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說話,也在一旁認真練起功來,時不時偷瞄鄭玄一眼。
只見鄭玄目光沉靜,身體隨著呼吸有極細微的起伏,如同呼吸本身,雙腿穩(wěn)如磐石。
時間一點點過去,黃飛鴻自己都練得額頭見汗,收勢歇息了幾次,鄭玄卻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
太陽越升越高,后院的地面被曬得發(fā)燙。
黃飛鴻抹了把汗,又坐到了井沿上,這次是徹底盯著鄭玄看了。他掐著手指頭默默算著時辰,越算眼睛瞪得越大。
終于,當(dāng)鄭玄緩緩?fù)鲁鲆豢陂L氣,身體放松,準備收功站直時,黃飛鴻猛地從井沿上跳了下來,幾步?jīng)_到他面前。
“一個時辰!”黃飛鴻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調(diào)子,他指著鄭玄的腿,又看看天色,滿臉的不可思議,“整整一個時辰!鄭兄弟!你......你這站樁是鐵打的腿嗎?頭三天!才頭三天啊!”
他一把抓住鄭玄的胳膊,用力晃了晃,像是在確認眼前這個是不是真人:“你以前真沒練過?不是唬我的?”
鄭玄被他晃得有些站不穩(wěn),剛站完樁的腿還有些發(fā)僵,他搖搖頭,實話實說:“真沒練過。就是......就是覺得站住了,就想多站會兒?!?/p>
黃飛鴻張著嘴,還想說什么,這時通往前堂的門簾被掀開了。
黃麒英站在那里,手里還拿著一把待切的甘草。他顯然是聽到了黃飛鴻那一聲喊,目光落在鄭玄汗?jié)竦囊陆蠛鸵琅f站得筆直的雙腿上,又掃過兒子那副見了鬼似的表情。
黃麒英沒說話,只是走了過來。
先看了鄭玄一眼,然后他蹲下身,伸出三根手指,在鄭玄剛剛承受了一個時辰重壓的膝蓋外側(cè)和大腿筋腱處,不輕不重地按了幾下。指下的筋肉飽滿而富有彈性,帶著運動后的溫?zé)幔瑓s全無尋常初學(xué)者應(yīng)有的腫脹僵硬,更無半點傷損的跡象。
黃麒英的手指停住了,“這是人?”
當(dāng)然,這三個字也只是黃麒英在心里感慨,是絕不可能說出來的,有損形象啊。
抬起眼,目光從鄭玄的膝蓋緩緩移到他的臉上。那張年輕的臉龐上只有汗水留下的痕跡,不見絲毫勉強或痛楚。他又按了按鄭玄的小腿迎面骨,指下骨肉勻稱,硬朗有力。
黃麒英緩緩站起身,背著手,沉默地看著鄭玄。
他習(xí)武幾十年,見過筋骨好的,見過能吃苦的,卻從未見過這等匪夷所思之事。一個全無根基的年輕人,僅憑三天苦練,就能將最磨人的落地生根站到一個時辰?筋骨非但無礙,反而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茁壯?
這已非苦練所能解釋。
“爹?”
黃飛鴻看著他爹沉默不語的樣子,忍不住叫了一聲。
黃麒英沒理會兒子。他看著鄭玄,那目光像是要穿透皮肉,看清他筋骨血脈深處隱藏的秘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
“明日寅時,到前院等我。”
“?。康?,你是什么意思?。俊?/p>
黃飛鴻瞪著眼,還在琢磨那聲“寅時到前院”到底是個啥意思,他爹黃麒英已經(jīng)背著手踱回前堂,后槽牙緊了緊。
蠢材!
自己這練了幾十年的功夫真要砸這混小子手里不成?
頭回收徒時自己還是個愣頭青,眼力不行也就罷了,這次遇上個筋骨天成的,結(jié)果兒子連“收徒弟”三個字都聽不出響動來。
前院練功場上,幾個弟子正揮汗如雨。
黃麒英看著場邊兵器架上寒光閃閃的刀槍,心里那點失望和另一股念頭糾扯著,竟真的認真盤算起來:再教一個?不,再......生一個?這念頭剛冒尖,立刻被他掐滅了。
荒唐!
自己這把年紀......
他一屁股坐到練功場邊石凳上,眼神卻飄向后堂,半晌才猛搖頭,抓起旁邊一個石鎖掂了掂又放下。
嘖,都是被那混賬小子氣的!
寅時未到,天幕還是濃稠的墨色,只有東方天際透著一線極淡的青灰。
露氣凝在石板地上,洇出濕痕。
前院靜得能聽見露水從檐角滴落的聲音。
鄭玄早已等在院中,單薄的粗布短打貼在身上。
他站得筆直,目光投向通往前堂的那扇門,呼吸在空氣里凝成白氣,又迅速消散。身體的深處,那日夜奔流的暖意似乎也蟄伏著,等待著即將到來的錘煉。
門軸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打破了寂靜。黃麒英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依舊穿著那身青布長衫,手里沒拿任何東西。
他看了鄭玄一眼,眼神平靜無波,邁步走到院子中央空曠處。
“洪拳,首重根基。”黃麒英的聲音不高,在寂靜的晨靄中卻異常清晰,“根基不牢,拳架便散,勁力便浮。”他沒有讓鄭玄再扎那“落地生根”的馬步,而是雙腳分開,略寬于肩,隨即雙膝緩緩下沉,直到大腿幾乎與地面平行!腰背挺直如鐵板,雙拳虛握收于腰間,整個人仿佛一座四平八穩(wěn)的巨鼎,沉重地壓在地面上。
“四平大馬?!秉S麒英維持著這個姿勢,聲音依舊平穩(wěn),“腰沉下去,膝頂出去,腳趾抓地,頭頂青天。周身之力,自下而上,貫通如一。力從地起,發(fā)于腰腿,行于脊背,貫于指尖。看清楚了?”
鄭玄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將黃麒英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刻入腦海。那沉如山岳的穩(wěn)定感,那繃緊如弓弦的腰背,那仿佛深深扎入地下的雙足。他用力點頭:“看清楚了,師傅。”
“試試。”黃麒英站直身體,讓開位置。也沒有糾正鄭玄的話。
鄭玄走到黃麒英剛才的位置,深吸一口氣,學(xué)著樣子,雙腳分開,雙膝下沉。一股遠比“落地生根”更強烈的拉扯感瞬間從大腿根部和膝蓋內(nèi)側(cè)爆發(fā)開來,仿佛筋肉筋骨都要被這姿勢硬生生撕開!他咬緊牙關(guān),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搖晃,膝蓋打著顫,想要下沉到要求的高度異常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