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玄看都沒看他捅來的刀子，左腳為軸，身體順勢一個急旋，右臂借著旋轉(zhuǎn)的離心力，如同掄圓的鐵鞭，手肘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結(jié)結(jié)實實砸在瘦高個毫無防備的太陽穴上！
砰！
瘦高個連哼都沒哼出來，身體像根被折斷的蘆葦，軟軟地栽倒在地，手里的尖刀“當啷”一聲掉在石頭上，彈了兩下不動了。
從鄭玄丟下包袱到瘦高個倒地，不過眨眼之間。那個舉著狼牙棒的矮墩漢子，臉上的傻笑甚至還沒來得及收回去，就眼睜睜看著兩個兇神惡煞的同伙像破麻袋一樣倒了下去。他舉著棒子，嘴巴張得老大，眼珠子瞪得溜圓，整個人都僵住了，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
鄭玄站直身體，拍了拍肘部并不存在的灰塵，目光落在那矮墩漢子身上。
“啊——！”矮墩漢子像是被那目光燙了一下，猛地發(fā)出一聲驚恐到極點的尖叫，手里的狼牙棒“哐當”一聲砸在自己腳面上也顧不上了。他像只受驚的兔子，連滾帶爬地轉(zhuǎn)身，手腳并用地一頭扎進路旁茂密的灌木叢里，帶起一陣劇烈的枝葉晃動和“嘩啦啦”的聲響。
鄭玄也不追，只是隨手拿起塊手掌大小的石頭，稍微瞄了瞄，直接丟出。
砰！
“啊！”
一聲慘叫傳來，隨后就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地上，刀疤臉抱著斷腕還在哀嚎打滾。瘦高個像灘爛泥一樣趴著，一動不動。
站在刀疤臉身前，鄭玄道：“還真是痛苦啊，這樣，我?guī)蛶湍惆伞！?/p>
說著，鄭玄隨手撿起一塊巨石，移到其頭頂，然后，手一松。
砰！
世界安靜了。
鄭玄走過去，彎腰撿起自己的藍布包袱，撣了撣上面沾的幾點泥星子，重新搭在肩上。他看都沒看地上那兩個尸體，沿著山道繼續(xù)往前走，步子依舊輕快有力，仿佛剛才只是隨手拍飛了兩只聒噪的蒼蠅。
夕陽的金光穿過濃密的樹冠，在他前方的山道上投下長長的、跳動的光斑。
第二天，鄭玄搭著一輛驢車，溜溜達達到了省城-廣府。
蹄鐵敲擊青石板的脆響漸漸稀疏，驢車在一座三孔石橋前停穩(wěn)。趕車老漢揚鞭指向?qū)Π赌瞧趬簤旱奈菁雇呃耍骸靶「纾衔麝P(guān)到咧！”
鄭玄拎起藍布包袱跳下車，從懷中取出一塊碎銀子：“多謝老伯?！?/p>
隨后也不管老漢著急忙慌要將錢送回，直接離開。
鄭玄站在石橋這頭，一股熱烘烘的氣浪裹著各種聲響撲面砸來。橋?qū)Π?，密密麻麻的屋頂擠挨著，黑壓壓一片望不到邊。青石板路被無數(shù)腳底板磨得油亮，彎彎曲曲鉆進那片屋海里。
他抬腳走上石橋。橋下河水渾濁發(fā)黃，漂著爛菜葉子、破草席，還有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腥臊味兒。幾條細長的小船在橋洞里慢悠悠晃蕩，船尾坐著赤膊的漢子，慢騰騰搖著櫓。
過了橋，一腳踏進老西關(guān)的地界，耳朵里嗡地一下塞滿了聲音。
“靚仔！新鮮出爐的叉燒包！一毫子三個！”路邊蒸籠摞得比人高，白汽混著肉香呼呼往上冒，攤主扯著嗓子，油亮的腦門在太陽底下反光。
“讓讓！讓讓咯！”兩個精瘦的苦力，脖子上搭著汗巾，抬著個蒙著油布的沉重大箱，嘴里吆喝著，青筋在黝黑的胳膊上鼓起，腳步又快又穩(wěn)地往前沖。
“叮鈴鈴！”一輛黃包車從旁邊擦過，銅鈴鐺響得急促。車夫兩條腿甩開跑，后背汗?jié)窳艘淮笃囎献鴤€穿綢長衫、戴金絲眼鏡的斯文人，正皺著眉頭用手絹捂著鼻子。
空氣里什么味兒都有。剛出爐燒鵝的油香，路邊油炸鬼的焦脆味，咸魚檔飄來的濃重腥咸，還有汗味、土味、牲口味、不知道哪家藥鋪飄出的苦藥味……全攪和在一塊兒，濃烈得化不開。
鄭玄順著人流往前走，肩膀時不時撞到人。他咧著嘴，沒半點不耐煩。路邊小攤上，紅彤彤的酸楊桃堆得像小山，黃澄澄的香蕉一掛一掛垂下來。竹篾編的簸箕里，曬著烏漆嘛黑的欖角。還有賣針頭線腦的、賣竹篾筐的、賣木屐的、賣草藥的……花花綠綠，看得人眼花。
他走到一個賣甜水的攤子前，木桶里泡著黑涼粉、白白的豆腐花，還有黃糖熬的姜汁。攤主是個笑瞇瞇的老婆婆，用木勺敲著桶沿：“后生仔，來碗豆腐花？清熱解暑！”
鄭玄摸摸懷里那疊厚實的銀票，感覺硬硬的還在，他咧嘴一笑，掏出兩個銅板丟進老婆婆裝錢的搪瓷碗里：“來一碗！”
捧著粗瓷碗，冰涼的豆腐花滑進喉嚨，帶著姜糖淡淡的辛辣和豆香，一路涼到胃里。他站在街邊，幾口喝完，抹了抹嘴，只覺得渾身舒坦。
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周圍鬧哄哄的聲音像潮水一樣涌來又退去。他深深吸了口氣，空氣里那股子混雜的味道，此刻聞著都透著股鮮活勁兒。
這才是活著啊。他想，比醫(yī)院里那消毒水的味兒好聞一萬倍。
吃完豆腐花，鄭玄把空碗還給老婆婆，順手抹了把嘴，問道：“阿婆，省城最大的酒樓，得月樓，點樣去?。俊?/p>
老婆婆收著碗，手往前面人堆里一指，嗓門敞亮：“得月樓？好大招牌的！前面街口轉(zhuǎn)右，走到頭就是啦！三層高，紅燈籠掛滿，隔兩條街都看得見！”
“多謝阿婆！”鄭玄咧開嘴一笑，肩頭藍布包袱一甩，順著人潮就往前擠。
果然，轉(zhuǎn)個彎，一棟氣派的三層木樓就撞進眼里。
朱漆大柱，雕花窗欞，檐角飛翹，一串串大紅燈籠從三樓一直垂到一樓門楣，在午后的日頭底下紅得晃眼。門楣上黑漆金字的“得月樓”匾額，亮得能照出人影。
門口石階下停著幾輛锃亮的黃包車，車夫們抄著手縮在墻根陰涼里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