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玄背著藍布包袱,身影融入出鎮(zhèn)的人潮。
他確實朝著通往省城的大路走去,步履沉穩(wěn),很快就在路人眼中變成了一個普通的趕路青年。日頭漸漸偏西,拉長了他的影子,也掩去了一些特別的專注。
當小鎮(zhèn)的輪廓被暮色吞沒,鄭玄的身影在一處密林邊緣悄無聲息地折返。
李萬豪父子白天吃了大虧,又折了手臂,必定躺在鎮(zhèn)里唯一的仁濟醫(yī)館里哼哼唧唧,養(yǎng)著他們的傷,也醞釀著他們的報復。
夜,很快深了。
濃重的夜色給小鎮(zhèn)披上了一層黑布。大部分店鋪早已打烊,只余下幾盞昏黃的風燈在深巷里飄搖。
仁濟醫(yī)館的后堂廂房還亮著微弱的光,那是大夫特意留給需要照看的病患用的。兩間相鄰的屋子,分別住著面色慘白、右臂打滿夾板繃帶的李少爺,以及臉色鐵青、斷臂處隱隱作痛、更兼心頭怒火攻心的李萬豪。白日那千斤鐵箱和那輕易撕開合頁的手,成了李萬豪心頭揮之不去的噩夢,攪得他心神不寧。兒子時不時發(fā)出的痛哼更是火上澆油。
李萬豪躺在床上,眼睛死死盯著被油燈熏黑的房梁,牙關緊咬,腮幫的肌肉不時抽動。他在盤算,盤算著等那幾個花重金從北邊請來的真正硬手養(yǎng)好傷過來匯合后,該如何把那姓鄭的小子碎尸萬段!不,不能便宜了他,得慢慢折磨......
念頭未息,廂房角落那扇臨著僻靜后巷的透氣窗“咔”地發(fā)出一聲極其輕微的響動,像是什么東西撬開了本就老舊的窗栓。這點細微聲音瞬間淹沒在夜風聲里。
李萬豪警兆陡生!瞳孔猛縮!
一個黑色的人影,如同沒有重量的鬼魅,從那窗縫中極其流暢地滑了進來,落地無聲。黑影高大,站在窗下被燈光拉長的影子里,幾乎與墻壁融為一體。油燈的光在墻角投下一片模糊的黑暗區(qū)域,看不清來人的臉,但那身熟悉的洗得發(fā)白的青色短打的輪廓,還有黑暗中那雙平靜無波、卻莫名亮得驚人的眼睛,像釘子一樣瞬間釘在了李萬豪驚駭欲絕的視線里!
是鄭玄!
那眼神讓李萬豪瞬間如墜冰窟,白日被鐵箱陰影支配的恐懼和斷臂的劇痛同時攫住了他!他想張嘴狂叫,想招呼門外的護院,但極度的恐懼竟讓他喉嚨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只有喉結(jié)在皮膚下劇烈地上下滾動。他身體抖如篩糠,一只手下意識地想伸出去抓床頭的銅鈴。
鄭玄動了。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精準地壓在了李萬豪正欲掙扎起身的胸口!
那只手不大,力道卻沉如山岳。
李萬豪想掙扎,卻是用不出半分力氣,甚至因為肺部被擠壓,更是只能發(fā)出絲絲嗬嗬聲。
他雙眼圓睜欲裂,嘴巴大張著,卻吸不進一絲空氣,喉嚨里只有“咯咯咯”的血沫上涌聲。
鄭玄的手離開了李萬豪的胸口。
房間恢復了死寂。李萬豪依然圓瞪著空洞驚恐的雙眼,嘴巴半張,胸口再無起伏。他的表情凝固在生命最后的極致恐懼中。
隔壁房間,他兒子的痛哼聲依舊時不時傳來。
鄭玄看著死不瞑目的李萬豪,臉上扯出一抹笑容,隨后轉(zhuǎn)身走入其子房間。
“呃!”一聲短促得幾乎不像是人能發(fā)出的悶哼從隔壁房間傳來,那是喉嚨被瞬間強力破壞后,氣流擠出的最后殘響。那聲音戛然而止,快得如同幻覺。
做完這一切,鄭玄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像是完成了一項極其普通的工作,轉(zhuǎn)身走到窗前,身影再次融入窗外濃重的夜色里,如同來時一樣,無跡可尋。那扇被撬開的透氣窗,輕輕合攏。
第二日一早,鄭玄自一處樹梢醒來,沿著官道一路往南。腳下是硬實的黃土路,兩邊是望不到頭的稻田,青翠的稻苗在風里搖擺,發(fā)出沙沙的響動。他越走越快,只覺得渾身筋骨舒展,像頭剛放出籠子的豹子。路邊的樹影飛快地向后掠去,風吹在臉上,帶著泥土和植物的氣息,自由得讓他想放聲大吼。
走了約摸一個多時辰,官道拐進了一片濃密的山林子。樹木高大,枝葉遮天蔽日,光線一下子暗了下來,只剩下林隙間漏下的點點光斑。路也變得狹窄崎嶇,兩旁是茂密的灌木叢。
鄭玄正埋頭趕路,前面灌木叢里“嘩啦”一陣亂響,猛地跳出三條人影,一字排開,把本就不寬的山道堵得嚴嚴實實。
當頭一個,身材跟座黑塔似的,滿臉橫肉堆疊,一道蜈蚣似的刀疤從左邊眉骨斜拉到嘴角,手里拎著把厚背砍山刀,刀尖指著鄭玄,嗓子眼兒里擠出破鑼似的聲音:“小子!此山是我栽,此路是我,額忘詞兒了,算了,識相的,把包袱和身上值錢的玩意兒留下,爺爺們饒你條小命!”
左邊是個瘦高個,像根竹竿戳在那兒,臉色蠟黃,眼珠子滴溜溜亂轉(zhuǎn),透著股子賊光,手里耍弄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剔骨尖刀。右邊那個矮墩墩的,一臉憨傻相,手里卻攥著根碗口粗、帶著尖刺的硬木棒子,咧著嘴嘿嘿傻笑。
鄭玄看著這三個缺心眼的劫匪連半分興趣都提不起來。
伸手把肩上的藍布包袱解下來,隨手丟在腳邊的地上,發(fā)出“噗”一聲悶響。然后他捏了捏拳頭,指節(jié)發(fā)出一串清脆的“咔吧”聲。
“嘿!算你小子識……”刀疤臉以為他服軟了,獰笑一聲,話還沒說完,眼前就是一花!
鄭玄整個人像一張拉滿的硬弓猛地彈開,身體帶起一道模糊的青影,快得只留下殘像。他根本沒走直線,腳下踩著亂石和樹根,身形左右一晃,如同鬼魅般瞬間就切到了刀疤臉和瘦高個的中間空檔!
刀疤臉只覺得一股惡風撲面,本能地揮刀就砍!厚背砍山刀帶著沉悶的呼嘯,斜劈鄭玄的脖頸!
鄭玄腰肢詭異地一擰,上半身后仰幾乎與地面平行,那刀鋒擦著他鼻尖掃過,帶起的勁風刮得臉皮生疼。躲開刀鋒的同時,他右腿如同裝了機簧般向上猛彈,腳后跟帶著千鈞之力,狠狠踹在刀疤臉握刀的手腕子上!
咔嚓!
骨頭碎裂的聲音清脆得瘆人。刀疤臉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腔的慘嚎,砍山刀脫手飛出老遠,“哐當”砸在路邊的石頭上。他抱著扭曲變形的手腕,痛得佝僂下去,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瘦高個見同伴一個照面就廢了,嚇得魂飛魄散,手里的剔骨尖刀下意識地就朝鄭玄肋下捅去!角度刁鉆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