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破車吭哧吭哧地駛離幼兒園那片依舊喧囂的街區(qū)，
匯入車流。
車窗緊閉，隔絕了外界的嘈雜，
窗外，高樓大廈的玻璃幕墻反射著刺眼的陽光，
各種光怪陸離的廣告牌飛速掠過。
孫悟香的臉幾乎要貼在車窗上，
鼻尖在玻璃上壓出一個小小的白印，
眼睛瞪得溜圓，掃視著外面這個陌生又沸騰的世界。
巨大的屏幕里，穿著奇怪緊身衣的人在跳舞。
櫥窗里，假人模特擺著僵硬的姿勢，身上的衣服閃閃發(fā)亮。
街邊小店里飄出比幼兒園門口更復(fù)雜、更誘人的香氣，
有油脂的焦香，有糖的甜膩，
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發(fā)酵過度的氣味（炸臭豆腐）。
“劉姑娘，”
孫悟香吸了吸鼻子，肚子適時地發(fā)出一串悠長的咕嚕聲，
“我們……何時用飯？”
她轉(zhuǎn)過頭，眼神里充滿了對食物的原始渴望，純粹又直白。
劉夢嬌正開著車，手機(jī)還放在支架上，
屏幕上不斷跳出各種消息提示，伴隨著嗡嗡的震動。
她瞥了一眼后視鏡里那張寫滿“餓”字的臉，
心情復(fù)雜。
剛才在幼兒園會議室里賠笑賠得臉都僵了，
腎上腺素還沒完全退下去，
此刻又被這雙眼睛盯著，她竟也感覺腹中空空。
“馬上，姐說話算話?！?/p>
劉夢嬌豪氣地一揮手，方向盤差點(diǎn)打滑，
“不過先回我家，你這一身……”
她嫌棄地掃了一眼孫悟香身上那套廉價黑色運(yùn)動服，
已經(jīng)被折騰得皺巴巴，還沾了點(diǎn)操場軟墊上的灰，
“得先拾掇拾掇，姐給你找身干凈衣服?！?/p>
孫悟香后背毛毛的。
空氣有點(diǎn)凝滯。
她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嘴唇，肚子不合時宜地又發(fā)出一串悠長的咕嚕聲，
在安靜的車廂里格外響亮。
她趕緊捂住肚子，臉上有點(diǎn)燒。
劉夢嬌沒說話，只是腳下油門又深踩了一點(diǎn)。
車子七拐八繞，最終駛?cè)胍粋€看起來頗為高檔的小區(qū)，
開向一棟線條簡潔的公寓樓下。
地下車庫的陰涼氣息撲面而來，
孫悟香好奇地看著頭頂亮著的、方方正正的“燈”（日光燈管），
又看看停得整整齊齊的各式鐵盒子（汽車），
只覺得這“山洞”修得真整齊。
電梯無聲地上升，孫悟香感覺腳下微微一沉，
有點(diǎn)新奇。
劉夢嬌掏出一個小方塊（門禁卡）對著鐵門（電梯按鍵區(qū)）晃了一下，
按了個數(shù)字。
鐵門合攏，輕微的失重感傳來。
“這……鐵盒子會飛？”
孫悟香忍不住問，手指好奇地戳了戳光滑的金屬墻壁。
劉夢嬌笑了笑：
“這叫電梯，不是鐵盒子。更不會飛。就是……把人往上送的機(jī)關(guān)?！?/p>
她放棄解釋原理。
“哦。”
孫悟香似懂非懂，
注意力又被電梯里光可鑒人的不銹鋼內(nèi)壁吸引了，
湊近了看自己模糊的倒影，還做了個鬼臉。
電梯門“?！币宦暬_。
劉夢嬌拉著還在研究自己倒影的孫悟香走出去，
掏出鑰匙打開一扇厚重的防盜門。
一股淡淡的香薰味道飄了出來。
孫悟香跟著劉夢嬌踏入這個極其明亮、極其空曠、地面光潔得能照出人影（大理石地面）的空間。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和縮小的車流。
房間里的東西很少，線條簡潔利落，
顏色大多是白色和灰色，
看起來……干凈得不像有人住。
“哇……”
孫悟香站在玄關(guān)，有點(diǎn)不敢下腳，
生怕自己踩臟了那光潔的地板。
這地方，比皇帝的行宮還亮堂，還干凈。
孫悟香好奇地探進(jìn)頭。
巨大的玻璃窗將城市的霓虹夜景框成一幅流動的畫。
沙發(fā)是白色的，巨大得像云朵，但看著硬邦邦的。
茶幾是黑色的，方方正正，邊角鋒利。
整個屋子空曠、整潔，也冰冷得沒什么人氣兒。
角落里散落著幾個健身器材，啞鈴的金屬冷光顯得格外突兀。
“進(jìn)來吧，把門帶上。”
劉夢嬌踢掉高跟鞋，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
她隨手把包扔在玄關(guān)柜上，
“別傻站著，先進(jìn)來?！?/p>
徑直走向那個巨大的開放式廚房區(qū)域，
拉開一個銀色的柜門（冰箱），冷氣彌漫出來。
孫悟香學(xué)著她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脫下腳上那雙沾了些泥土的布鞋，
整整齊齊擺在門口。
光腳踩上那光滑冰涼的地面，她下意識縮了縮腳趾。
這地，比山里的溪水還涼。
“喏，先墊墊?！?/p>
劉夢嬌的聲音傳來，伴隨著塑料袋的窸窣聲。
她走過來，手里拿著一個方方正正、裹著彩色紙的東西（三明治），
還有一小盒白色的液體（牛奶），塞到孫悟香手里。
孫悟香低頭看著手里陌生的東西。
紙？能吃？
她試探著撕開包裝一角，
混合著麥香、蔬菜和某種腌制肉類的奇異香氣鉆了出來。
她張嘴，嗷嗚就是一大口。
松軟的面包，脆嫩的生菜，咸香的肉片……
“(*???*)嗯~”
她眼睛瞬間瞪圓了，顧不上說話，
脆爽的酸黃瓜在咀嚼中散發(fā)出來清香。
她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個不小的三明治塞進(jìn)了肚子，
連包裝紙的邊角都舔了舔。
意猶未盡地咂咂嘴，目光又投向那盒白色液體。
把吸管戳進(jìn)去，用力一吸。
冰涼的、帶著淡淡甜腥味的液體滑入喉嚨。
味道有點(diǎn)怪，但……能喝。
咕咚咕咚，一盒牛奶也見了底。
“夠嗎？”
劉夢嬌靠在冰冷的島臺邊，手里拿著一瓶礦泉水，
看著她風(fēng)卷殘?jiān)频臉幼印?/p>
孫悟香摸摸終于不再雷鳴的肚子，誠實(shí)地?fù)u搖頭：
“還……還行?！?/p>
其實(shí)還能再吃十個。
“那你先去洗澡，外賣還得等一會。
那邊，是浴室。
去，洗個澡，身上都是灰?！?/p>
她指著走廊盡頭一扇磨砂玻璃門。
孫悟香順著她指的方向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推開那扇門。
浴室里更亮了。
墻壁和地面都是光滑的白色石頭（瓷磚），
一面巨大的、鑲嵌在墻上的“鏡子”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灰頭土臉的樣子。
一個銀光閃閃的、形狀奇特的“蓮蓬頭”（花灑）掛在墻上，
旁邊有幾個亮晶晶的圓鈕（水龍頭開關(guān)）。
“這個，扭開，熱水就出來了。”
劉夢嬌跟進(jìn)來，指著圓鈕，
“這個是洗發(fā)水，洗頭的。
這個是沐浴露，洗身子的。
毛巾在架子上。”
她交代完，退出去關(guān)上了門。
孫悟香站在鏡子前，好奇地摸了摸光滑的鏡面。
好清楚。
比山里的水洼清楚多了。
她又研究了一下那幾個圓鈕，試著擰了一下其中一個。
“嗤——”
一股冰涼的水流猛地從蓮蓬頭噴射而出，兜頭澆了她一身。
“??！”
孫悟香驚叫一聲，猛地向后一跳，動作快得像只受驚的猴子。
冰冷的水打濕了她的頭發(fā)和運(yùn)動服，冷得她一哆嗦。
她驚魂未定地看著那個還在噴水的蓮蓬頭，心有余悸。
這機(jī)關(guān)……有點(diǎn)兇險。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避開噴射的水流，
伸手去摸旁邊另一個圓鈕。
這次她學(xué)乖了，只輕輕擰動一點(diǎn)點(diǎn)。
“嘩……”
一股溫?zé)岬乃鳒厝岬貫⒘讼聛恚瑤е硽璧陌灼?/p>
孫悟香的眼睛瞬間亮了。
熱水哎，是熱水。
她試探著把手伸到水流下，溫暖的感覺包裹了指尖，舒服得讓她瞇起了眼睛。
她不再猶豫，
笨拙地脫掉那身濕漉漉又沾滿灰塵的運(yùn)動服，
赤著腳站到了溫暖的水流下。
萬年沉睡，第一次被如此溫暖潔凈的水流沖刷全身。
她仰起頭，任由熱水沖刷著臉頰，
沖走頭發(fā)里的灰塵和草屑。
洗發(fā)水揉搓出的泡沫散發(fā)著清新的花香，沐浴露滑膩的觸感帶走污垢。
她新奇地搓著泡沫，玩得不亦樂乎，
把劉夢嬌叮囑的“洗干凈點(diǎn)”執(zhí)行得格外徹底。
不知過了多久，浴室門被敲響。
“洗好了沒？外賣到了，再不出來好吃的都涼了?！?/p>
劉夢嬌的聲音隔著門傳來。
孫悟香一個激靈，立刻關(guān)掉水。
她拿起架子上一條又大又軟的白色“布”（浴巾），
學(xué)著自己當(dāng)年在山里看那些美人沐浴后擦身的樣子，
把自己裹了起來。
濕漉漉的長發(fā)披散在肩上，水珠順著白皙的脖頸滑落，
被熱水蒸騰過的臉頰泛著健康的紅暈，
那雙眼睛更是水洗過般清澈透亮。
她赤著腳，踩著冰涼光滑的地磚，
拉開浴室門走了出去。
客廳里彌漫著油脂、香料和碳水化合物的濃烈香氣。
孫悟香的肚子立刻發(fā)出雷鳴般的抗議，口水瘋狂分泌。
她循著香氣望去，
只見客廳中央那張線條簡潔的白色大茶幾上，
堆滿了花花綠綠的紙盒和塑料袋。
金黃色的、裹著酥脆外殼的條狀物（炸薯?xiàng)l）。
夾著肉餅、蔬菜、醬汁的圓形餅（漢堡）。
紅彤彤、串在竹簽上、滋滋冒油的肉塊（炸串）。
還有一盒盒裹著醬汁、熱氣騰騰的面條（烤冷面）
……(?ò?ó?)
色彩之豐富，香氣之濃烈，
遠(yuǎn)超她在山間萬年所見的任何野果、任何獵物。
劉夢嬌已經(jīng)換上了寬松的家居服，盤腿坐在地毯上，
正拆著一個漢堡的包裝紙。
看到裹著浴巾、赤著腳、頭發(fā)還在滴水的孫悟香，她愣了一下。
沒了那身灰撲撲的運(yùn)動服，洗去塵垢，
此刻的孫悟香，肌膚勝雪，眉眼如畫，濕發(fā)貼在臉頰，
浴巾下露出的肩頸線條纖細(xì)優(yōu)美，
整個人透著一股不染塵埃的純凈感，
簡直……簡直就像從古畫里走出來的仕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