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為我愛了陸見嶼十年,愛得卑微又可憐。連我自己都這么覺得。直到同學(xué)會上,
他將我堵在墻角,猩紅著眼問我:「簡知許,你裝什么受害者?」
「當(dāng)初把我真心踩在腳下的人,不是你嗎?」01昨天喝多了。我又夢見你了。陸見嶼。
你穿著一件干凈的白襯衫,從種滿香樟樹的街道那頭緩緩走來。我就站在你面前。我沒回頭。
你也沒看我。我們就那樣直直地錯過了。手機(jī)鬧鐘瘋狂地響著。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心臟跳得飛快,額頭上全是冷汗。又是這個夢。十年了。反反復(fù)復(fù),不知疲倦。
就像我那場盛大又孤獨的暗戀。我拿起手機(jī),點開那個被我置頂,
卻從來沒有發(fā)過一條消息的對話框。黑色的頭像,像他的人一樣,冷漠又疏離。
朋友圈里空空蕩蕩,一條橫線,隔開了我們整個青春。閨蜜周念安的電話打了進(jìn)來?!钢S!
醒了嗎!趕緊起來收拾!」她的聲音總是充滿活力?!附裉旄咧型瑢W(xué)會,你可不能再鴿了?。?/p>
」我頭痛欲裂?!覆蝗??!埂笧槭裁床蝗ィ∧悴幌胍婈懸妿Z嗎!」
她一句話就戳中了我的死穴。想嗎?我快要想瘋了??晌腋覇??我不敢?!溉チ擞衷趺礃?。」
我自嘲地笑笑,「反正他也不會多看我一眼。」「你不去怎么知道!」周念安恨鐵不成鋼。
「十年了!簡知許!你打算就這么算了?」算了?怎么能算了。那是我整個青春里,
唯一的光。我有時候會想。人生,不就是這樣嗎。不斷重復(fù)相遇,離開,遺忘的過程。就像,
我那么那么地喜歡你。但你從來都不喜歡我。然后,我們各奔東西。再也不見。
電話那頭傳來周念安的嘆息?!傅刂肺野l(fā)你了,你看著辦吧。」「對了,
聽說……陳思瑤也會去?!埂杆齽倧膰饣貋??!刮业男模偷匾怀?。陳思瑤。
這個名字像一根刺,深深扎進(jìn)我的記憶里。她是當(dāng)年唯一能站在陸見嶼身邊,
和他談笑風(fēng)生的女孩。也是我所有自卑的源頭。掛了電話。我看著鏡子里蒼白的自己,
忽然就笑了。簡知許。你怕什么呢?你已經(jīng)輸?shù)靡粺o所有了。還能比現(xiàn)在更糟嗎?去。
為什么不去。就算只是再看他一眼。遠(yuǎn)遠(yuǎn)地看一眼。也夠了。02我還是去了。
推開包廂門的時候,里面已經(jīng)非常熱鬧了。曾經(jīng)熟悉的臉龐,在酒精和時間的催化下,
都帶上了幾分世故的陌生?!竼眩∵@不是咱們的學(xué)霸簡知許嗎!」有人高聲喊道。
我尷尬地笑了笑。我的目光,像不受控制的雷達(dá),飛快地在人群里搜索。然后,我看見了他。
陸見嶼。他就坐在角落的沙發(fā)里,和十年前一樣。周圍是喧鬧的人群,
他卻像身處另一個安靜的世界。他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側(cè)臉的線條依舊鋒利。
他只是低頭看著手機(jī),手指偶爾滑動一下屏幕,就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我的呼吸,
在那一刻幾乎停止了。十年。他好像一點都沒變。又好像,哪里都變了。變得更加冷峻,
更加……讓人不敢靠近?!钢S!這里!」周念安沖我招手,把我拉到她身邊坐下。
我感覺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坐姿僵硬,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缚匆姏],就那個死樣子。」
周念安湊到我耳邊小聲吐槽。「跟誰都欠他八百萬似的。」「十年了,一點長進(jìn)都沒有?!?/p>
我沒說話。只是貪婪地,用眼角的余光,一遍又一遍地描摹著他的輪廓。
他好像感覺到了我的視線。忽然抬起頭,朝我這個方向看了過來。我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我迅速地別開了視線!身體僵得像一塊石頭!完了。他肯定看見了。
他會怎么想我?會不會覺得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像個甩不掉的偷窺狂?「簡知許,好久不見。
」一個嬌俏又帶著一絲傲慢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我抬頭。是陳思瑤。她穿著昂貴的連衣裙,
化著精致的妝,手里端著一杯紅酒。笑意盈盈地看著我??赡切σ?,卻不達(dá)眼底?!甘前。?/p>
好久不見。」我扯了扯嘴角?!嘎犝f你回國了。」「嗯,回來看看?!?/p>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角落里的陸見嶼。「畢竟,有些人和事,還是放不下。」我的心,
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是啊。她可以這樣光明正大地宣布自己的“放不下”。而我,
連看他一眼,都像是犯了罪。0ator.03「你還是老樣子?!龟愃棘幋蛄恐遥?/p>
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優(yōu)越感?!敢稽c都沒變?!刮也恢浪f的“老樣子”是指什么。
是指我依舊穿著普通的白T恤和牛仔褲。還是指我依舊……上不了臺面。我笑了笑,沒接話。
和她爭辯這些,沒有任何意義?!敢妿Z!」陳思瑤忽然提高了音量,朝著角落喊了一聲。
那語氣里的親昵,毫不掩飾?!高^來一下,我給你介紹個老同學(xué)。」我的身體瞬間繃緊了!
周念安在桌子底下,緊緊握住了我的手。陸見嶼聞聲,終于從手機(jī)屏幕上抬起了頭。
他的目光淡淡地掃過陳思瑤,然后,落在了我的臉上。那一瞬間。
我感覺整個包廂的空氣都被抽干了。他的眼神,很冷。比十年前任何一次,都冷。
像冬日里結(jié)了冰的湖面,看不見一絲波瀾。也沒有任何溫度。他站了起來。邁開長腿,
一步一步地,朝我們這邊走來。我的心臟隨著他的腳步,一下一下,重重地敲擊著胸腔。
幾乎要跳出喉嚨!他很高。走到我面前時,一片陰影將我完全籠罩。
我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一點淡淡的煙草味?;旌现氂械?,清冷的氣息?!附榻B什么?」
他開口了,聲音低沉,沒什么情緒。他的目光,根本沒有在我身上停留。他是在問陳思瑤。
「這是簡知許啊。」陳思瑤笑得燦爛,挽住了他的手臂?!改悴挥浀昧藛??
當(dāng)年坐在你前桌的那個?!埂柑貏e安靜的那個女孩?!拱察o?
我當(dāng)年只是自卑到不敢說話而已。陸見嶼的視線,終于,像施舍一樣,落在了我的身上。
只一秒。就移開了。他看著我,就像在看一個完全不認(rèn)識的陌生人。
他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幾乎聽不見的音節(jié)?!概?。」只有一個字。哦。像一把鈍刀,
在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又狠狠地割了一刀。原來。他真的不記得我了。又或者,他從來,
就沒把我放進(jìn)過眼里。也是。他是天之驕子,眾星捧月。而我,只是躲在角落里,
最不起眼的一粒塵埃。他憑什么要記得我?我所有的故作鎮(zhèn)定,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天大的笑話。04「你們聊,我去下洗手間?!刮?guī)缀跏锹浠亩印?/p>
再多待一秒,我怕我會當(dāng)場哭出來。我沖進(jìn)洗手間,用冷水一遍遍地潑著自己的臉。
冰冷的液體讓我混亂的大腦稍微清醒了一點。我看著鏡子里那個眼圈泛紅,狼狽不堪的自己。
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簡知許,你真是個廢物。周念安跟了進(jìn)來?!改銢]事吧?」
她遞給我一張紙巾。我搖搖頭?!肝覜]事?!埂妇褪怯X得……自己挺可笑的。」
「像個跳梁小丑。」「他就是個混蛋!」周念安氣得不行?!秆b什么失憶!他當(dāng)年明明……」
她話說到一半,又突然停住了,眼神有些閃躲?!府?dāng)年明明什么?」我追問?!笡]什么!」
周念安飛快地岔開話題?!阜凑銊e想太多!那種狗男人,不值得!」我知道她在安慰我。
可有些事情,不是一句“不值得”就能輕易放下的。那是我用整個青春,
一筆一劃刻在心上的人啊。我們在洗手間待了一會兒。情緒平復(fù)得差不多了,
才重新走回包廂。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里面?zhèn)鱽硪魂嚻鸷宓穆曇??!赣H一個!親一個!」
「思瑤,這可是你說的?。⊥嬗螒蜉斄司鸵H陸見嶼一下!」我的腳步,瞬間釘在了原地。
透過虛掩的門縫,我看見陳思瑤滿臉?gòu)尚叩卣驹陉懸妿Z面前。而陸見嶼,依舊坐在沙發(fā)里。
他沒有推開她。也沒有說話。只是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就那么看著她。
那是一種默許。是一種縱容。我的世界,在那一刻,轟然倒塌。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我只看見,陳思瑤慢慢地俯下身。她的紅唇,離陸見嶼的側(cè)臉,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猛地轉(zhuǎn)身,發(fā)瘋一樣地往外跑。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我只想逃離這個讓我窒息的地方!「知許!」周念安在后面追我。可我什么都聽不見了。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瘋狂地往下掉。模糊了我所有的視線。十年了。我騙了自己十年。
我總以為,只要我等得夠久,他總會回頭看我一眼。我總以為,我們之間,只是錯過,
只是遺憾?,F(xiàn)在我才明白。我們之間,隔著的,從來都不是時間和距離。而是,
他從未有過的心動。他心里,早就有人了。那個人,從來都不是我。
05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腿腳發(fā)軟,再也跑不動了,才停下來。
我扶著路邊的一棵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晚風(fēng)吹在臉上,涼颼颼的。
卻吹不干我滾燙的眼淚。手機(jī)響了起來。是周念安。我劃開接聽,還沒來得及說話,
眼淚就先掉了下來?!钢S,你跑哪兒去了!我到處找你!」她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急。
「念安……」我一開口,聲音就哽咽了?!肝液秒y受?!埂肝艺娴暮秒y受?!埂改銊e哭?。 ?/p>
周念安在那頭也快急哭了。「你告訴我你在哪兒,我馬上過去找你!」我環(huán)顧四周,
報了個模糊的位置。掛了電話,我蹲在地上,把臉埋進(jìn)膝蓋里。放聲大哭。
像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小孩。我把十年來的委屈,不甘,和心痛,全都哭了出來。為什么。
為什么偏偏是他。為什么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一雙黑色的,價值不菲的皮鞋,
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里。我愣了一下。緩緩地抬起頭。路燈昏黃的光線,
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是他。陸見嶼。他怎么會在這里?他不是應(yīng)該在包廂里,
和陳思瑤……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眼淚還掛在臉上,看起來一定狼狽極了。
我慌亂地想用手背擦掉,卻被他搶先一步。他蹲了下來。高大的身軀,
就這么屈尊降貴地蹲在我面前。他伸出手,拇指輕輕地,擦過我的臉頰。他的指腹,
帶著一點薄繭,有點粗糙。動作卻很輕。我整個人都僵住了!完全忘記了反應(yīng)!他的眼神,
依舊很冷??墒牵请p漆黑的眸子里,好像又藏著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緒。像憤怒。
又像……失望?!负喼S?!顾_口了,聲音又低又啞?!缚奘裁矗俊埂覆痪褪菦]親上么。」
「你就這么希望我親她?」我愣住了。他……他在說什么?什么叫沒親上?「你……」
我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帶著濃濃的,化不開的嘲諷。
他捏住我的下巴,強(qiáng)迫我看著他的眼睛。力道很大,捏得我生疼。「十年了?!?/p>
「你裝得不累嗎?」我徹底懵了。裝?我裝什么了?我明明……「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我掙扎著,想推開他。眼淚卻掉得更兇了?!嘎牪欢俊顾湫σ宦?,眼神里的寒意,
幾乎能將我凍僵?!负谩!埂改俏姨嵝烟嵝涯?。」他的臉,猛地向我靠近。
近到我能清晰地看見他長長的睫毛,和他眼底翻涌的,駭人的風(fēng)暴。「簡知-許。」
他一字一頓,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在我耳邊說。「當(dāng)初在畢業(yè)典禮上,
當(dāng)著全校師生的面,告訴我『你別再來煩我了,我嫌惡心』的人?!埂甘悄惆桑俊罐Z——!
我的大腦,像被一顆炸彈,炸得粉碎!一片空白!06畢業(yè)典禮……什么畢業(yè)典禮?
我……我說過這種話嗎?我的記憶,像一臺卡了殼的老舊放映機(jī)。
開始瘋狂地閃回一些破碎的,模糊的片段。畢業(yè)那天。穿著學(xué)士服的,興奮的人群。
燥熱的空氣。震耳欲聾的音樂。還有……還有陸見嶼。他好像……確實找過我。
他站在操場邊的香樟樹下。手里好像……拿著什么東西。他叫我的名字。簡知許。
我當(dāng)時在干什么?我……我好像和陳思瑤在一起。陳思瑤拉著我的手,笑得很甜。
她對我說:「知許,你不是一直想擺脫陸見嶼嗎?」「他就是個陰沉的怪人,總是纏著你,
多煩啊?!埂改憬裉炀彤?dāng)著大家的面,把話說清楚?!埂高@樣他以后就不會再來煩你了?!?/p>
我……我信了她的話。因為那時候,所有人都說,陸見嶼是個怪人。他孤僻,不合群,
眼神總是冷冰冰的。只有陳思瑤,是唯一愿意接近他的人。而我,因為座位在他前面,
成了他為數(shù)不多會說話的對象。他會問我借橡皮。會問我題目。會在我值日掃地的時候,
一聲不吭地幫我倒掉垃圾。所有人都以為,他在“騷擾”我。連我自己,都快要這么以為了。
因為陳思瑤總是“好心”地提醒我:「知許,你離他遠(yuǎn)一點,他這個人很危險的。」「你看,
他又在看你了,真可怕。」于是,在那個燥熱的下午。在全校師生的注視下。
我走向了陸見嶼。他看到我走過去,眼睛里好像……有光。他把手里的東西遞給我。
那是一個包裝得很精致的盒子。我沒有接。我說了什么?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
清晰地說道:「陸見嶼,你別再來煩我了。」「我嫌惡心?!刮矣浀?。我全都記起來了!
他臉上的光,瞬間就熄滅了。他手里的盒子,“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周圍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哄笑聲。陳思瑤站在不遠(yuǎn)處,沖我得意地笑了。而我,
像一個打了勝仗的將軍。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就走。我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沒有看他被我踩得粉碎的,那顆滾燙的,少年人的真心。
怎么會……怎么會是這樣……「想起來了?」陸見嶼冰冷的聲音,
將我從地獄般的回憶里拉了回來。他的手,還捏著我的下巴。眼神里的嘲諷,
變成了滔天的恨意。「簡知許?!埂改悻F(xiàn)在這副要死要活的樣子,是演給誰看?」
「演給我看嗎?」「你覺得,我還會信嗎?」我渾身發(fā)抖,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一片落葉。
牙齒都在打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原來……原來不是我不喜歡你。是你喜歡我。是我,
親手推開了你。我弄錯了。我把一切都弄錯了!我以為我暗戀了你十年。我以為我愛而不得。
我以為我們是遺憾,是錯過。到頭來……到頭來,我才是那個罪人!我才是那個,
把他傷得最深的人!難怪。難怪他看我的眼神那么冷。難-怪他連我的名字都不愿意提起。
難怪周念安總是欲言又止。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只有我。只有我這個罪魁禍?zhǔn)祝?/p>
像個傻子一樣,活在自己編織的,悲情的謊言里!還自以為深情!「對……對不起……」
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肝摇也皇枪室獾摹摇?/p>
「不是故意的?」陸見嶼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负喼S,
你真是……十年如一日的虛偽。」「一句不是故意的,就想抹掉一切嗎?」他松開我。
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里,只剩下徹骨的寒冷和厭惡。
「收起你那套可憐兮兮的把戲吧?!埂肝铱粗蚕訍盒??!拐f完。他頭也不回地,
轉(zhuǎn)身就走。留下我一個人,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空蕩蕩的軀殼。
惡心。他說,他看著我,也嫌惡心。和我當(dāng)年,對他說過的話,一模一樣。原來,報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