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向北按照約定,一大早就把豬肉送到了軋鋼廠,胡說來的也很早。
當(dāng)看到坐在驢車上的陳向北時,莫名的笑了笑。
“小子,來了啊。”
“嗯,約好的時間,我沒遲到吧?”陳向北撓了撓頭。
雖然現(xiàn)在自己手頭寬裕,但這些錢,也是自己一分一分掙來的,不會隨意揮霍。
“嗐,有什么遲到不遲到?!?/p>
胡說一屁股坐在驢車上,“喲,開習(xí)慣轎車,坐坐你這驢車感覺也挺不錯的?!?/p>
陳向北不緊不慢地從兜里掏出一根煙,遞給胡說。
胡說也不客氣,接過煙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團(tuán)煙霧。
“這驢車就是驢車,哪能跟您的轎車比?。 标愊虮毙α诵?,又拿出三包大前門,“叔,這三包煙代表蒸蒸日上、百事順?biāo)?,象征成功發(fā)達(dá)與名利雙收,謝謝您幫我把野豬收了?!?/p>
“你小子,這是?”胡說一愣,瞧見了煙盒底下卷著的兩張五萬塊,“哈哈,好說,你這小家伙可真上道兒?!?/p>
胡說把煙夾在手指間,收了那三包煙后壓了壓帽子,開心的對陳向北說:“走,叔帶你去后廚,把那野豬肉給卸了?!?/p>
陳向北點了點頭,按照胡說的指示,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陳向北不時地瞥一眼軋鋼廠的外圍,只見那里張燈結(jié)彩,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看起來就像是在辦什么喜事一樣。
陳向北心中有些好奇,忍不住開口問道:“叔,能不能冒昧地問一下,咱這廠今天有啥活動嗎?怎么看起來這么熱鬧呢?”
胡說聞言,笑了笑,說道:“嚯,這你都瞧出來了?”他頓了頓,接著解釋道:“這不是軍管會的人要過來嘛,他們要和咱們老板商量一下關(guān)于咱們廠改造的事情?!?/p>
陳向北一聽,更加好奇了,連忙追問:“改造什么呢?”
胡說無奈地?fù)u了搖頭,說:“我就一開車的,哪兒懂這些?。课抑恢肋@幾天老爺頭大得很,政府除了要接管那些官僚資本,還要注資扶持一些私營企業(yè)。”
陳向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似乎明白了一些,他又問道:“也就是說,咱們這廠以后就不歸婁老板管了?”
胡說攤了攤手,笑著說:“可以這么理解吧。不過很多事情,咱們這些小人物是管不著的,只能看著咯?!?/p>
不多時,胡說指著前方的一棟建筑物說道,“就那里,咱們到了?!?/p>
“好嘞!”陳向北勒住了繩索,抽了抽驢屁股,往那邊走去。
走到后廚門口,天空突然飄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莫名的感覺有些冷。
.......
軋鋼廠會議室的掛鐘敲了十下,張康平摘下眼鏡,揉了揉發(fā)紅的眼角。
窗外飄著1949年北京城的第一場春雨,雨水順著玻璃窗蜿蜒而下,像極了婁振華額頭上密布的汗珠。
"婁老板,您看這條。"張康平指著協(xié)議第三款,"政府注入的資金,足夠更新兩套軋鋼機組。"他特意把算盤往對面推了推,"相當(dāng)于您現(xiàn)有資產(chǎn)的一點五倍。"
婁振華的指尖在黃花梨桌面上輕輕顫抖。他想起上個月被沒收的天津分廠,倒不是因為自己舍不得,而是害怕命要不得,畢竟軋鋼廠重工業(yè),新政府是怎么運作的他不想知道。
不少同行的下場他也是知道的,不配合,沒事兒,但那日子屬實不好過,婁振華的喉嚨發(fā)緊:"張主任,同仁堂合營后,樂家老鋪的牌匾......"
"樂家現(xiàn)在拿雙份收入。"東城區(qū)代表王干事插話,"一份股息,一份工資,比從前還多三成。"他掏出個小本子,"您要是還想?yún)⑴c經(jīng)營,也可以做個副廠長。"
張康平瞥見婁振華西裝口袋里的《大公報》,頭版正是上海榮氏企業(yè)接受改造的消息。他不動聲色地續(xù)上茶水:"八級工資制實行后,您廠里那些大師傅師傅最少能拿八十個折實單位,抵得上現(xiàn)在二百斤小米。"
"二百斤?"工會代表老趙驚呼,"那劉大錘那樣的大師傅還不得......"
"三百二十個折實單位。"張康平在紙上寫下數(shù)字,"合新幣約摸是九十九萬塊。"鋼筆尖突然頓了頓,"婁老板,您廠里賬上還欠著花旗銀行多少美金?"
婁振華手里的茶杯"當(dāng)啷"一聲磕在碟子上。他想起藏在保險柜里的催款單,聲音發(fā)虛:"三...三萬七。"這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政府一并接管。"張康平掏出印章,"包括您之前被閻錫山部隊征用的那批鋼管,折價兩萬銀元,都記在補償款里。"
軋鋼廠會計突然小聲啜泣起來。這個留英回來的老先生,此刻哭得像個孩子:"早該...早該這樣......"
胡說走進(jìn)來,在婁振華的耳邊說了幾句。婁振華強打精神招呼:"張主任,嘗嘗我們食堂,昨天買了頭野豬......"
"野豬肉?"張康平突然打斷,"是不是個叫秦向北的小伙子送來的?"
婁振華手里的鋼筆"啪嗒"掉在桌上:"您...您認(rèn)識?"
"那孩子昨天還念叨呢。"張康平眼中浮現(xiàn)笑意,"說遇到了一個老板仁義,收了他的那頭野豬,這不是巧了嗎?"他拿起了婁振華的鋼筆,"你知道嗎?這小子昨晚立了大功....."
王干事突然拍桌子:"哦喲,是那個把準(zhǔn)備參加大典戰(zhàn)馬治好的小伙子......"
"對對對!"婁振華眼睛突然亮起來,"那孩子真不錯!"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袖,"現(xiàn)在想想,新社會的小伙子就是不一樣......"
張康平注意到婁振華松開的領(lǐng)口。這個曾經(jīng)叱咤華北鋼鐵市場的巨賈,此刻脖子上還留著去年被國民黨特務(wù)綁架時的疤痕。
"婁老板,"張康平輕聲說,"您知道小秦最厲害的是什么嗎?"他指向窗外冒著青煙的車間,"那孩子可是一名醫(yī)生,非常不錯。"
老技工劉大錘突然紅了眼眶:"對啊,咱們廠可一直都沒有廠里,大幾百人,看個醫(yī)生怪麻煩的,要不......."
“好??!既然有這樣的能人,要是能來我們軋鋼廠,那也是為工人解決了難題?!?/p>
婁振華也不傻,既然張主任把話說到了這份上,加上之前陳國主任多次提醒,這廠醫(yī)確實也要落實下去。
雨停了。
陽光穿過云層,照在桌面的《公私合營實施方案》上。
婁振華望著自己顫抖的簽名,忽然想起幾十年前創(chuàng)辦軋鋼廠時,父親給他的那塊"百年鋼鐵"的牌匾。
"張主任,"他啞著嗓子問,"廠門口那塊老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