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化作一聲極輕的嘆息,將所有反對和恐懼都咽了回去。
她攥著鈴鐺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那枚小小的青銅器物,此刻仿佛是她與過去那個有序世界唯一的聯系。而我,這個剛剛親手格殺了一個“人”,并且看起來毫無波瀾的瘋子,卻成了她現在唯一的依靠。
這很諷刺,但這就是現實。
“跟緊我?!蔽覜]有給她太多猶豫的時間,轉身走向那個黑漆漆的洞口。
我的動作因為傷勢還有些遲滯,每一步都牽動著肋骨的刺痛。但我強迫自己走得平穩(wěn),后背挺直。在這種時候,任何一絲軟弱都可能徹底摧毀同伴最后一點信心。
洞口不大,僅容一人彎腰通過。之前周啟明引爆的那道白光,確實對這里造成了影響。原本密密麻麻堵在入口的血肉藤蔓,此刻大多焦黑、萎縮,像一根根燒斷的血管,軟趴趴地垂落下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蛋白質燒焦的古怪臭味,混合著泥土的腥氣和一種……類似于焚香的異樣芬芳。
我用手里的軍刀撥開一叢擋路的焦黑藤蔓,它們像干枯的海帶一樣,脆弱、了無生機。
“這里……”阿沅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這里的‘息’……很濃?!?/p>
我回頭看她。她的臉在手電筒的光線下白得像紙,嘴唇微微發(fā)青。
“‘息’?”我問。
“就是‘歸墟之息’。”她解釋道,眼睛不敢直視洞穴深處,“你感覺不到嗎?那種……好像有無數個人在你耳邊說話,又好像什么都聽不清的感覺。還有……壓力,空氣好像變成了半凝固的膠水?!?/p>
我停下腳步,閉上眼睛,仔細感受。
沒有幻聽。
至少,沒有她描述的那種。我的聽覺依然敏銳,能捕捉到我們身后遠處,血肉森林中偶爾傳來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以及我們腳下碎石滾動的細微聲響。
但那種壓力,我感覺到了。
不是物理上的氣壓變化,而是一種作用于精神層面的重負。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巨手,正緩緩地、不容抗拒地,按在我的意識之上。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一種久違的煩躁感從心底升起,像無數只螞蟻在啃噬我的神經。
PTSD的預兆。
在戰(zhàn)場上,長時間的高度緊張和潛伏,也會帶來類似的感覺。我習慣性地開始調整呼吸,放緩心跳,用部隊里學來的技巧對抗這種精神侵蝕。
“能。”我睜開眼,言簡意賅地回答。
同時,我感覺到胸口的懷表又開始散發(fā)溫熱。那股熱流順著冰冷的金屬外殼,透過衣物,熨貼著我的皮膚,像一股暖流注入我的胸腔。那種煩躁感,竟然被這股溫熱奇跡般地撫平了。
它像一個過濾器,將空氣中那種無形的“毒素”隔絕在外。
我瞥了一眼阿沅。她正死死捏著那個青-銅鈴鐺,鈴鐺本身毫無動靜,但她似乎在憑借某種信念,或者說,某種心理暗示,來抵抗“歸墟之息”的侵蝕。
她手里的鈴鐺,是“盾”。
而我胸口的懷表,是“甲”。
“你還能堅持嗎?”我問。
她用力點頭,眼神里透出一股倔強?!笆刳H说挠柧?,就是從抵抗‘息’的侵蝕開始的。我……我沒事?!?/p>
“好?!?/p>
我不再多言,率先彎腰鉆進了洞口。
……
洞穴內部的景象,超出了我的想象。
這里不是一個天然形成的溶洞。
通道很短,只有十幾米。當我們走出通道,進入一個開闊的地下空間時,我和阿沅同時停住了腳步。
這里像一個……倒扣過來的巨碗??臻g之大,我們的手電筒光柱甚至無法觸及穹頂。四周的“墻壁”并非巖石,而是一種暗紅色的、已經徹底角質化的生物組織,上面布滿了復雜而詭異的紋路,像是某種巨型生物體內的骨架結構。
地面相對平坦,鋪著一層厚厚的、富有彈性的暗色菌毯。踩上去,軟綿綿的,沒有聲音。
最令人震撼的,是那些“活人樁”。
它們不是像外面那樣,被雜亂無章地鑲嵌在巖壁里。
在這里,它們是一種……裝飾,或者說,是建筑的一部分。
一具具保持著各種奇異姿勢的古代遺骸,被包裹在半透明的、琥珀般的晶狀物質中,如同立柱一般,從地面延伸至我們看不到的黑暗穹頂。它們以一種精確的、符合某種幾何學規(guī)律的方式排列著,構成了一個巨大的、環(huán)形的陣列。
手電光掃過,那些琥珀立柱中的面孔一一閃現。有身披殘破甲胄的將軍,有手持法器的文士,有身著華服的貴婦,甚至還有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孩童……他們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極度痛苦和恐懼的一剎那。
“這……這里就是主祭壇……”阿沅的聲音干澀、嘶啞,充滿了敬畏與悲哀,“列祖列宗的記載沒有錯……‘以百靈為柱,筑神殿之基’……”
我沒有理會她的喃喃自語。
我的注意力,被別的東西吸引了。
我的戰(zhàn)場直覺在瘋狂報警。這里太空曠,太平靜了。平靜得像一個精心布置好的陷阱。
我關掉手電,示意阿沅也這么做。
黑暗瞬間吞噬了我們。
但詭異的是,這里并非完全沒有光。那些琥珀般的“立柱”內部,竟然散發(fā)著極其微弱的、磷火般的幽光。幽光映照出那些扭曲的面孔,讓他們看起來仿佛還活著,正在無聲地哀嚎。
而整個空間的中心,那個我們看不見的穹頂正下方,有一個區(qū)域,比周圍更暗。那是一種純粹的、連光線都能吞噬的虛無。
“歸墟之眼……就在那里?!卑渌坪踔牢以诳词裁?。
“別過去?!蔽业吐暶?。
我的目光,正快速掃過整個空間,評估著這里的每一個細節(jié)。
這里的空氣,比外面更加粘稠。那種精神壓力,也呈幾何倍數增長。我胸口的懷表已經不再是溫熱,而是變得有些滾燙。
阿沅的狀態(tài)很不好。在黑暗中,我能清晰地聽到她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偶爾還夾雜著牙齒打顫的輕響。
“你看到了什么?”我問。我需要她提供的情報,來印證我的判斷。
“幻覺……很多……”她的聲音飄忽不定,“我看到了我的祖父……他也在一根柱子里……他叫我過去……他說……儀式的時間到了……”
媽的。
這里的精神污染強度,已經超過了她能承受的閾值。她的鈴鐺徹底失效了。
“那都是假的?!蔽乙话炎プ∷氖滞?,她的皮膚冰冷,像剛從冰柜里拿出來。
“不……是真的……我能感覺到他的召喚……”她掙扎起來,力氣出奇地大。
“阿沅!”我低喝一聲,把她拉到我身后,“看著我!”
黑暗中,她看不見我的臉。但我抓著她的力量,和語氣里的不容置疑,似乎讓她恢復了一絲神智。
“我……”她開始啜泣,“我好難受……陳默……我好像……要被它吃掉了……”
“聽著,”我把聲音壓得更低,湊到她耳邊,“趙工的筆記里寫過,儀式是召喚。你家族的使命,很可能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你們不是守衛(wèi),你們是祭品,是一代又一代,被圈養(yǎng)起來,用來喂飽這個鬼東西的……備用糧。”
我的話很殘酷,像一把刀子,直接捅進了她最后的防線。
但現在,我必須用最鋒利、最直接的方式,切斷她和這個地方的精神聯系。
她的身體劇烈地一顫,啜泣聲戛然而止。
“騙局……”她重復著這個詞,聲音空洞。
“對,騙局?!蔽铱隙ǖ鼗卮穑澳悴皇鞘裁词刳H?,你只是個被騙了的普通女孩。你的使命,就是活下去,然后把這個天殺的謊言,徹底忘掉?!?/p>
我感覺到她的身體不再掙扎,而是軟了下來,靠在我的背上。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一些不該存在于這里的東西。
在環(huán)形立柱陣列的外圍,靠近我們所在邊緣的位置,有幾道微弱的反光。不是磷光,而是……金屬的反光。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松開阿沅,慢慢蹲下身體,將姿態(tài)壓到最低。
“待在這里,別動,別出聲?!?/p>
我像一只貓一樣,貼著地面,朝著那幾處反光摸了過去。菌毯吸收了我所有的聲音。
距離在一點點拉近。
十米。
五米。
三米。
我停了下來,躲在一根粗大的琥珀立-柱后面,探出半個頭。
我看清了。
那是一個簡易的宿營地。或者說,是一個宿營地的殘骸。
一個被撕裂的防潮墊,一個翻倒在地的鈦合金野營鍋,幾個被踩扁的能量棒包裝袋……還有一臺被砸碎的、看起來無比精密的儀器,上面有一個我無比熟悉的標志——一個由DNA雙螺旋和星環(huán)構成的、充滿科技感的LOGO。
創(chuàng)生科技。
周啟明,不是第一個來到這里的人。
我的目光,緩緩地從那些殘骸上移開,落在了營地旁邊。
那里,同樣立著一根“柱子”。
但它和周圍那些古老的琥珀立柱,截然不同。
這根柱子更小,顏色也更渾濁,像是劣質的松香。里面包裹的,不是古代的武士或者文臣。
而是一個穿著現代野外作戰(zhàn)服的人。
他的身體以一個極其詭異的姿勢扭曲著,雙手高高舉起,仿佛在托舉著什么看不見的東西。他的臉上還戴著一個戰(zhàn)術防風鏡,但鏡片已經碎裂,露出一只圓睜的、充滿了血絲和驚駭的眼睛。
在他的作戰(zhàn)服胸口,同樣有一個創(chuàng)生科技的臂章。
我的瞳孔,在一瞬間縮成了針尖。
這不是古代祭祀。
這是……現代的“活人樁”。
創(chuàng)生科技,他們不僅在研究這里,他們甚至……掌握了制造“活人樁”的方法!
趙工的筆記再次閃現在我的腦?!皹妒请姵?,也是鎖”。
周啟明在找樣本。
樣本是什么?是那些藤蔓?是冢奴?還是……這里最核心的秘密?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我仔細觀察那個現代“活人樁”。在他的腳邊,菌毯上,散落著幾個用過的注射器,還有一個被捏扁的、軍用規(guī)格的急救包。
自愿的?還是被迫的?
我不知道。
但一個可怕的推論,在我心中成型。
如果“樁”是電池,那么立一個新“樁”,是不是就能獲得某種……“電力”?或者說,是權限?
創(chuàng)生科技,他們不是在破壞封印,他們是在……奪取封印的控制權!
他們想把這里的“神”,變成他們自己的東西!
這個念頭讓我不寒而栗。
我緩緩退回到阿沅身邊。
“怎么了?”她察覺到了我的異常。
“我們有大麻煩了?!蔽野盐业陌l(fā)現,用最簡短的語言告訴了她。
阿沅聽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感覺到她靠在我背上的身體,在微微發(fā)抖。這種顫抖,不再是因為恐懼和精神侵蝕,而是因為……信仰的崩塌。
她家族世代守護的、視為神圣使命的、不惜犧牲一切也要完成的儀式,在另一群人手里,竟然成了一種……可以復制、可以利用的“技術”。
這種打敗性的認知沖擊,比任何冢奴怪物都要可怕。
“他們……怎么敢……”許久,她才擠出幾個字,聲音里充滿了迷惘和憤怒,“他們怎么敢……對‘神’做出這種事……”
“在他們眼里,這東西可能不是神?!蔽依淅涞卣f,“是能源,是武器,或者……是通往永生的鑰匙。為了這些,沒什么事是他們不敢做的。”
我扶著她站起來。
“我們必須找到周啟明留下的東西。他不可能空手而歸,他身上一定有我們需要的線索?!蔽艺f。
“可是……周啟明已經死了。”
“不。”我搖了搖頭,“我殺的那個,只是周啟明。但‘創(chuàng)生科技’,還活著?!?/p>
我的話音剛落,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突然在空曠的祭壇里響了起來。
那不是歸墟之息的低語。
而是一陣……電流的“滋滋”聲。
聲音的來源,是那個被砸壞的精密儀器。
我和阿沅同時望向那個方向。只見儀器的屏幕,竟然在一片黑暗中,詭異地、一閃一閃地亮了起來!
斷斷續(xù)續(xù)的微光,照亮了旁邊那個現代“活人樁”扭曲的面孔。
屏幕上,沒有圖像,只有一行不斷跳動的、綠色的代碼。
……
未授權的“鑰匙”?
我下意識地按住了胸口的懷表。它此刻燙得驚人。
幾乎就在同時,整個祭壇空間,猛地一震!
不是地震。
是一種……蘇醒。
那些矗立著的、包裹著古代亡魂的琥珀立柱,內部的磷光,在一瞬間,全部變成了刺眼的血紅色!
嗡——!
一聲低沉到足以讓內臟共振的轟鳴,從四面八方傳來。之前那種精神壓力,瞬間暴漲了十倍不止!
我悶哼一聲,感覺像是有人用一柄無形的大錘,狠狠砸在了我的腦袋上。眼前金星亂冒,戰(zhàn)場上被炮彈震暈的感覺再次襲來。
“啊——!”
阿沅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雙手抱頭,痛苦地跪倒在地。她手里的鈴鐺“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這次,它連一絲聲音都發(fā)不出來了。
“他們……來了……所有的……都來了……”她絕望地喊著。
我強忍著劇痛,看向四周。
只見那些血紅色的立柱表面,琥珀般的晶體,正在一寸寸地開裂。粘稠的、暗紅色的液體,從裂縫中滲出,滴落在地面的菌毯上。
菌毯,開始蠕動。
不,不是蠕動。
是“生長”。
無數的肉芽和觸須,從菌毯中瘋狂地鉆出,像一片倒放的暴雨,朝著我們所在的位置席卷而來!
防御協(xié)議!
創(chuàng)生科技留下的這個該死的破爛玩意兒,把我和我的懷表,當成了入侵者!它激活了這里的“防御系統(tǒng)”!
“跑!”
我一把拽起幾乎要昏厥的阿沅,架在自己肩上,朝著我們來時的那個通道,用盡全身力氣狂奔。
身后的菌毯已經徹底活了過來,變成了一片由觸須和利齒組成的、正在追獵我們的地毯。
我能聞到那股腥臭的風,就在我的后頸。
我甚至能感覺到,有幾根滑膩的觸須,已經碰到了我的腳后跟!
媽的!
情急之下,我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沒有沖向通道,而是在最后關頭,猛地一個轉向,朝著那個現代“活人樁”和創(chuàng)生科技的營地撲了過去!
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既然這個防御協(xié)議是創(chuàng)生科技留下的,那么他們的營地區(qū)域,一定有某種……安全機制!
我的堵伯,奏效了。
就在我們沖進營地殘骸范圍的一瞬間,身后那片瘋狂追擊的血肉地毯,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猛地停了下來。它們在營地邊緣瘋狂地翻滾、咆哮、伸出觸須,卻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我摔倒在地,把阿沅護在身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肋骨的劇痛讓我?guī)缀鯐炟省?/p>
安全了。
暫時。
我抬起頭,看向那個激活了這一切的、屏幕閃爍的儀器。
…
它在分析我的懷表!
我立刻把懷表從脖子上扯了下來,死死攥在手心,試圖隔絕它的信號。
沒用。
儀器屏幕上的代碼,跳動得更快了。
…
它的分析進度在飛速上漲!
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籠罩了我。我不知道分析完成之后會發(fā)生什么,但我絕不認為會是什么好事。也許是更強大的“防御協(xié)議”,也許是直接引爆整個祭壇。
我必須阻止它。
我把還在呻吟的阿沅安頓在那個現代“活人樁”的腳下——這里似乎是安全區(qū)的中心。然后,我撐起身體,撿起地上的軍刀,一步步走向那臺儀器。
我要毀了它。
就在我舉起軍刀,準備砸下去的時候,儀器的屏幕,突然一變。
所有的代碼都消失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張人臉。
一張我化成灰都認識的臉。
周啟明。
那不是照片,也不是錄像。屏幕上的他,表情生動,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切的微笑。
他開口了。
沒有聲音。
但一行字幕,出現在屏幕下方。
“你好,陳默?;蛘哒f,我應該稱呼你為……‘鑰匙’的持有者?”我的大腦嗡的一聲,幾乎一片空白。
軍刀的重量,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沉重,懸在半空,卻怎么也落不下去。
屏幕上是周啟明。
活生生的周啟明。
那不是錄像。他甚至微微歪了歪頭,那雙隱藏在鏡片后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屏幕,穿透了這幾十上百米的巖層,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像是在觀察一只剛剛掉進捕獸夾的獵物。
他媽的……怎么會是他?
這個儀器是創(chuàng)生科技的,這一點我早就猜到了。
可周啟明為什么能遠程操控它?他不是應該和王教授他們在一起,被困在某個角落里瑟瑟發(fā)抖嗎?
“鑰匙”……
他知道我的懷表是“鑰匙”!
我的心臟狂跳,肋骨的劇痛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壓了下去。我強迫自己冷靜,腦子里無數線索瘋狂地糾纏、碰撞。
趙工的筆記……“周醫(yī)生…樣本…鑰匙…他在找鑰匙…”
周啟明一路上對傷員異乎尋常的“關心”,對那些變異組織的興趣……
還有他分發(fā)的那些所謂的“維生素”!
這個混蛋,從一開始就在演戲!
屏幕上的字幕,再次刷新。
“看來你很驚訝。不用想了,陳默,你猜不透的。我們之間的信息,存在無法逾越的鴻溝?!?/p>
他仿佛能讀懂我的心思。
“砸了這臺機器?你可以試試。它的外殼是特種合金。就算你力氣夠大,在你砸開它之前,外面的那些‘小可愛’,足夠把你和那個女孩撕成碎片。”
他的話像一盆冰水,澆在我剛剛燃起的怒火上。
我瞥了一眼安全區(qū)邊緣,那些蠕動的菌毯和觸須,就在五米之外,仿佛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耐心地等待著屏障消失的那一刻。
周啟明控制著這個安全區(qū)。
這是他投下的餌,也是關住我的籠子。
我緩緩放下了軍刀。
不是屈服,而是我知道,現在比拼的不是蠻力,是腦子。
誰先暴露底牌,誰就輸了。
屏幕上的分析進度條,還在無情地跳動。
…
我必須拖延時間。
我不能讓他完成分析。鬼知道分析完成之后,他會不會直接關閉這個安全區(qū),或者用什么更惡心的方法來對付我。
我沒有理會屏幕上的周啟明,而是轉身走回安全區(qū)的中心。
阿沅還在那個現代“活人樁”腳下昏迷著,眉頭緊鎖,發(fā)出痛苦的呻吟。我蹲下身,檢查了一下她的情況,脈搏還算平穩(wěn),只是精神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我這個動作,似乎讓屏幕那頭的周啟明有些意外。
字幕再次浮現。
“一個累贅。在這種地方,多愁善感是取死之道,陳默。你當過兵,應該比我更懂?!?/p>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說教。
我沒抬頭,只是將阿沅的身體扶正,讓她靠在“活人樁”上能舒服一點。
然后,我做了一個動作。
我從脖子上,將那塊滾燙的懷表重新掏了出來,舉到面前。
我沒有看周啟明,而是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審視的目光,看著懷表上那些我自己也看不懂的繁復紋路。
然后,我用另一只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阿沅的額頭。
我就是要讓他誤會!
讓他以為,這把“鑰匙”的啟動,或者使用,需要滿足某些特定的條件,甚至……需要一個類似祭品或者引導者的角色!
趙工的筆記里寫著:“鈴鐺聲…女孩…她在騙…儀式是召喚…”。
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周啟明未必掌握。
這就是我的信息優(yōu)勢!
我要在他那張自以為全知全能的藍圖上,畫上一個他完全無法理解的變量。
我要讓他猜!讓他忌憚!
果然,屏幕上的字幕,停頓了很久。
周啟明那張帶著微笑的臉,也第一次出現了一絲凝固。
他在思考。
他在分析我這個動作的含義。
…
進度還在漲!
我的手心全是汗。賭局已經開始,我不知道我的籌碼,夠不夠。
“有意思?!?/p>
過了足足半分鐘,新的字幕才出現。
“一把鑰匙,一個守陵人的后裔……你們湊在一起,是想完成那個可笑又愚蠢的儀式嗎?”
守陵人的后裔?
他說的是阿沅!
他知道阿沅的身份!
這個情報,像一記重拳狠狠打在我的腹部。
我以為我制造了信息差,結果他知道的,遠比我暴露出來的要多!
他一直在暗中觀察所有人!
阿沅就是守陵人?難怪她懂那么多土方子,還總念叨著什么“儀式”。
這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像個透明人,所有的掙扎和算計,都在對方的注視之下。
“別緊張,陳默。”
周啟明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帶著一絲安撫的味道,像毒蛇在吐信。
“我承認,你比我想象中更有趣。本來,我的計劃只是找到‘鑰匙’的信號源,然后回收。但現在,我改主意了?!?/p>
“我們做個交易?!?/p>
交易?
我抬起頭,直視著屏幕。
“把懷表交給我。我不僅可以擴大這個安全區(qū)的范圍,甚至可以引導你們找到一條相對安全的,通往我基地的路?!?/p>
“在那里,有食物,有水,有真正的安全。我可以治好她,也可以讓你活下去?!?/p>
“想想吧,外面是血肉的地獄,而你只需要交出一個你根本不懂如何使用的東西。”
他的話充滿了誘惑力。
對于一個在絕境中掙扎求生的人來說,這幾乎是無法拒絕的條件。
但我很清楚,把懷表交給他,就等于把自己的脖子送到了絞索下。
當“鑰匙”不再掌握在我手里時,我的利用價值也就歸零了。
我冷笑一聲,搖了搖頭。
我不能說話,但我可以用行動表明態(tài)度。
我握緊懷表,然后把鋒利的軍刀刀刃,直接橫在了懷表的表鏈上。
只要我稍一用力,就能把這條脆弱的鏈子割斷。
我甚至可以把懷表直接扔出這個該死的五米安全區(qū),讓外面的菌毯把它吞噬。
我得不到,你也別想得到!
周啟明的臉,終于沉了下來。
屏幕上的微笑消失了。
“你在挑戰(zhàn)我的耐心,陳默?!?/p>
“你以為你有選擇的余地?”
……
分析快要完成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這時!
“轟!??!”
一聲巨響,整個洞穴都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不是地震!
是外面的菌毯!一根比我腰還粗的巨大觸須,狠狠地抽打在了安全區(qū)的無形屏障上!
屏障劇烈地閃爍起來,發(fā)出刺耳的電流聲。
我腳下的地面,光芒忽明忽暗。
那臺儀器屏幕上的畫面,也跟著閃爍了幾下,周啟明的臉都有些扭曲。
“該死……”
屏幕上飛快地閃過一行亂碼,然后才恢復了字幕。
“歸墟之息的潮汐提前了……這里的能量場正在失控?!?/p>
他的語氣里,第一次出現了焦躁。
機會!
我的大腦高速運轉。
他焦躁,說明他也受到了影響!他的所謂“基地”,也未必安全!
潮汐……失控……
這說明現在的局面,也超出了他的預料!
我沒有理會他,而是將目光投向了一直被我忽略的東西——我身邊的那個現代“活人樁”。
那個穿著創(chuàng)生科技制服,被無數肉質導管插滿身體的倒霉蛋。
在剛才屏障閃爍的瞬間,我清楚地看到,他身體里那些透明的導管中,有一道微弱的藍色光芒,隨著屏障的頻率,猛地一亮!
這個“樁”,和這臺儀器,和這個安全區(qū),是一體的!
它不僅僅是個裝飾品或者失敗的實驗體,它更像是一個……能量中繼器?或者,一塊生物電池?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我腦中成型。
我看著屏幕上周啟明那張焦躁的臉,又看了看即將抵達100%的分析進度條。
賭一把!
我不再猶豫,猛地站起身,無視了周啟明在屏幕上打出的“你敢!”和一連串憤怒的警告。
我舉起軍刀,但目標不是儀器。
而是那個“活人樁”!
我沒有去砍那些肉質導管,那太不明智了。
我盯準的,是插在他脖頸主動脈位置的一根最粗的、閃爍著藍色幽光的導管!
這里,一定是核心供能線路!
我要切斷它!
既然你周啟明能控制這里,那我就毀掉你控制的根基!
大不了一起完蛋!
“不!??!”
屏幕上,周啟明的臉第一次因為驚恐而徹底扭曲。
我的軍刀,帶著風聲,狠狠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