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款事件過去后,賈家的日子似乎有了些微妙的變化?;蛟S是因為之前的事情鬧得太難看,賈張氏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真的舍得掏出錢來,買雞買魚給秦淮茹補身體。對孫子棒梗也是喜歡的不行,總是抱著哄。隔幾天,賈家家里都會燉上一些有營養(yǎng)的湯,秦淮茹感覺身體明顯好轉(zhuǎn),不再虛弱,賈棒梗也終于能吃上充足的奶水,小臉漸漸圓潤起來。有了奶水,棒??薜么螖?shù)都少了,小臉漸漸豐潤起來,但哭聲也變得洪亮,隔著院墻都能聽見。
賈東旭每天下班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湊到炕邊看兒子,手指頭輕輕碰一下棒梗的小臉蛋,能樂呵半天,覺得生活似乎有了盼頭,干活也越發(fā)有勁。總念叨著要給兒子爭個好前程。同時賈東旭也看到母親的改變,心里十分欣慰,
最近胡同里口的廣播天天響,“公私合營”“社會主義改造”這些新詞兒像潮水似的涌進來。婁氏軋鋼廠的大門上很快就換了牌子——紅底黃字的“紅星軋鋼廠”格外醒目。婁半城穿著一身簇新的中山裝,在掛牌儀式上站得筆挺,雖說是主動上交了廠子,只留下個董事的名分領(lǐng)分紅,但臉上那點不情愿,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紅星軋鋼廠要擴建的消息像長了翅膀,沒幾天就傳遍了整個四合院。這天下午,賈東旭興高采烈的沖進院,剛到中院就扯開了嗓子:“媽!媽!我考上一級鉗工了!工資漲到三十一!”
賈張氏正坐在門墩上擇菜,手里的豆角“啪嗒”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來,拍著圍裙就迎上去:“真的?我的老天爺!菩薩保佑,老賈顯靈!”雙手合十,對著四方連拜,“我就說我兒有出息!當(dāng)初讓你跟易師傅學(xué)手藝,沒白下苦吧?”
這話剛落音,前院閻埠貴提著菜籃子從家里出來,耳朵尖正好聽到:“賈嫂子這是遇上啥喜事了?嗓門都快掀了房梁?!?/p>
賈張氏立刻往他眼前湊,下巴翹得老高:“你瞅瞅!我家東旭,考過一級鉗工了!工資漲到三十一了呢!比你老閻工資都高了吧?”
閻埠貴推了推眼鏡:“喲,東旭一級鉗工了,那恭喜你賈嫂子了,不錯嘛,東旭這孩子是能耐,往后在廠里可是技術(shù)骨干了。那賈嫂子是不是要擺桌酒席慶賀慶賀?。 毙睦飬s暗嘀咕,不知能不能撈點好處。
“辦酒也輪不到你三大爺沾光!我們自己吃就好了!”賈張氏白了他一眼,轉(zhuǎn)頭就看見易中海端著拎著飯盒回來,趕緊換上笑臉,“易師傅,太感謝你了!東旭能有今天,全靠你的栽培!等發(fā)了工資,就讓他給你打二斤好酒,買點肉孝敬你!”
易中海這是剛從軋鋼廠的考場回來,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見著賈東旭就往他肩膀上拍了兩巴掌,力道不輕不重:“行啊,東旭你小子,沒給我這師傅丟人!一級鉗工可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往后攥緊了銼刀好好干,爭取兩年內(nèi)往二級奔!”
賈張氏一聽更得意了,拍著大腿:“那是!咱大院里,就數(shù)我家東旭有出息!往后日子指定紅火!”說著又沖路過的劉海中喊,“老劉,聽見沒?我家東旭工資三十一了!”
劉海中“嗯”了一聲,嘴角撇了撇沒多說,心里卻盤算著:一級鉗工算個啥?屁都不是,級別和我沒得比,而且我劉海中在廠里大小是個小組長,往后還能升,在大院還是二大爺,不比他強?我和賈東旭比啥,晦氣。劉海中隨意說了聲“恭喜”就向后院走去。
賈東旭胸脯挺得像塊門板,藍布工裝的領(lǐng)口都被撐得發(fā)緊,大聲喊道:“師傅您放心!我指定跟您好好學(xué),不給你丟人!”
正說著,秦淮茹抱著棒梗從房間里出來,懷里的棒梗剛吃飽奶,小臉紅撲撲的。她額頭上還沾著點薄汗,鬢角的碎發(fā)貼在臉上,一雙桃花眼笑得眉眼彎彎:“東旭哥真厲害?!彼皖^逗了逗懷里的棒梗,小家伙正吧唧著小嘴,她便故意提高了聲調(diào),“等咱棒梗長大了,也讓他跟你學(xué)本事,將來當(dāng)大工匠,給媽掙個金鐲子!”
賈東旭被夸得耳根發(fā)紅,手都不知道往哪擱,撓著后腦勺嘿嘿笑:“那得看這小子長不長記性,要是跟他奶奶似的光惦記占便宜,我可不收?!?/p>
易中海在一旁聽著樂,抬手點了點賈東旭:“你呀,先把自個兒的手藝練扎實再說?;仡^讓秦淮茹給你煮倆雞蛋,補補腦子——別光顧著樂,明兒還得上班呢!”
秦淮茹抿著嘴笑,抱著棒梗往家走,懷里的小家伙突然“噗”地吐了個奶泡,逗得仨人都笑出了聲。賈東旭趕緊顛顛地跟上去,伸手想幫媳婦托著孩子,卻被秦淮茹笑著拍開:“你這剛考完試,手肯定還酸著呢,歇著吧!”
這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悠悠傳來,“一級鉗工,三十一工資就咋呼成這樣,等我定級了,指定比他多?!鼻霸和瑯邮倾Q工車間的吳爽蹲在自家門口,一邊磨著菜刀一邊嘟囔,聲音不大,卻剛好讓院里人都聽見,惹得賈張氏狠狠剜了他一眼。
夕陽把四合院的影子拉得老長,賈張氏的笑聲還在院里打著轉(zhuǎn),見人就拉著說賈東旭如何如何,仿佛這一級鉗工、三十一的工資,真能讓賈家一下子飛到云端去。
日子剛順點,賈家又添了新愁。棒梗夜里總哭,西廂房就一間房,拉個布簾子隔開里外間,賈東旭上班累,總被哭聲吵得睡不好。賈張氏看著心疼,就打起了旁邊耳房的主意,琢磨著把耳房占過來,讓秦淮茹帶著棒梗單獨住,能清靜點。
可還沒等她開口,軋鋼廠就安排了新住戶。各個耳房、倒座房都被塞滿了,隔壁耳房住進個叫林柱的男人。四十來歲,是食堂做大鍋菜的,個子不高,腦袋大脖子粗,臉上總是油乎乎的,看著倒像個憨厚人。
可自打伙夫林柱住進來,賈張氏就沒舒坦過。這男人總愛倚在門邊瞅院子,尤其秦淮茹在院里給棒梗洗尿布時,他那眼神跟鉤子似的,黏在人身上挪不開。
“看啥看?沒見過女人干活?”賈張氏只要撞見,就忍不住嗆他一句。
院里的水管子滴答著水,秦淮茹蹲在院里的青石板上搓尿布,棒梗剛換下來的介子沾了黃漬,得用堿面使勁搓。她剛坐完月子,身子還虛,搓了沒幾下就喘,額前的碎發(fā)被汗黏在臉上,胳膊肘因為泡在冷水里,泛著紅。
林柱揣著手從前院晃過來,腳步放得輕,像貓似的繞到她身后。他瞅著秦淮茹彎腰時露出的后頸,喉結(jié)動了動,突然低笑一聲:“秦妹子,這衣裳搓得再干凈,人累垮了可咋整?”
秦淮茹嚇了一跳,手里的棒槌“當(dāng)啷”掉在盆里,濺了她一褲腿水。她猛地直起身轉(zhuǎn)頭,臉上還帶著剛被驚嚇的怔忡:“林師傅?您咋在這兒……”
“路過,”林柱往旁邊的墻根一靠,眼睛在她身上溜了一圈,慢悠悠地說,“瞅你這手糙的,跟院里那老槐樹似的。我們食堂大師傅他媳婦,天天在家歇著,手上都沒繭子?!?/p>
秦淮茹低下頭,把棒槌撿起來攥在手里,像是攥著點底氣:“家里活兒多,哪能跟人家比?!?/p>
“咋不能比?”林柱往前湊了半步,聲音壓得低,帶著股黏糊糊的勁兒,“食堂里肉多,我每天給你捎點熱乎的,燉個雞湯、煮個雞蛋啥的,補補身子。你呢,也不用干啥,就……抽空給我補補衣裳?我那褂子袖口磨破了,沒人縫?!彼Я颂Ц觳?,露出磨起毛邊的袖口,眼神卻直勾勾盯著她的臉。
秦淮茹的臉“唰”地白了,手里的棒槌捏得更緊,指節(jié)泛白:“林師傅,您別這樣說……東旭知道了,該多想了?!?/p>
“他多想啥?我又沒做什么?”林柱嗤笑一聲,往四周掃了眼,見院里沒人,膽子更壯了,“我是看你不容易,棒梗正是長身子的時候,總吃窩頭也不行。你要是不嫌棄,明兒我給你帶倆肉包子,就說是……給孩子的?!彼D了頓,舌尖舔了下嘴唇,“你要是收了,就當(dāng)是……領(lǐng)我這份情了?!?/p>
這話里的彎彎繞繞,秦淮茹聽得渾身發(fā)緊。她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抵著墻,退無可退,眼眶一下子紅了,聲音發(fā)顫卻帶著決絕:“林師傅,您再這樣我可要喊人了。我是有丈夫孩子的人,您不能這樣對我。我……我就喊易大爺了!””
林柱臉上的笑淡了點,卻沒挪步,只是盯著她泛紅的眼角,慢悠悠道:“喊吧,喊了誰信?我就說跟你打聽點事?!彼D了頓,又添了句,“秦妹子,別這么犟,院里日子長著呢,誰幫誰一把,說不準的?!?/p>
說完,他揣著手,吹著不成調(diào)的口哨,慢悠悠地晃回了自己屋。
秦淮茹僵在原地,直到盆里的水涼透了,才蹲下去,把臉埋在濕尿布上,肩膀輕輕抖著。棒梗在屋里哭了起來,她趕緊抹了把臉,起身往屋里走——這院里的日子,咋就這么難呢?
夜里,秦淮茹躺在炕上,摸著棒梗溫?zé)岬男∩碜?,把這事跟賈張氏說了。賈張氏氣得差點蹦起來,攥著拳頭就往外沖:“這個不要臉的!看我不撕爛他的嘴!”
秦淮茹一把拉住賈張氏的胳膊,指節(jié)都攥白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媽,您別去鬧……棒梗還沒出滿月呢,傳出去人家該說咱家風(fēng)不正了?!彼曇舭l(fā)顫,懷里的棒梗似乎被驚醒,小嘴癟了癟,發(fā)出細碎的哼哼聲。
賈張氏瞪著三角眼喘了半天粗氣,目光掃過炕上熟睡的棒?!切♂套用碱^皺著,像是在夢里都受了委屈。她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終究把那股子邪火壓了下去,牙縫里擠出話來:“行,我不鬧。但他林柱也別想舒坦!”
第二天天亮,林柱剛拉開門閂,一股嗆人的灰味就撲面而來。門口堆著老大一堆爐灰,黑糊糊的帶著火星子,風(fēng)一吹,細灰卷著煙往人鼻子里鉆。他正捂著嘴咳嗽,就見賈張氏搬著個小板凳坐在院里,手里抻著塊尿戒子往繩子上晾,見他出來,立刻揚高了嗓門:“喲,林師傅起得早啊!昨兒掃院子瞅著你家門口積灰,就順手堆了堆,你上班順路給倒了唄?也省得臟了大家的眼?!?/p>
林柱臉都青了,剛要說話,西廂房的門“吱呀”開了。賈東旭揉著眼睛出來,看見這場景愣了愣:“媽,您這是……”
“瞅啥?趕緊上班去!”賈張氏瞪了兒子一眼,又沖林柱笑得不懷好意,“林師傅你是大好人,肯定不跟我老婆子計較。”
林柱咬著牙抄起掃帚,三下五除二把爐灰掃進簸箕?;以訛R在他的布鞋上,黑黢黢的。
沒消停兩天,林柱放在門墩上的搪瓷飯盒又沒了影。那是他從廠里帶回來的,里頭還剩倆白面饅頭,本想當(dāng)晚飯。正急得轉(zhuǎn)圈呢,就聽賈張氏在院里咋咋呼呼:“這是誰把剩飯擱門口?招了滿院子蒼蠅!”她拎著個空飯盒從茅房那邊過來,盒子底還沾著點饅頭渣,“我給倒茅房了??!林師傅你可得注意衛(wèi)生,別讓蒼蠅叮著棒梗,那小嫩肉經(jīng)不起折騰!”
林柱攥著拳頭站在臺階上,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院里的鄰居都探頭探腦地看,他總不能跟個老婆子當(dāng)眾吵嘴——傳出去倒像是他欺負人。
打那以后,林柱路過西廂房時,腳步都慢了半拍,卻再沒多瞅秦淮茹一眼。只是每次出門前,都要把東西收進屋里,連窗臺上的搪瓷缸子都挪到了桌角。
賈張氏反倒更來勁了,天天搬著馬扎坐在門口,手里納著棒梗的虎頭鞋,眼睛卻像雷達似的掃著中院。納幾針就抬頭罵兩句:“有些人吶,給點顏色就想開染坊,真當(dāng)我老婆子是軟柿子捏?”罵夠了又瞟向何家的三間大房,嘴角撇得能掛油壺,“住著金磚鋪地的房子,就眼睜睜看著街坊挨餓?良心都讓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