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這天,古城飄起了入冬的第一場雪。沈硯之正在城隍廟整理那些與龍脈相關(guān)的舊物,阿竹抱著個銅爐進(jìn)來,爐上溫著的黃酒冒著熱氣,香氣混著雪粒子的清冽,在殿內(nèi)彌漫開來。
“先生,你看這個!”阿竹從懷里掏出片龜甲,是今早掃雪時在觀星臺撿到的,甲片上刻著幾行裂紋,像幅簡略的卦象,“李都頭說,昨夜有個游方道士在城門口擺攤,說什么‘龍眠淺灘,雪覆天機(jī)’,還留下這龜甲就走了。”
沈硯之接過龜甲,指尖撫過裂紋——那些紋路竟與《潛龍秘錄》里記載的“地脈休眠圖”完全吻合。他突然想起父親入冬前說的話:“龍脈每三十年有次深眠,若遇大雪封山,地脈之氣會凝而不流,需以‘醒龍木’引之,否則來年開春,地氣郁結(jié),恐生瘟疫。”
話音剛落,殿外傳來喧嘩。李平裹著身寒氣沖進(jìn)來,手里舉著塊凍得發(fā)硬的布料:“沈先生,城北的菜農(nóng)在雪地里發(fā)現(xiàn)這個,上面沾著血!”
布料展開,是塊道袍的碎片,邊緣繡著半朵梅花——正是那游方道士穿的樣式。更讓人揪心的是,碎片里裹著半張字條,上面用朱砂寫著:“醒龍木在梅山,雪融則木枯,龍永不醒?!?/p>
“梅山在古城西北,常年積雪,傳說山中有棵千年古松,就是醒龍木?!鄙虺幹缶o字條,掌心的印記泛起涼意,“那道士不是擺攤的,是來報(bào)信的,他恐怕已遭不測?!?/p>
阿竹突然指著龜甲的裂紋:“先生你看,這裂紋盡頭的形狀,像不像梅山的輪廓?旁邊還有個小三角,像是……像是個山洞?!?/p>
梅山的雪比想象中更厚,馬蹄踩在雪地里,陷得只剩個蹄鐵。沈硯之帶著阿竹和兩名獵戶上山時,沿途的樹枝上掛著奇怪的冰棱,棱角處泛著青黑色,像被地脈郁結(jié)之氣凍傷的痕跡。
“這里的雪不對勁?!崩汐C戶撥開路邊的積雪,底下的泥土凍得硬如石塊,“正常的雪化了是水,你看這雪,化了之后竟成了冰碴子,是地氣太寒的緣故?!?/p>
行至山腰的避風(fēng)處,阿竹突然指著塊巨石驚呼:“先生!是那道士的道冠!”
道冠旁的雪地上,有串雜亂的腳印通向個隱蔽的山洞。洞口結(jié)著層薄冰,冰面下隱約能看見個蜷縮的人影——正是那游方道士,只是已沒了氣息,他的手緊緊攥著塊木牌,上面刻著“守木人”三個字。
山洞深處傳來松脂的香氣。沈硯之點(diǎn)亮火把,赫然看見洞中央立著棵三人合抱的古松,樹干上布滿裂紋,滲出的松脂凍成了冰珠,正是醒龍木。而古松下,跪著個黑衣人,正用匕首往樹干上刻畫著什么,地上散落著些符紙,上面畫著扭曲的符號。
“是‘陰符派’的人?!鄙虺幹吐暤溃暗f過,這派專以邪術(shù)擾動地脈,取地脈之氣修煉,最為陰毒。”
黑衣人轉(zhuǎn)過身,臉上戴著青銅面具,面具上刻著蛇形紋路:“沈公子來得正好,醒龍木的靈識快被我封住了,等雪化之時,龍脈就會永遠(yuǎn)沉睡,這古城的地氣,就全歸我了!”
他說著,將匕首狠狠刺入樹干。醒龍木突然劇烈震顫,松針簌簌落下,在雪地上鋪成片青黑色,像在流血。山洞外傳來轟鳴聲,是山上的積雪開始崩塌,帶著滾滾煙塵朝山洞涌來。
“你瘋了!”沈硯之撲過去奪匕首,“地氣郁結(jié)引發(fā)雪崩,你也會被埋在這里!”
“我要的是龍脈之氣,死又何妨!”黑衣人狂笑起來,另一只手甩出張符紙,符紙?jiān)诳罩谢鳁l毒蛇,直撲沈硯之面門。
千鈞一發(fā)之際,阿竹將銅爐里的黃酒潑了過去。黃酒遇火燃起竄天的火苗,毒蛇被火焰燒得蜷曲,化作紙灰飄落。沈硯之趁機(jī)奪下匕首,反手刺入黑衣人的心口。
面具落地,露出張年輕的臉,眼里還帶著未散的瘋狂:“你們阻止不了的……陰符派還有人……”
他的話沒說完就斷了氣。沈硯之扶住搖晃的醒龍木,突然想起父親手札里的記載:“醒龍木需以龍血溫養(yǎng),方能復(fù)蘇。”他咬破指尖,將血滴在樹干的裂紋處。
鮮血滲入的瞬間,醒龍木發(fā)出陣輕響,凍住的松脂開始融化,順著樹干流下,在雪地上匯成條小小的溪流,溪流里泛著金光,像地脈蘇醒時的呼吸。山洞外的雪崩突然停了,陽光穿透云層,落在古松的樹冠上,松針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出綠意。
“先生,你看樹干上的字!”阿竹指著古松的樹干。
火把光照處,樹皮上竟顯出幾行字,是守木人的筆跡:“龍眠需靜養(yǎng),擾動則生亂,守木人世代在此,只為待醒龍之日。”
下山時,雪已經(jīng)停了。沈硯之回頭望去,梅山的輪廓在陽光下格外清晰,醒龍木的樹冠像頂綠色的華蓋,在山巔輕輕搖曳。李平帶著人在山腳下等著,手里捧著個小小的木盒:“沈先生,這是在道士身上找到的,說是留給你的?!?/p>
木盒里裝著半塊玉佩,與沈硯之的玉佩恰好能拼合,拼合處刻著“守正辟邪”四個字。阿竹突然指著遠(yuǎn)處的古城:“先生你看!城里的炊煙!”
古城的煙囪里升起裊裊炊煙,在雪地里連成片白色的霧,霧中隱約能看見九子俑的影子在移動,像九條蘇醒的龍,正在雪地里舒展筋骨。
回到城隍廟時,父親正坐在爐邊煮臘八粥。見他們回來,笑著往碗里多加了勺糖:“醒龍木醒了,龍脈就穩(wěn)了。這臘八粥啊,得就著雪吃才夠味?!?/p>
沈硯之捧著碗臘八粥,站在廊下看雪。雪花落在九子俑的肩上,很快融化成水珠,順著陶俑的紋路流下,像龍?jiān)诹鳒I,又像在歡笑。阿竹把那片龜甲掛在廊下,風(fēng)一吹,甲片相撞發(fā)出清脆的響,像在訴說著什么古老的秘密。
他忽然明白,所謂醒龍,從來不是強(qiáng)行喚醒沉睡的龍脈,而是守護(hù)它的休眠,讓它在該靜的時候靜,該動的時候動,就像這座城的人,在寒冬里積蓄力量,等開春時,再讓生機(jī)順著地脈,蔓延到每一寸土地。
雪停時,月亮升了起來。沈硯之看見醒龍木的方向,有片綠光在雪地里閃爍,像顆跳動的心臟,與古城的燈火遙遙相對。他知道,只要這顆心還在跳動,潛龍就永遠(yuǎn)不會真正沉睡,它會在雪下呼吸,在土里扎根,在春天到來時,帶著整座城的希望,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