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爺息怒！息怒！”李萬豪的聲音變了調(diào)，帶著哭腔，連滾帶爬地?fù)湎蛸€檔最里面那張大賭桌。
他哆哆嗦嗦地從腰間摸出一串沉甸甸的黃銅鑰匙，手抖得幾乎對不準(zhǔn)鎖眼，嘩啦嘩啦響了好幾下，才終于打開桌下那個嵌進(jìn)地面的厚實鐵柜。
蓋子掀開，里面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白花花的是摞起的銀錠，黃澄澄的是碼好的金條，還有成卷的紙鈔和一些散碎珠寶，在昏暗的賭檔里晃得人眼花。
“大爺！您看！都在這兒了！您……您全拿走！只求高抬貴手，放過我們父子！”李萬豪指著錢箱，臉上全是汗，眼神驚恐又肉疼，身體篩糠似的抖。
鄭玄掃了一眼那箱子。他不在乎有多少，也不在乎李萬豪有多肉疼。
將錢箱關(guān)上，隨手一按，那合頁就直接被鄭玄擰在一起。
然后在李萬豪看神仙的眼神中，隨手拉著拉環(huán)，將錢箱提起。
錢箱拎在手里輕飄飄的，對鄭玄來說，和提著碗面差不多。
地上，李萬豪癱成一團(tuán)，滿身油汗混著泥灰，死魚眼盯著那離地兩寸懸著的錢箱，魂兒早從七竅散干凈了。
其他人不知道這錢箱有多重，他能不知道？
這可是他為了防盜、防搶而特意定制的全鋼錢箱，少說千斤重量啊。
當(dāng)初做好搬來，六個壯漢用杠子抬，還累得齜牙咧嘴直喘?？蛇@青衣小子，一只手就提溜起來了？
就這么讓人給提起來了？
就這么讓人給提起來了？
就這么讓人給提起來了？
老天爺啊，我這是招惹了什么人？
提著箱子，鄭玄居高臨下，“李萬豪，這是你欠我的錢，借據(jù)也燒了，對嗎？”
“?。窟@、這對嗎？”
“啊，對對對，就是這樣，這是我以前欠大爺您的錢，今天正好兩不相欠，”李萬豪一臉苦相。
鄭玄根本懶得看他那副死相。手腕一轉(zhuǎn)，那提著的錢箱輕巧地甩上半空，畫了道弧線又落回他另一只手掌心。箱底裹著的油污蹭了他一手，他也渾不在意。千斤的分量換只手掂著，跟拋一個空酒壺沒兩樣。
鄭玄沒再看李萬豪一眼，腳尖一帶，踢開擋路的劉三，就這樣離開萬利賭檔。
圍觀的人潮“唰”地向后猛退，在他身前空出好寬一條人巷。眼神驚得像見了鬼，沒人敢吭聲。
鄭玄剛剛消失在巷口，賭檔里炸開了鍋。
剛才縮著的打手蜂擁過去扶少爺、扶李萬豪，好不熱鬧。
李萬豪被攙起來，癱在椅子里，一張臉灰敗得跟死人差不了多少。
沒走多遠(yuǎn)，鄭玄就停了下來。
目的地到了。
興隆典當(dāng)行。
相傳有省城的關(guān)系，根本就不懼任何人。
木門軸吃不住力似的吱呀慘叫，剛推開條縫，某種香料味混著各種雜七雜八的味道就
頂出來。鄭玄眼皮都沒抬，大步走進(jìn)去。
柜臺后鉆出個干瘦老頭，金絲眼鏡滑到鼻尖，正抓著把黃銅小秤撥弄幾顆碎銀。聽見動靜抬頭，鏡片后的小眼珠子先定在鄭玄臉上，愣了一瞬，緊跟著就溜到鄭玄手里那個沉甸甸的鐵皮箱上，不動了。
鄭玄把那鐵箱子往地上一蹾。
咚！
悶響震得秤盤里的碎銀蹦起老高，老頭手忙腳亂去接，眼鏡差點甩出去。
幾個伙計也在柜臺后傻愣愣地。
“兌散。”鄭玄只說了倆字，手指在箱蓋合頁那個擰成麻花的鐵疙瘩上一扯，直接將箱子打開。
箱子里的東西晃著人眼。金條碼得齊整，銀錠堆成小山，幾卷簇新的紙鈔壓著零碎珠寶，在典當(dāng)行昏黃的光里熠熠生輝，讓人移不開目光。
“兌成銀票?！?/p>
柜臺后面，那干瘦老頭金絲眼鏡后面的小眼睛瞇了又瞇，沒看鄭玄的臉，光在那箱東西上刮了好幾遍。他慢吞吞摘下眼鏡，掏塊布擦了擦，又戴上，這才撩起眼皮，掃了鄭玄一眼，聲音拖得老長：“小本生意，兌散錢，收點抽水，天公地道?！?/p>
“無所謂?！?/p>
老頭見此不再廢話。
朝旁邊兩個愣神的伙計努努嘴?；镉嬟s緊繞出來，一個捧起幾根金條掂量，另一個開始嘩啦啦撥弄銅板，手指頭飛快地捻動、點數(shù)。老頭自己則小心翼翼拈起那幾卷紙鈔，對著光仔細(xì)瞅水印和編號，又湊近了嗅了嗅油墨味。
鄭玄靠著柜臺，看著他們忙活。
叮叮當(dāng)當(dāng)，銅秤的托盤敲了幾下。
撥算盤珠子的脆響連綿不絕。
終于。
老頭直起腰，鼻尖沁了點薄汗。他摘下金絲眼鏡擦了擦鏡片，再戴回去時，臉上堆出點油滑的笑，攤開兩只枯瘦的手。
“勞客官久等。金子是正經(jīng)的足色，銀錠成色足數(shù)，九千五百整。那幾卷官票，也是大通號的新款子，票面一千五，”老頭說著，從抽屜里摸出一個沉甸甸的紅木雕花小匣子，打開來，里頭躺著一疊印制考究的銀票。“合算下來一萬一千塊兩，換成通行的銀票。小店規(guī)矩，千抽五，收五百五十塊水頭錢。這里，”他手指往銀票上一劃，“是一萬零四百五十元的票子?？凸倌^個數(shù)？”
“嗯?！?/p>
老頭見他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清點，心中更是有數(shù)，這人要么是財大氣粗慣了，要么就是壓根不在乎銀錢上的零碎。他也不敢怠慢，趕緊數(shù)出十張面額一千的、再點出四張一百的、末了又捻出一張五十的銀票，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推送過去。
鄭玄單手抄起那疊銀票，看也沒看，順手就塞進(jìn)了懷中。
鄭玄邁進(jìn)后院門檻時，日頭已經(jīng)有點偏西。武館院子靜悄悄的，
黃飛鴻從前堂門后探出半個腦袋，臉上那點別扭還沒完全散干凈，聲音悶悶的：“喂，爹找你。”說完腦袋又縮了回去。
鄭玄沒理會，徑直走到那張黃竹躺椅旁邊。
黃麒英仰在椅子里，閉著眼，手里的黃銅煙袋鍋子搭在小腹上，一縷細(xì)細(xì)的青煙慢悠悠往上飄。聽見鄭玄走近的腳步停住，他才慢吞吞撩起一只眼皮。
“回來了？”聲音沒啥起伏。
“嗯?！编嵭?yīng)了聲。
“鎮(zhèn)上......鬧得挺兇？”
“沒事兒，李萬豪欠我錢而已?！?/p>
說著從懷里掏出那疊厚厚的銀票，也沒數(shù)，直接分出厚厚的一沓，約摸占了總數(shù)的三分之二，放在黃麒英手邊的方凳上。剩下的，他又揣回了懷里。
“李家不是善茬?！秉S麒英將煙鍋在凳子腿上磕了磕，目光重新落回鄭玄臉上，“那李萬豪，手底下養(yǎng)著幾個北邊來的亡命徒，功夫不弱?！?/p>
“我知道。”鄭玄點點頭，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他們試過了?！彼D了頓，似乎覺得這個回答不夠，又補(bǔ)了一句，“不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