輕微的撕裂聲。冰冷的寒意瞬間彌漫開來,讓周圍藥味的沉悶都似乎凝固了片刻。

她的右手同時舉起!將那個被污泥裹挾、冰冷沉重的金屬符板——那個她從石板下取到的、蕭徹所說的“信物”亮了出來!符板上的污泥被雨水沖刷掉大半,露出扭曲詭異的刻痕,在幽暗的光線下泛著冷鐵幽光!

雙手托著!像是奉獻(xiàn)某種邪神的祭品!向著那片幾乎無法穿透的黑暗,向著錦榻陰影中那個徹底與墨色同化、連呼吸都難以捕捉的、如同墳?zāi)拱愠领o的身影!

寒意在她雙臂蔓延,身體抑制不住地劇烈顫抖,濕透的頭發(fā)粘在光潔冰冷的額頭上,往下淌著渾濁的泥水。

她等待著。如同等待審判的囚徒。那沉甸甸的、蘊含著大恐怖的符板與黑匣,是她的“任務(wù)”,是她此刻唯一存活的憑據(jù)。

殿內(nèi)一片死寂。

唯有雨水滴落在地磚上的細(xì)碎聲響,冰冷而規(guī)律地敲打著心跳,如同喪鐘的倒計時。

無聲無息。

那黑暗,像凝固的墨池。

然后,就在徐疏影幾乎以為榻上的人再次如石雕般化入永恒的沉寂時——

一只骨節(jié)異常分明的、蒼白到毫無血色的手,如同從沉船幽深的水底緩緩浮出的玉白色骨骸,悄無聲息地、穩(wěn)定地伸了出來。五指張開,掌心向上,準(zhǔn)確地懸停在距離她高舉的符板與黑匣不過三寸的冰冷空氣里。

那只手在幽暗中微微透著一層病態(tài)的微光,皮膚薄得像是要透出底下蜿蜒的青紫色脈絡(luò)。冰冷的壓迫感如同凍結(jié)的寒潮,自那懸停的掌心彌散開來。

徐疏影的心臟猛地一緊,幾乎跳到嗓子眼!巨大的恐懼和被無形力量攫住的窒息感交織著襲來!她強壓下喉嚨里翻涌的冰冷血氣,目光死死釘在自己緊握黑匣的手指上,牙關(guān)緊咬,額角迸出細(xì)密的冷汗。

就在那只冰雕般的手懸停在她雙手上方的瞬間,九皇子蕭徹那只懸空的手猛地落下!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種無聲無息卻蘊含著雷霆威勢的精準(zhǔn)!冰冷干燥、如同寒鐵鑄就的指尖,如同毒蛇噬向獵物的要害,瞬間攫取了她手中那個冰冷堅硬的黑匣!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爆發(fā),粗暴地將它從徐疏影緊攥的掌心里硬生生摳了出來!

徐疏影的指骨被那冰冷堅硬的黑匣邊緣狠狠挫過,如同被銼刀摩擦!指端脆弱的皮膚瞬間裂開幾道細(xì)小口子,溫?zé)岬难河砍?,在冰冷的空氣里散發(fā)著微弱的腥氣!她身體因這突如其來的奪力猛烈晃了下!咬緊的唇齒間溢出半聲被強行壓住的悶哼!

而蕭徹的手,在奪下黑匣的剎那,如同完成了一次絕殺,倏然收回,帶著那方沉重的黑色金屬匣子,沉入身前那片濃郁的、化不開的幽暗陰影里。

整個動作快如幽靈出沒,一氣呵成。

沉重的黑匣消失,徐疏影手中只剩下了那塊冰冷的、沾著污痕的符板。冰冷的金屬棱角硌著掌心剛剛撕裂的血口,帶來清晰的刺痛。蕭徹的手收回得太快,快得連他掌心里的黑匣是什么樣子都沒能瞥見一絲輪廓,只有那沉重的、壓得空氣都為之凝滯的冰冷寒意,在她指骨上殘留著刻骨的記憶。

緊接著,那片陰影深處驟然爆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如同被巨力撕裂風(fēng)箱般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咳——!!”聲音被什么東西強行扼在喉嚨深處,悶重如破敗的鼓皮被拳頭砸穿,每一次竭力的嗆咳都像是要將整個肺腑都嘔吐出來!巨大的痛苦令那陰影中的輪廓劇烈地佝僂、蜷縮、顫抖!濃重藥味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攥爆、強行催發(fā)出來!一股強烈的、更刺激的、帶著濃重血腥氣的辛辣氣息狠狠撞入空氣!

一只被咳血浸濕、蒼白嶙峋如同枯枝的手猛地探出濃黑藥氣的邊界,死死抓住榻邊冰冷的雕花邊欄!指節(jié)因用力而瞬間扭曲變形,爆出青白相間的恐怖色澤!仿佛要捏碎那塊堅硬的木頭!

指骨嶙峋慘白,因劇痛爆發(fā)出可怕的力道,狠狠摳抓著冰冷的邊欄!那手背薄得近乎透明,底下蜿蜒的青色血管如同枯死的毒藤在皮下暴凸跳動!一種濃烈到令人膽寒的、混雜著血腥的鐵銹腥氣,猛地從那劇烈抽搐抓握的手背上彌漫開來!

徐疏影瞳孔驟然緊縮!幾乎下意識地要后退半步!巨大的驚悸死死攫住了心臟!那腥氣絕非尋常血腥!濃烈得如同浸透了某種銹蝕的刀兵碎屑在血池里漚爛!

咳嗽的頂點驟然過去!如同斷弦般戛然而止!那只枯瘦如同鬼爪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搭在冰冷的榻沿邊,微微痙攣顫抖。

短暫的沉寂。陰影深處只有極其微弱、帶著一絲破敗鐵銹味的粗重喘息聲在起伏。

然后,那喘息聲似乎被強行壓抑平復(fù)。一個微啞的、帶著殘余血氣和一種奇異的、極力壓抑后金屬摩擦般冷酷的聲音,從那片被攪動翻騰過的、氣味濃烈得令人作嘔的陰影深處穿透出來:

“塞進(jìn)去?!币琅f是指令,帶著一種病弱之外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堅決。

徐疏影的目光死死鎖在那片被巨大痛苦攪動過的黑暗。她慢慢低下頭,看向左手依舊緊握的那塊冰冷符板,又看向右手掌心被黑匣邊角生生刮擦出的新鮮細(xì)長血口,皮肉翻開邊緣發(fā)白,正緩慢地向外滲出粘稠溫?zé)岬难椤?/p>

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代替那符文的作用。

她緩緩抬起了那只淌血的右手。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將手中那塊沾染污泥、邊緣被雨水沖刷得略顯光滑的冰冷符板……朝著兀自滲出鮮血的掌心肌膚邊緣,緩緩地、緩緩地、用力地按壓了下去!

冰冷的金屬棱角沾著污泥,狠狠摩擦過撕裂的傷口邊緣!一股劇痛沿著手臂神經(jīng)猛地竄上頭頂!牙關(guān)瞬間咬緊!舌尖嘗到濃郁的血腥味!

符板粗糙的底面上那些干涸、細(xì)碎的陳年污垢泥砂,連同她掌心血口滲出的溫?zé)嵴吵淼男迈r血漿,在巨大的按壓下粗暴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詭異的、半凝固的、泥血交雜的污穢粘稠物!

她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抬起這只被劇痛和泥濘包裹、微微痙攣的右手!將那沾滿泥血混合物、散發(fā)著血腥與污穢異味的符板!

狠狠向著左手始終緊握的、那方質(zhì)地奇異、冰冷堅硬仿佛封凍了萬載玄冰的金屬黑匣側(cè)面那道隱蔽得幾乎難以察覺、細(xì)窄得僅僅能容下一張薄紙塞入的縫隙中!

帶著一種毀滅般的力量!

死命——塞!入!

“咔嚓——”一聲極其細(xì)微、卻如同骨骼被強行碾碎的脆響從黑匣內(nèi)部傳來!

符板棱角上沾著的、摻雜新鮮血液的污泥混合物,在強力擠入縫隙時,被生生刮蹭下來不少!黑褐色的骯臟污物連同暗紅的血點,被強行涂抹、鑲嵌在了黑匣邊緣和縫隙入口的棱角上!新鮮的血液迅速氧化變得暗沉,像某種生銹的污痕!

整個動作完成!徐疏影猛地縮回沾滿污穢和粘稠血液的手!呼吸粗重急促,胸脯劇烈起伏!身體因為劇痛和不自禁的巨大震顫而向后踉蹌半步!

她將那只污血淋漓、尚在劇痛中微微抽搐的右手死命攥緊!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咯咯作響,滾燙的血液從指縫間不斷滲出,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濕滑的磚地上!如同烙印。

而那方黑匣,此刻靜靜地躺在她僅剩完好、卻也冰冷僵硬的左手中。

冰冷!堅硬!沉重!側(cè)面那道狹窄的縫隙入口處,清晰可見一塊刺眼的、如同尚未完全結(jié)痂的丑陋瘢痕!那是混雜著污泥與新鮮血液強行涂抹后留下的、凝固在金屬冷酷棱角上的骯臟印記!

“咳咳……”蕭徹病弱卻帶著一絲近乎滿意冷酷的聲音在陰影里響起。

幾乎同時!

大殿門外,毫無征兆地響起數(shù)聲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步伐混亂帶著一種極力壓制卻又難以掩飾的恐慌!緊接著是幾聲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如同困獸瀕死時發(fā)出的含混嘶吼!還有刀鞘與冰冷門環(huán)撞擊的“哐當(dāng)”悶響!

門被轟然撞開一條縫隙!一道被風(fēng)雨卷著刮進(jìn)來的、更加濃烈刺鼻的潮濕泥土和一種……奇特的、類似生鐵在潮濕處久置后散發(fā)的冷腥銹味,猛地灌了進(jìn)來!混合著殿內(nèi)濃重的藥氣血腥,構(gòu)成一種令人頭皮發(fā)炸的詭異氣息!

冷風(fēng)裹著更重的濕氣卷入大殿!吹得角落里那如豆的殘燭瘋狂搖曳,幾乎熄滅!

門口!一個同樣穿著深靛青侍衛(wèi)服、渾身濕透如同水鬼般的身影闖了進(jìn)來!頭盔在沖撞中歪斜,雨水沿著頭盔邊緣不斷流淌,在那張年輕卻布滿驚懼和泥水的臉上沖刷出一道道慘白泥濘的溝壑!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蕭徹陰影籠罩的方向!嘴唇顫抖著嘶聲呼喊,聲音被風(fēng)雨撕扯得支離破碎!

“……殿下!西華門……!狗洞……爛透了!鉆出…鉆出來個…東西??!在柳樹那邊……!”

什么東西?!

徐疏影心臟驟然收縮!西華門外柳樹邊……第三個石鋪地!她剛剛?cè)厝サ哪菈K石板!

蕭徹猛地抬頭!

閃電再次撕裂殿外的墨空!雷光透過殿門縫隙,如同冰冷的鬼手猛然探入!瞬間照亮了門口那張侍衛(wèi)驚恐扭曲的臉!

也照亮了蕭徹身前那片短暫暴露在慘白光芒中的方寸之地——和他自己!

他半坐半倚的姿態(tài)僵硬了一瞬!那張常年籠罩病氣灰敗的臉龐在刺目雷光下,蒼白得毫無血色,薄唇緊抿成一道鋒利的直線!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

在閃電亮起的剎那,那雙眼睛里沒有驚慌!沒有意外!只有一種近乎冷酷到冰點的、如同暴風(fēng)雨前極度壓抑又即將徹底爆發(fā)的、翻騰著詭異狂風(fēng)的漩渦般的光芒!那光芒冰冷、幽深、銳利,穿透彌漫的血腥藥氣,穿透刺目的雷光,死死釘在那方被他攫在指間、此刻在光影明滅中清晰顯露輪廓的沉重黑匣上!

閃電劈過!黑匣金屬冷硬邊角上,那道被污泥和新鮮血液涂抹塞入形成的丑陋瘢痕,在瞬間爆發(fā)的強光下,如同惡魔被揭開的烙?。〈棠繜o比!

徐疏影在驚鴻一瞥中,清晰無比地看到了那黑匣的正面!

那上面沒有任何刻痕!光滑如墨玉!卻在靠近匣鎖下方不到半寸的位置,嵌著一枚顏色斑駁黯淡、約莫有指甲蓋大小的古舊青銅片!銅片形狀奇古,像是某種異獸的殘爪!而在這銅片正中,一道極其新鮮的、如同剛剛被指尖生生摳刮出的深刻白痕!嶄新無比!白痕深處甚至透出一點金屬被強行刮去表面經(jīng)年污垢后露出的原始暗金色澤!

銅片上那道新的、極其刺目的刮痕……

徐疏影腦中轟然巨響!她突然明白了!

西華門外柳樹石板下的那聲“喀”……那不是撬起石板的縫隙!那是黑匣子暗鎖上的銅片被刮擦的聲響!她方才摳出符板時下意識刮到的……正是這枚嵌入匣體的銅片!

她在西華門狂暴的雨夜里拿到的是黑匣本體!此刻蕭徹手中的,才是帶著偽證的黑匣!她剛才那拼死一搏的“塞入”,將那份致命的偽證填入了原本空空如也、剛剛被取回的黑匣本體之內(nèi)!

偽證入匣!而蕭徹……正等著這黑匣落入他布置好的網(wǎng)中!包括他刮出的這道嶄新白痕!這白痕是陷阱!是誘餌!指向西華門?指向那個鉆出“東西”的狗洞?

門口那侍衛(wèi)臉上的泥水在雷光下如同流淌的血淚!他眼神驚恐混亂地盯著渾身依舊浸透雨水的徐疏影,又猛地轉(zhuǎn)向蕭徹的方向,聲音被恐懼切割得不成樣子:

“……殿下!那東西……!那東西身上……有新刮痕!就在您以前那枚……”

“砰!”

他話未說完!一聲沉悶至極、如同濕布袋被巨力拍打在地上的鈍響猛地傳來!來自他身后門外廊柱下的陰影!

一個同樣濕透模糊的深靛青色身影猛地?fù)涞乖诘?!似乎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擊倒!緊接著,一道迅捷狠戾如同獵鷹撲食的黑影,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狠狠撲落!重重砸在那倒地的侍衛(wèi)后背心口要害處!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兇狠的殘影!

“呃啊——!”

一聲凄厲短促到幾乎剛出口就被暴雨聲碾碎的慘嚎!

倒地侍衛(wèi)的身體猛地向上抽搐了一下!像一條被釘穿了七寸的毒蛇!然后徹底癱軟下去,再無聲息!只有血水混著雨水迅速在廊下的陰影里無聲洇開!

剩下的侍衛(wèi)驚駭欲絕!瞳孔瞬間縮成了針尖!剩下的話被徹底凍結(jié)在喉嚨深處!

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石火之間!門外雷霆風(fēng)暴依舊呼嘯!

蕭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猛地從門口那短暫的、血腥彌漫的景象中挪開,冰冷地射向徐疏影左手中那個冷硬的、帶有他親手刮出新鮮白痕的罪證之匣!那目光里沒有憐憫,沒有遲疑,只有一種巨大的、不容置疑的、裹挾著血腥氣息的威壓!

徐疏影喉嚨里所有的空氣都被這驟然爆發(fā)的血腥碾得粉碎!恐懼和決絕如同兩條毒藤瘋狂絞緊她的心臟!她死死握住那方冷硬沉重的黑匣!身體里最后一絲力量被逼出!如同擲出最后生存的投槍!

手臂揮出!沉重的黑匣帶著她全身的力氣和僅存的熱血!脫手而出!撕裂濃稠的、混雜著腥味藥氣的死寂空氣!

狠狠砸向——

陰影!錦榻!那片如同深淵般的黑暗!

也就在黑匣脫手的瞬間!

“鏘!”一聲令人耳膜刺疼的、刺耳至極的金屬銳鳴!從門口廊下驟然炸響!仿佛兩柄絕世利器在狂雨中狠狠互劈!

一道更加迅捷模糊、裹挾著暴雨腥風(fēng)的靛青色身影!如同被激怒的嗜血鬼魅!雙眼赤紅!帶著不顧一切的狂暴殺意!撕裂雨幕!瘋虎般撞碎了門口殘存的侍衛(wèi)!裹挾著冰冷的水珠和絕望的殺意!狠狠撲進(jìn)殿門!

目標(biāo)直指——

那方仍在空中、拖著冰冷軌跡砸向九皇子蕭徹身前黑暗的黑沉金屬之匣!

徐疏影的瞳孔收縮到了極致!心臟在狂暴的鼓點中猛地懸?!?/p>

砸出去的匣子!悍然撲進(jìn)的殺機!陰影中的病虎!

她的耳膜深處,似乎同時響起了三聲截然不同又震耳欲聾的轟鳴!


更新時間:2025-08-11 16:1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