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嘩嘩,熱氣蒸騰,卻帶不來一絲暖意。
那股寒意,不再僅僅來自池水,而是從她自己的骨血深處,一點點漫延開來,即將冰封一切。
就在這時,走廊外傳來壓低了的交談聲,是傅承淵和傅景行。
酒店的隔音很好,但他們就站在她的房門口,聲音像淬了毒的針,精準(zhǔn)地刺破門板,扎進(jìn)她的耳膜。
“哥,就這么把她一個人扔在這兒,真的行嗎?”是傅景行,語氣里帶著一絲不確定,“外面的記者還沒走,萬一她出去亂說……”
“亂說什么?”傅承淵的聲音冷得像冰,“她能說什么?沒人會信。再說了,婉清受了這么大委屈,情緒很不穩(wěn)定,我們必須先安撫好她。這件事,本來就是因她而起,她受點委屈,理所應(yīng)當(dāng)?!?/p>
“可我們查清楚了,照片是合成的,她確實是無辜的?!?/p>
短暫的沉默后,傅承淵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那又如何?現(xiàn)在所有人都認(rèn)為是她插足了我和婉清,如果現(xiàn)在我們出面澄清,那婉清成什么了?一個無理取鬧、冤枉好人的瘋子?傅家的臉面還要不要?這件事就到此為止,給她一筆錢,讓她閉嘴,對所有人都好?!?/p>
“可是……”
“沒有可是?!备党袦Y打斷他,“和婉清的好感度比起來,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犧牲了就犧牲了。”
無關(guān)緊要的人。
犧牲了就犧牲了。
謝晚晴緩緩沉入水中,沒過頭頂。
溫?zé)岬某厮偪竦赜咳胨亩牵瑤碇舷⒌耐纯?,卻遠(yuǎn)不及那幾句話帶來的萬分之一。
原來她所有的忍耐、所有的付出,在他眼里,不過是可以隨時被犧牲的代價。
原來她拼盡全力維護(hù)的真相,在他們看來,遠(yuǎn)不如許婉清一個虛假的“好感度”重要。
她還以為,他們只是被蒙蔽。
原來,他們什么都懂,他們只是不在乎。
最后一絲信任,像被巨石砸中的薄冰,瞬間碎裂,沉入不見底的深淵。
她猛地從水中坐起,大口地喘著氣,水珠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分不清是池水還是未曾流下的眼淚。
她沒有哭。
哀莫大于心死,當(dāng)心臟已經(jīng)凍結(jié)成冰,便再也流不出滾燙的淚水了。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敲響。
謝晚晴平靜地擦干身體,裹上浴袍,打開了門。
門外,傅承淵和傅景行一左一右地站著,像兩尊門神,而他們守護(hù)在中間的,是眼眶通紅、楚楚可憐的許婉清。
“晚晴,”許婉清怯怯地開口,聲音里帶著哭腔,“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F(xiàn)在酒店外面全都是我的私生飯,他們情緒很激動,把出口都堵住了,我們……我們都出不去。”
謝晚晴的目光越過她,落在傅承淵冷峻的臉上,又掃過傅景行略帶愧色的神情。
他們一言不發(fā),只是沉默地看著。
這場景何其可笑。
一場由許婉清自導(dǎo)自演的危機(jī),兩個男人心知肚明,卻選擇作壁上觀,等著她這個“罪魁禍?zhǔn)住眮斫鉀Q問題。
謝晚晴忽然笑了,很輕,很淡,像一片羽毛落在雪地上,無聲無息。
“我知道了,”她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談?wù)摻裉斓奶鞖猓败囪€匙給我,我去引開他們?!?/p>
她的平靜讓傅家兄弟都愣了一下。
他們預(yù)想過她的哭鬧、質(zhì)問、崩潰,卻唯獨沒想過她會是這種反應(yīng)。
這種平靜,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令人心悸。
傅景行下意識地將車鑰匙遞了過去。
謝晚晴接過,指尖冰涼。
她的目光最后一次從他們?nèi)四樕弦灰粧哌^,像是在進(jìn)行一場無聲的告別。
告別那個愚蠢、天真,還對他們抱有幻想的自己。
“你們等十分鐘,再從地下車庫離開?!彼f完,再沒看他們一眼,轉(zhuǎn)身走向了另一側(cè)的安全通道。
跑車的引擎在深夜的地下車庫里發(fā)出一聲轟鳴。
謝晚晴一腳油門踩下,銀色的跑車如離弦之箭沖了出去。
果不其然,她一出現(xiàn),幾輛早已等候在陰影里的黑色轎車立刻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瘋了一樣地追了上來。
這不是私生飯。
私生飯不會用這種亡命之徒的方式開車。
他們的目的不是拍照,是撞死她。
一輛車猛地從側(cè)后方撞上來,謝晚晴握著方向盤的手劇烈一抖,車身在馬路上劃出一道刺耳的弧線。
她死死咬著牙,將方向盤回正,試圖甩開他們。
然而,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配合默契,一次又一次地將她逼向高架橋的護(hù)欄。
“砰!”
又一次劇烈的撞擊,謝晚晴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zhuǎn),她徹底失去了對車輛的控制。
跑車像一顆失控的子彈,狠狠地撞上了前方的橋墩。
震耳欲聾的巨響過后,是死一般的寂靜。
安全氣囊彈了出來,又無力地垂下。
額頭上傳來溫?zé)嵴衬伒挠|感,鮮血糊滿了她的臉,視線一片猩紅。
疼,五臟六腑都像移了位,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
但她必須求救。
謝晚晴用盡全身力氣,在變形的駕駛座里摸索著,終于找到了掉落在腳邊的手機(jī)。
屏幕已經(jīng)碎裂,但還能點亮。
她想撥打急救電話,可就在解鎖屏幕的瞬間,一條社交動態(tài)推送彈了出來。
是許婉清剛剛發(fā)布的。
照片上,許婉清站在一個綴滿粉色玫瑰的華麗蛋糕前,雙手合十,笑得甜蜜而幸福。
她的身旁,傅承淵和傅景行含笑看著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寵溺和縱容。
照片的定位,是傅家老宅。
配文是:“謝謝哥哥們給我的生日驚喜!今年的愿望也一定會實現(xiàn)!”
生日……驚喜……
原來,今晚的一切,都是一場為許婉清精心準(zhǔn)備的生日獻(xiàn)禮。
而她,謝晚晴,就是那份獻(xiàn)禮上最微不足道、用以增添刺激的血色點綴。
那一瞬間,身體的劇痛仿佛消失了。
一種更深、更冷的麻木感攫取了她全部的感官。
她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在極速的搏動后,一點點慢下來,慢下來……最后,歸于虛無。
“嗡——”
手機(jī)震動了一下,是許婉清發(fā)來的消息。
“生日宴是承淵哥特意為我準(zhǔn)備的驚喜,他說要掃清一切障礙,給我一個全新的開始。謝晚晴,任務(wù)該結(jié)束了,你輸了。”
謝晚晴看著那行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抬起沾著血的手指,沒有回復(fù),只是長按,然后點擊了刪除。
她不想再看到這些人的任何信息。
做完這一切,她點開搜索欄,用模糊的視線,慢慢地輸入了兩個字:蛋糕。
一張最簡單的虛擬生日蛋糕圖片出現(xiàn)在屏幕上。
她看著那小小的、虛假的燭火,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在心里許下了一個愿望。
祝你們,傅承淵,傅景行,許婉清……
祝你們,永永遠(yuǎn)遠(yuǎn),鎖在一起,幸福美滿。
一滴滾燙的液體從眼角滑落,混著鮮血,悄無聲息地滴在屏幕邊緣。
手機(jī)的光,在她渙散的瞳孔里,漸漸熄滅。
意識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一個荒唐的念頭毫無征兆地飄進(jìn)她腦海。
都說人在做,天在看。
可如果老天瞎了眼,那人們,又該去哪里,為自己求一份真正的公道,或者,為那些作惡的人,求一場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
那些最虔誠的香火,聽說,總是燒給最沉默的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