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氣攜著莊園深處陳腐的氣息,瞬間灌滿了我的胸腔。那件勒得我?guī)缀鯚o法呼吸的昂貴婚紗,此刻不再是束縛,反而成了唯一真實的觸感。眼前,巨大的水晶吊燈剛剛熄滅,殘留的輝煌光斑在視網(wǎng)膜上灼燒出短暫的印記,隨即被濃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吞噬。死寂。
死寂只維持了一瞬。
粗糲的喘息、金屬摩擦衣料的刮擦聲、壓抑不住的低笑,像一群蟄伏已久的毒蛇,從大廳的各個角落窸窸窣窣地鉆了出來,帶著赤裸裸的惡意,纏繞上我的皮膚。那聲音在龐大空曠的宴會廳里回蕩、碰撞,激起令人作嘔的回響。我的“丈夫”陳哲,在燈光熄滅前那句輕佻的宣言,此刻像淬了冰的針,一遍遍扎進(jìn)我的耳膜:“找到新娘的人,可以對她做任何事。”
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葉,帶著塵埃和一種陳年木頭腐朽的甜腥氣。我強迫自己吸入,再緩緩?fù)鲁?。父親低沉的聲音仿佛穿透了七年的時光塵埃,在腦中轟響:“晚晚,恐懼是敵人塞給你的刀,別接!”
黑暗中,時間失去了刻度。每一秒都被拉長、扭曲,灌滿了鉛。那些雜亂的、充滿惡意的聲響在移動,像無形的觸手,緩慢但堅定地向我剛剛站立的位置合圍過來。不能再等了。
我動了。動作幅度極小,幾乎只是將身體重心從左腳悄無聲息地挪到右腳,如同影子貼著墻壁滑動。昂貴的緞面婚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音——鞋跟早已被我提前擰下,此刻它們只是兩塊沉重的、無用的裝飾品,被我遺棄在黑暗的角落里。裙擺下,堅硬的皮革綁帶緊貼大腿外側(cè),那冰冷的、熟悉的觸感透過薄薄的絲襪傳來,是父親留下的戰(zhàn)術(shù)匕首。它沉甸甸地掛在那里,像一顆蟄伏的心臟,無聲地搏動著力量與決心。
一步,兩步……我像一縷沒有實體的煙,貼著冰冷光滑的墻壁移動。手指掠過墻壁上華麗繁復(fù)的雕花裝飾,觸感冰冷堅硬。身后,一個粗重渾濁的喘息聲猛地拉近了,帶著濃烈的煙草和酒精的混合氣味,像一只無形的爪子攫住了我的后頸。
“小……小嫂子?”聲音黏膩得如同爬過腐爛物的蛞蝓,帶著令人作嘔的狎昵,“別躲嘛,讓哥哥我……好好疼疼你……” 是二堂哥陳彪。他特有的、被酒精泡爛了的腔調(diào)在黑暗中異常清晰。沉重的腳步聲咚咚地砸在地面上,毫無顧忌,他篤定獵物已是囊中之物。
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但血液卻奇異地向四肢奔涌,帶來一種冰冷的清醒。就是現(xiàn)在!我猛地側(cè)身,整個人矮下去,像被抽掉了骨頭,緊貼著墻壁滑開。同時,左手閃電般探入繁復(fù)的裙擺褶皺深處,指尖精準(zhǔn)地勾住了那熟悉的皮革綁帶。
“砰!”一聲悶響。陳彪沉重的身體帶著前沖的慣性,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了我剛才站立位置旁邊的墻壁上,發(fā)出一聲吃痛的悶哼和惱怒的咒罵。
就是這瞬間的遲滯!沒有絲毫猶豫,右手猛地向上刺出!裙擺被帶起,黑暗中只聽見一聲短促而怪異的“噗嗤”,仿佛利刃刺穿了一只灌滿水的皮囊。匕首的尖端精準(zhǔn)地找到了目標(biāo)——柔軟的頸側(cè)。滾燙的、帶著濃重鐵銹味的液體猛地噴濺出來,幾點溫?zé)嵝认痰囊后w濺到我的臉頰上。
陳彪喉嚨里發(fā)出一連串“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急促抽氣聲,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隨即像一袋沉重的谷物,帶著難以置信的絕望和驟然消失的力量,轟然癱倒在地,砸起一片沉悶的回響。黑暗中,那急促的“嗬嗬”聲如同瀕死的野獸在喉嚨里滾動,最終戛然而止。
我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手腕一翻,匕首悄無聲息地從溫?zé)岬难庵谐槌?,粘稠的血液順著鋒刃流淌。身體借著抽刀的反作用力,如同捕食后瞬間彈開的獵豹,向著宴會廳通往東側(cè)走廊那扇巨大的雕花拱門疾退。厚重的絲絨門簾拂過手臂,帶來一絲微涼的觸感。身后,那片吞噬了陳彪的黑暗里,短暫的死寂后,驟然爆發(fā)出幾聲驚怒交加的咆哮和急促的腳步聲,像被驚動的狼群。
“彪子!”一個尖銳變調(diào)的女聲嘶喊起來,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惶,是五姨太林曼。
“媽的!臭婊子!”另一個狂暴的怒吼炸開,是六表哥陳莽,“她在那兒!門邊!追!”
腳步聲瞬間變得狂暴雜亂,如同受驚的獸群,帶著嗜血的狂怒,朝我剛剛消失的方向猛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