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智齒前我錄好“好疼呀”,計劃疼了就播。電鉆聲一響,我瘋狂戳手機。
整個醫(yī)院突然回蕩起我的哀嚎:“好疼呀~好疼呀~”護士們笑趴在走廊,
主治醫(yī)生一把沒收我手機。他口罩上方的眼睛彎成月牙:“再放一次,我就親你了。
”拆線那天,我發(fā)現(xiàn)他手機鬧鈴是我的錄音。半年后婚禮上,他當眾播放那段音頻:“現(xiàn)在,
還疼嗎?”---頭頂那盞冷白的手術(shù)燈,亮得刺眼,毫無憐憫地潑灑下來,
將牙科椅周圍的一切都浸在一種冰冷、無影的白色里。我僵直地躺著,
口腔深處那顆橫著長的智齒,此刻正以一種鈍痛的方式提醒著我它的存在。
麻藥的針頭即將刺入皮肉的恐懼感,比那鈍痛更清晰地攥緊了我的心臟。
“啊……呃……”我徒勞地張開嘴,努力想擠出點音節(jié),卻只發(fā)出含混不清的氣流聲。
那顆發(fā)炎的智齒像顆小炸彈,不僅炸掉了半邊臉頰的知覺,還炸毀了我言語的能力。
旁邊的護士姐姐——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彎成兩道善意的月牙,
聲音透過薄薄的口罩布料傳來,嗡嗡的,帶著點安撫:“別緊張哦,小姑娘,
江醫(yī)生技術(shù)很好的,很快就好了?!苯t(yī)生。那個名字在我混沌的腦子里轉(zhuǎn)了一圈。
診室門口照片墻上,那張證件照里的男人,眉眼冷峻,鼻梁很高,
薄唇抿成一條沒什么溫度的直線,白大褂的領口扣得一絲不茍。帥是帥得過分,
但渾身散發(fā)著一股“生人勿近,尤其禁止在手術(shù)中播放奇怪錄音”的凜冽氣場。此刻,
他正站在器械臺旁,背對著我,有條不紊地整理著那些泛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鑷子、探針,
動作精準利落,像在組裝一件精密的武器。
白大褂的衣料隨著他的動作發(fā)出細微而利落的摩擦聲。
這聲音讓我本就繃緊的神經(jīng)幾乎要發(fā)出斷裂的嗡鳴。就是現(xiàn)在!我唯一能想到的自救方案!
右手在身側(cè)悄悄摸索,指尖終于觸碰到手機冰涼的金屬外殼。屏保上那只傻乎乎的柴犬笑臉,
此刻也無法給我?guī)斫z毫慰藉。我憑著記憶,摸索著點開那個藏在角落的音頻文件。
指尖在光滑的屏幕上劃過,留下濕漉漉的汗?jié)n。我反復確認著播放按鈕的位置,
仿佛那是末日方舟的啟動鍵。點開,暫停。再點開,再暫停。每一次觸碰,
都伴隨著心臟在肋骨上擂鼓般的撞擊。我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那個小小的紅色錄音文件圖標,
像在確認自己最后的護身符,然后才艱難地、視死如歸般把手機塞回褲兜深處。
冰涼的機身貼著大腿,像一塊小小的烙鐵?!昂昧?,我們準備開始。”江醫(yī)生轉(zhuǎn)過身,
聲音透過口罩傳出來,低沉平穩(wěn),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半點漣漪。
他戴著淡藍色無菌手套的手,拿起一個樣子猙獰的金屬器械。護士輕輕扳動開關,
一陣尖銳、高頻的嘶鳴瞬間刺破了診室死寂的空氣。嗡——!那聲音像一根燒紅的鋼針,
猛地扎進我的太陽穴。所有強裝的鎮(zhèn)定瞬間土崩瓦解??謶窒癖涞某彼?,
瞬間淹沒了理智的堤岸。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指令在瘋狂尖叫:放!快放出來!
我的手閃電般插進褲兜,掏出手機,憑著肌肉記憶,
手指在屏幕上瘋狂地、毫無章法地戳刺著那個虛擬的播放區(qū)域!一下!兩下!三下!
指甲刮擦著屏幕,發(fā)出細碎的噪音。
的時候——“好疼呀~~~~~”一個帶著哭腔、拖得長長的、極其清晰又極其夸張的女聲,
毫無預兆地、洪亮無比地從我手機揚聲器里炸開!那是我自己的聲音。是我在出租屋里,
對著手機麥克風,想象著疼痛的最高級別,用盡畢生演技反復錄制了七八遍,
才最終敲定的“杰作”。此刻,它帶著一種荒誕不經(jīng)的穿透力,瞬間填滿了診室狹窄的空間,
甚至撞在冰冷的瓷磚墻壁上,激起一陣嗡嗡的回響。診室里死寂了一秒。緊接著,
是江醫(yī)生手中那柄高速旋轉(zhuǎn)的鉆頭,碰在金屬器械盤邊緣發(fā)出的、尖銳刺耳的“滋啦”聲。
他握鉆頭的手似乎極其細微地抖了一下?!班坂汀笔钦驹谂赃厹蕚鋫鬟f器械的護士姐姐。
她像是被點了笑穴,肩膀猛地一聳,隨即死死咬住了下唇,口罩劇烈地起伏著,
那雙月牙眼彎成了兩條縫,里面水光閃爍,眼看就要決堤。但這僅僅是個開始。
“好疼呀~~~~~” 錄音忠實地、響亮地重復著,帶著一種不知死活的執(zhí)著。
那夸張的哭腔在診室密閉的空間里反復回蕩、疊加,形成一種詭異的混響。門外走廊上,
原本細碎的交談聲和腳步聲,詭異地停頓了。下一秒,如同投入滾燙油鍋的水滴,
“噗嗤”、“哈哈哈哈哈”、“哎喲我的媽呀!”……各種壓抑不住的笑聲猛地爆發(fā)開來,
匯成一片歡樂的海洋。那笑聲極具穿透力,隔著診室的門板,洶涌地灌了進來。
“哈哈哈……是……是江醫(yī)生那間吧?
姑娘……太有才了……”“好疼呀……哈哈哈……不行了……肚子疼……”我僵在牙科椅上,
臉頰滾燙得能煎熟雞蛋。麻藥似乎失效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血液轟隆隆沖上頭頂,
又瞬間褪去,留下冰冷的羞恥。完了,社會性死亡,就在此刻,
就在這間回蕩著我愚蠢錄音的診室里。一只手伸了過來。骨節(jié)分明,戴著淡藍色的無菌手套,
動作快得我根本來不及反應。
精準地、不容置疑地從我汗津津的手里抽走了那個還在執(zhí)拗地播放著“好疼呀”的罪魁禍首。
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外科醫(yī)生特有的精準和不容置疑的力道。我像被抽走了骨頭,
瞬間癱軟在牙科椅上,恨不得自己立刻原地蒸發(fā),或者干脆讓那顆該死的智齒把我一起帶走。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只有頭頂那盞無影燈,依舊冷酷地照耀著?!鞍察o。
”一個聲音響起。不高,甚至算不上嚴厲,卻像帶著某種無形的冰層,
瞬間壓過了門外走廊上依舊隱約可聞的、如同潮水般起伏的哄笑聲浪。是江醫(yī)生。
他手里還捏著我的手機,屏幕亮著,那該死的錄音圖標似乎還在無聲地嘲笑著我的愚蠢。
他微微側(cè)過身,目光掃了一眼門口的方向。那目光隔著口罩無法看清全貌,
但僅僅是一個側(cè)影,那挺直的背脊和微微繃緊的下頜線,就傳遞出一種不容置喙的威壓。
門外那陣歡樂的喧鬧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只剩下幾聲極力壓抑的、如同漏氣般的“噗噗”聲,然后徹底歸于沉寂。
診室里只剩下醫(yī)療器械偶爾碰撞的細微輕響,以及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
沉重地撞擊著耳膜。江醫(yī)生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他拿著我的手機,
似乎思考了一秒該怎么處置這個燙手山芋。最終,他把它屏幕朝下,
輕輕放在遠離手術(shù)器械的操作臺最邊緣一角。那個位置,我躺在椅子上,除非把脖子扭斷,
否則絕對看不到。然后,他轉(zhuǎn)向器械臺,重新拿起那柄讓我魂飛魄散的電鉆。
鉆頭在燈光下閃爍著一點寒芒?!皬堊??!彼闹噶钛院喴赓W。我像被上了發(fā)條的木偶,
麻木地、盡可能大地張開了嘴。冰冷的金屬開口器再次卡住了我的牙關。
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嗡鳴聲再次響起,由遠及近,帶著毀滅一切的勢頭,直沖我而來!
恐懼再次攫住了我。身體的本能比大腦更快一步,
我的右手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又往褲兜那個空蕩蕩的位置摸去!摸了個空。理智瞬間回籠,
如同冰水澆頭。手機……被沒收了。我唯一的“武器”,沒了。
巨大的恐慌和一種任人宰割的絕望瞬間淹沒了我。我猛地閉上眼,
身體無法控制地開始細細顫抖,像一片風中的落葉。喉嚨里溢出破碎的嗚咽,
比剛才錄音里的假哭要真實、絕望一百倍。眼淚終于沖破了羞恥的堤壩,
順著眼角滑進鬢發(fā)里,冰涼一片。嗡嗡的電鉆聲懸停在我的口腔上方,很近很近,
我能感覺到它高速旋轉(zhuǎn)帶起的細微氣流拂過我的上顎。但預想中的恐怖接觸并沒有立刻發(fā)生。
我緊閉著眼,睫毛被淚水沾濕,黏在一起。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
只有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嗡鳴懸在頭頂,和我自己壓抑不住的、細微的抽泣聲。突然,
一個溫熱的觸感,極其輕柔地落在了我的額角。不是冰冷的器械。
那是一只戴著無菌手套的手的指背。指尖帶著薄繭,動作卻出乎意料的溫和。
它輕輕地、笨拙地,蹭掉了我眼角那點狼狽的濕意。我驚得忘了哭泣,猛地睜開眼。
撞進一雙眼睛里。距離太近了。近到我能看清他濃密睫毛投下的一小片陰影,
看清他虹膜深處并非照片里那種冰冷的深潭,而是一種更沉靜、更復雜的顏色,
像秋日午后沉淀的湖泊。此刻,那湖泊的深處,漾開了一圈極其細微、卻無比清晰的漣漪。
那是一個……忍俊不禁的笑意。即使隔著嚴嚴實實的醫(yī)用口罩,我也能清晰地捕捉到,
他眼角彎起的弧度,柔和得不可思議,沖淡了所有照片里的冷硬??谡稚戏铰冻龅钠つw,
也因為那個無聲的笑而牽動,顯得生動無比。他微微俯著身,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
近在咫尺地看著我。電鉆的嗡鳴還在空氣中震顫,懸在我張開的嘴上方,
像一個隨時會落下的審判。然后,我聽到他的聲音響起。很低,
帶著一絲被口罩過濾后的沉悶,卻清晰地鉆進我的耳朵,
帶著一種……近乎耳語的、戲謔的調(diào)子:“再放一次,”他頓了頓,
那彎起的眼角似乎又深了一分,像藏著鉤子,“我就親你了?!蔽恕澜绨察o了。
頭頂電鉆的嘶鳴,門外殘留的竊竊私語,我自己的心跳……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我的大腦徹底宕機。臉頰的溫度從滾燙一路飆升,燒得連耳根都像是要滴出血來。
我像一尊石化的雕像,連眼珠都忘了轉(zhuǎn)動,只能直勾勾地、傻愣愣地,
瞪著眼前這雙突然變得無比陌生又無比……惑人的眼睛。親……親我?在拔牙的診室里?
在我哭得涕淚橫流、丑態(tài)百出的時候?就因為我放了個愚蠢的錄音?
荒謬感像一顆炸彈在我腦子里炸開,炸得我七葷八素,魂飛天外。他看著我徹底懵掉的表情,
似乎很滿意這個效果。那雙含笑的眼睛里,促狹的光芒一閃而過。然后,
他若無其事地直起身,移開了視線,重新專注于他手中的電鉆。仿佛剛才那句石破天驚的話,
只是我的幻聽。“忍一下,很快?!彼穆曇艋謴土酥暗钠椒€(wěn)專業(yè),
好像剛才那個帶著調(diào)笑威脅的人根本不是他。鉆頭帶著冰冷的決心,
終于接觸到了那顆深埋在血肉里的頑石?!白獭?!”尖銳到足以穿透靈魂的摩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