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九點(diǎn)，李明坐在“蜜雪冰城”靠窗的位置，面前的檸檬水已經(jīng)續(xù)了兩回。
玻璃門外，林曉抱著杯珍珠奶茶小跑進(jìn)來。
“等很久了？”她把奶茶往桌上一放，吸管戳進(jìn)去時(shí)濺出兩滴奶茶。
李明搖搖頭，指尖在冰涼的杯壁上劃著圈：“我也是剛到。”
林曉吸了口奶茶，珍珠在嘴里嚼得咯吱響。
“你爸媽昨天沒說啥難聽的吧？我媽說讓我別催你，畢竟數(shù)額不小。”
李明捏著檸檬水的手頓了頓，抬眼時(shí)撞見她亮晶晶的眼神。
“我爸覺得…… 十八萬八確實(shí)有點(diǎn)多?！彼驯油赃呁屏送?，“家里剛付了婚房首付，你也知道，實(shí)在周轉(zhuǎn)不開?！?/p>
林曉攪著奶茶的手停了：“所以呢？”
“能不能…… 你跟叔叔阿姨說說？”李明聲音越來越低，“我爸媽最多能拿出十二萬，再多真的沒有了?！?/p>
玻璃門外的電瓶車突然炸響喇叭，驚得林曉手一抖。
“李明，”她把奶茶往桌上一墩，“你覺得我跟你處對(duì)象，就是為了這十八萬八？”
“我不是這意思。”李明趕緊擺手，“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就是……家里情況擺在這兒。”
“情況？我爸媽提彩禮的時(shí)候沒考慮你們家情況？”林曉的聲音拔高了些，鄰座的阿姨探過頭來。
她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十八萬八是我們這兒的行情價(jià)，我堂姐上個(gè)月結(jié)婚，她婆家給了二十萬。我爸媽已經(jīng)往低了說了，還說這錢到時(shí)候都給我?guī)Щ貋?，再添點(diǎn)當(dāng)嫁妝?！?/p>
“我知道叔叔阿姨是好意，”李明搓著手，“但十二萬已經(jīng)是極限了，我爸為這事跟我吵了一晚上，說多一分都沒有。”
“你就只會(huì)說你爸？”林曉盯著他，“那我呢？我夾在中間就不難嗎？我媽昨天跟我說，街坊鄰居都問彩禮定了多少，我說還沒商量好，人家那眼神跟看笑話似的?！?/p>
“那我們就不能不看別人眼神？”李明也急了，“日子是我們自己過，跟別人有啥關(guān)系？”
“有關(guān)系！”林曉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在我們這兒，彩禮就是臉面！我爸媽養(yǎng)我這么大，嫁女兒連像樣的彩禮都拿不出，他們以后怎么在這兒待？”
她抓起包就往外走，李明趕緊追上去，在店門口拉住她的胳膊。
“你別生氣，”他喘著氣，“我們?cè)傧胂朕k法，總能解決的。”
“解決？怎么解決？”林曉甩開他的手，眼眶紅了，“你爸態(tài)度那么硬，我爸媽又不可能讓步，你說怎么解決？”
旁邊賣煎餅的大爺探出頭：“小年輕吵啥呢？有話好好說唄，多大點(diǎn)事。”
林曉沒理他，轉(zhuǎn)身往公交站走。
李明看著她的背影，想追又邁不開腿，手里攥著的紙巾被捏成了團(tuán)。
下午三點(diǎn)，李明媽突然打來電話，說她跟林曉媽約好了，晚上兩家人在 “老街坊”飯館見面，再好好談?wù)劇?/p>
李明掛了電話，心里七上八下的，總覺得這事要糟。
六點(diǎn)剛過，李明帶著爸媽走進(jìn)飯館包間時(shí)，林曉一家已經(jīng)到了。
林曉坐在她媽旁邊，低頭玩著手機(jī)，沒看他。
桌上的冷盤擺得整整齊齊，醬牛肉片切得像紙一樣薄。
“來了？”林曉爸起身遞煙，“坐，都坐。”
兩家人圍著圓桌坐下，服務(wù)員拎著茶壺過來，給每個(gè)人都倒了杯茶。
李明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率先開口：“親家，咱們就開門見山吧。彩禮的事，我們家最多能出十二萬，再多真拿不出來了?！?/p>
林曉爸放下茶杯，臉上的笑淡了：“老哥，這不是拿不拿得出的事，是規(guī)矩。我們家曉丫頭也不是沒人要，真按行情走，十八萬八都算少的。”
“規(guī)矩也得看實(shí)際情況不是？”李明媽趕緊接話，“我們家剛給小明買了房，首付就六十多萬，借了不少外債。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就當(dāng)可憐可憐我們？”
“可憐？”林曉媽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們家曉丫頭從小到大，富養(yǎng)著長大的，嫁過去不是去受苦的。十二萬彩禮，說出去都讓人笑話！”
“那你們說多少是個(gè)頭？”李明爸的火也上來了，“總不能逼死我們吧？”
“我們逼你們了？”林曉爸也提高了聲音，“是你們自己沒本事，還怪我們要得多？當(dāng)初就不該讓曉丫頭跟你家小明處對(duì)象！”
“你這話啥意思？”李明爸猛地站起來，“合著我們家小明配不上你家丫頭？”
“我可沒這么說?！绷謺园忠舱玖似饋恚暗识Y這事沒得商量，就十八萬八，少一分都不行！”
“行！”李明爸把外套往肩上一搭，“這婚我們不結(jié)了！我就不信，離了你家丫頭，我家小明還找不著媳婦了！”
“誰稀罕！”林曉媽拉著林曉就往外走，“走，曉丫頭，這種人家不嫁也罷！”
林曉被拽著往外走，經(jīng)過李明身邊時(shí)，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明想攔，卻被他爸死死按住胳膊。
“別攔！”他爸咬著牙，“有志氣點(diǎn)！”
兩家人鬧哄哄地出了飯館，林曉爸走之前回頭啐了一口：“什么東西！”
李明看著林曉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樣。
他爸在旁邊罵罵咧咧的，他媽拉著他的手嘆氣：“這叫啥事兒啊……”
夜風(fēng)有點(diǎn)涼，吹得飯館門口的紅燈籠晃來晃去。
李明甩開他媽的手，沒說話，悶頭往家走。
他爸在后面跟著，嘴里還在念叨：“我看他們就是故意的，想讓我們家出丑……”
李明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爸：“爸，現(xiàn)在你滿意了？”
他爸愣了一下：“我有啥不滿意的？這種人家，不嫁更好！”
“更好？”李明的聲音發(fā)顫，“為了幾萬塊錢，你就讓我跟林曉散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她？”
“喜歡能當(dāng)飯吃？”他爸瞪他，“沒彩禮就不嫁，這種女人不要也罷！”
“你根本不懂！”李明轉(zhuǎn)身就跑，把他爸媽甩在后面。
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又被他踩在腳下。
他不知道要去哪兒，就是想跑，想把心里的憋悶都跑出去。
跑到小區(qū)門口的石榴樹下，李明停下腳步，扶著樹干大口喘氣。
樹影里傳來貓叫，他抬頭一看，一只橘貓蹲在樹枝上，正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
“連你也笑話我？”李明苦笑一聲，從兜里掏出手機(jī)。
屏幕上有兩條未讀消息，都是林曉發(fā)的：“我們完了”“再也別見了”。
李明盯著那幾個(gè)字，手指懸在上面，半天沒動(dòng)。
風(fēng)把樹葉吹得沙沙響，像有人在哭。
他慢慢蹲下身，把臉埋在膝蓋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不遠(yuǎn)處，他媽正拉著他爸往這邊走，嘴里還在勸：“你看你，非要把事情鬧成這樣……快去勸勸孩子吧?！?/p>
他爸的聲音悶悶的：“勸啥？讓他自己好好想想，孰輕孰重！”
李明聽見了，卻沒抬頭。
他，夾在中間，像個(gè)被推到懸崖邊的人，往前一步是深淵，往后一步，也回不去了。
橘貓從樹上跳下來，蹭了蹭他的褲腿。
李明伸出手，摸了摸它的頭，眼淚掉在貓毛上，濕了一小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