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請侯爺放心,妾不會讓侯爺為難。”“罪婦沈知意,執(zhí)掌中饋不力,體察百姓無方,
不宜入蕭氏宗廟,自請下堂離去,請侯爺應(yīng)允?!鄙蛑馔χ奔贡彻蛟谟啦罡唠A之下,
清冷的聲音在冷風(fēng)中回蕩。蕭珩沉默點頭,眼底一片漠然。一旁的寧瑤公主唇角含笑,
指尖輕彈,一張納妾文書飄落在沈知意眼前?!霸缏犅勆蚰镒訉κ捓汕楦罘N,驟然下堂,
三年夫妻情分豈能輕易割舍?” 寧瑤伸出腳尖,鞋尖輕佻地勾起沈知意低垂的下頜。
“如意繡坊鬧出人命,正妻之位你坐不了。不如改名‘慕瑤’,
七日后充作妾室留在蕭郎身邊……”半月前,如意繡坊一名女工自縊身亡,
一封絕筆信直指沈知意克扣工錢、逼死良民。京城流言四起,
侯爵夫人頃刻淪為千夫所指的惡人。繡坊關(guān)門,侯府門前聚滿指指點點的百姓。
沈知意看著眼前休書與和離書,指尖微顫,毫不猶豫在和離書上落筆。蕭珩眉心微蹙,
顯然不滿她的選擇。三年夫妻,沈知意刻骨銘心他的每個表情。比起和離,
他更想用休書釘死她的污名。真相與她的清白,在侯府清譽面前,蕭珩永遠選擇后者。
“請侯爺放心,妾不會讓您為難?!?沈知意再次挺直脊背,朗聲請罪,引來更多唾棄。
她不在乎聲名狼藉,卻不能眼看母親心血繡坊和婆母苦心經(jīng)營的侯府聲譽盡毀。天色漸沉,
兩個時辰的重復(fù),沈知意喉嚨灼痛嘶啞,才緩緩抬頭。圍觀百姓散去,唯余門房憐憫目光。
她踉蹌起身,走向書房。景朝律例,女子被休棄累及娘家,她不能連累母親與族人。
沈知意頓在蕭珩書桌前?!昂顮敩F(xiàn)在滿意了?”蕭珩看向溫馴順從的妻子,
將蓋印的和離書推到桌邊。她小心翼翼收起薄紙,如同收起三年幻夢,轉(zhuǎn)身欲走。“地板,
臟了?!?男人冷漠如冰的聲音自身后傳來。蕭珩有潔癖,她知。他的書房,
她三年如一日擦拭得一塵不染。她敬他愛他,在他眼里算什么?沈知意壓下心口苦澀,
第一次未回應(yīng)他的命令,徑直朝外走去。一抹刺目紅影猝然闖入視線。急促腳步聲逼近。
“微臣拜見公主殿下?!?蕭珩單膝跪地,同時狠狠將沈知意摁跪在地。
沈知意膝頭尖銳刺痛,“嘶”了一聲。蕭珩這才想起她已跪了兩個時辰。
“蕭郎與我何必拘禮?!?寧瑤聲音嬌媚,目光落在沈知意身上?!斑@位便是蕭郎的妻子?
”蕭珩抬頭,定定注視尊貴的九公主,斬釘截鐵?!拔⒊寂c她已經(jīng)和離,再無瓜葛。
”這迫不及待的撇清,讓沈知意喉頭的話哽住。她微微側(cè)頭,
瞥見蕭珩眼底那抹從未見過的灼熱光亮,心口陡然攥緊。月前宮宴他遙望寧瑤時,
也是這般神色。關(guān)于九公主與蕭珩的過往,沈知意所知甚少。直至月前宮宴結(jié)束那夜,
蕭珩醉酒,她扶他回書房,在那禁地般的里間,看見堆滿書架的畫像。畫中人紅衣似火,
赫然是寧瑤。畫卷邊緣泛黃卷曲,被人無數(shù)次摩挲。那一刻她才知,同床共枕三載的夫君,
心底供奉著另一個女人?!班??蕭郎忒狠心?!?寧瑤掩唇輕笑,目光流轉(zhuǎn),
腳尖再次抬起沈知意下頜?!斑@樣漂亮的娘子……怎么說不要就不要了?
”“民女執(zhí)掌中饋不力,體察百姓無方,不宜入蕭氏宗廟,故自請下堂離去。
” 沈知意垂眸重復(fù)。寧瑤意味深長“哦”了一聲?!氨緦m公主府與侯府一墻之隔,
聽聞侯府有溫泉,本宮在北戎三年體質(zhì)虛寒,欲小住些時日,沈娘子意下如何?
” 她審視目光落在沈知意臉上。沈知意未答?!肮鞯钕虑鹦∽。俏⒊寂c闔府之福。
” 蕭珩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緊繃。沈知意面上無波無瀾,令寧瑤眼底掠過不悅。
她不再理會沈知意,大步踏進書房,精致鞋履在地板留下一串泥印。
沈知意下意識看蕭珩臉色,男人目光追隨著紅影,對污跡毫不在意。心口那張和離書,
瞬間被滾燙淚水浸透。他的潔癖,只對她一人苛刻。她想質(zhì)問,想到他撇清干系的話語,
沖動猝然退去。蕭珩說得對,他們已和離,再無瓜葛。第二章寧瑤堂而皇之在侯府住下。
公主府與侯府隔墻上,迅速開了一扇門。一連數(shù)日,重華院內(nèi)大動干戈。
象牙屏風(fēng)、楠木睡榻、如意紗帳……沈知意當(dāng)年耗費體己購置的家具被砸得粉碎。
“難怪侯爺不許夫人住重華院,原是留給公主的!”“好東西砸了可惜!
都是夫人真金白銀置辦的!”“府里哪還有夫人!知府之女怎比金枝玉葉?她也配!
”院外仆役議論如針扎心,酸楚屈辱讓沈知意窒息。她想起三年前初入侯府,
婆母安排她住重華院。她連門檻未入,就被蕭珩拽到偏僻碧桐院,百十乘嫁妝擁擠在小院前。
父母之命,她未問緣由?;楹?,她侍奉婆母,體貼丈夫,打理侯府,
用嫁妝為重華院添置物件。人人夸她賢惠溫良。那年冬日,她勞累染咳疾,
府醫(yī)說泡溫泉最佳。她滿心希冀走到蕭珩面前,他只淡淡一瞥?!翱燃渤运幈愫?,無需溫泉。
”那時她懵懂不解。如今她明白,那溫泉、重華院,都是他為寧瑤準(zhǔn)備的禁臠。除寧瑤,
無人配用。即便……她是明媒正娶的侯府夫人。砰——院門被撞開,打斷沈知意回憶。
一群粗使婆子沖進碧桐院,直奔庫房。侍女秋霜上前阻攔?!白鍪裁?!
這都是侯爺送夫人的東西!”為首婆子嗤笑?!胺蛉耍亢罡倪€有夫人!奴婢奉侯爺命,
搬物件去重華院給公主挑選!秋霜姑娘識相些!”沈知意心口涌寒,
庫房存放的是她視若珍寶的禮物——蕭珩三年所贈。他待她疏離,禮物卻從不含糊。
她珍藏三年,視作溫情見證。和離書墨跡未干,蕭珩就要將這些“珍寶”,奉予他人!
強烈不甘涌上心頭。沈知意想找蕭珩問清,可到重華院,腳步頓在高門檻外。
她已不是他的妻,以何身份質(zhì)問?沈知意黯然轉(zhuǎn)身,寧瑤嬌媚聲線拽住她腳步。
“蕭郎緣何如此會投本宮所好?這蝴蝶玉墜,瑪瑙天珠,
赤金紅寶頭面……可都是本宮心頭所愛……”“公主和親北戎明珠蒙塵三年,
” 蕭珩聲音壓抑溫柔,“這些首飾本為公主所尋,恨未能早日奉上。如今物歸原主,
唯愿公主平安喜樂。”物歸原主……原來禮物,從一開始就不是送她的!
沈知意面色慘白如紙?!笆捓啥Y物本宮喜歡,” 寧瑤話鋒一轉(zhuǎn),挑剔道,
“只可惜……東西在別處放久,染了本宮不喜的味道?!薄笆俏⒊妓紤]欠妥,
” 蕭珩立刻道,“微臣會為公主補齊三年錯過的禮物,絕不再讓……外人經(jīng)手。
”“外人”二字如淬毒冰錐,刺得沈知意心口劇痛。她踉蹌欲逃,腳下踩碎枯葉。
“誰在外面?” 寧瑤警覺聲帶著不悅。沈知意被兩名侍女反剪雙臂,架進重華院。
寧瑤慵懶半躺貴妃榻,紅衣灼目。蕭珩半跪榻前,細致為她剝葡萄,姿態(tài)親昵如璧人。
“沈娘子來了怎不通報?” 寧瑤直身,就著蕭珩手咬入葡萄。肩頭罩衫滑落,
光潔肩后一點鮮紅朱砂痣刺目。沈知意盯著那點朱砂痣,渾身血液凝固。她肩頭,
也有一模一樣的朱砂痣!無數(shù)畫面涌入腦海。她曾不解,疏離的蕭珩為何床笫判若兩人,
兇猛異常,總將她壓身下索取。更不解他為何總愛她背身,癡迷啃咬肩頭。此刻,答案昭然。
那些她竊喜的溫存,是蕭珩對寧瑤愛而不得的宣泄與替代!“沈娘子眼圈兒怎么紅了?
” 寧瑤慢條斯理拉上衣襟,目光玩味。沈知意垂頭,聲音微顫?!懊衽x,望公主恕罪。
”寧瑤嗤笑,將納妾文書丟在沈知意面前?!霸缏犅勆蚰镒影V心,驟然下堂,
夫妻情分豈能割舍?本宮有法子成全你?!彼_,再次用鞋尖勾起沈知意下頜。
“如意繡坊出人命,正妻之位你坐不得。不如改名‘慕瑤’,七日后充作妾室留在蕭郎身邊?
全你一片癡心……”慕瑤……寧瑤……讓她改名,時刻提醒她是供蕭珩宣泄的替身?
強烈屈辱感吞沒沈知意?!昂顮斢X得呢?” 寧瑤拔高聲調(diào),轉(zhuǎn)向蕭珩。沈知意抬頭,
目光撞上蕭珩冰冷視線。男人琥珀色眼瞳,無一絲波瀾憐惜?!肮魉裕鹾?。
” 蕭珩聲音平靜無波。她三年體貼入微,傾心付出,換不來一絲真心。
沈知意擦去滾落淚珠,挺直幾乎壓垮的脊背?!懊衽c侯爺已和離,恕不能從命!
”寧瑤眼神驟冷,輕蔑冷笑?!吧蚰镒诱娌蛔R抬舉……”話音未落,眼前白光閃過!啪!
清脆巴掌聲響起,臉頰火辣劇痛?!百v婢!敢頂撞公主!哪學(xué)的規(guī)矩!
” 掌事宮女厲聲呵斥?!懊衽畯奈磳鞑痪础?沈知意試圖辯解。啪!
更重耳光扇在另一邊臉上?!岸颊f蕭郎娘子溫柔體貼,怎見了本宮無禮撒野。
” 寧瑤聲音冰冷帶笑?!笆俏⒊脊芙虩o方?!?蕭珩聲音響起,帶請罪意味,
卻無半分阻止。耳光如雨點落下,沈知意天旋地轉(zhuǎn),雙耳嗡鳴。
正妻之位、三年禮物、夜夜纏綿……從不屬她沈知意。侯府三年,是場自欺欺人的笑話!
她卻將真心錯付薄情寡義之人。蕭珩看她臉頰紅腫痛苦,眉心微蹙,終究未出聲。
當(dāng)年若非寧瑤和親,母親以死相逼,他絕不會娶她。她占寧瑤正妻之位三年,
這點痛楚已是輕饒。沈知意雙膝再撐不住,重重跪倒冰冷地上。如有實質(zhì)目光審判鄙夷,
如鈍刀剮肉。不知多久,眼前徹底黑暗,她軟倒下去。第三章沈知意再睜眼,
躺在陰暗潮濕散發(fā)霉味的偏房。“夫人……” 秋霜匆匆拭淚,端來黑褐色湯藥。
沈知意目光空洞望房梁蛛網(wǎng),聲音沙啞?!耙院蟾目诜Q姑娘?!彼辉偈呛罡蛉恕?/p>
秋霜哽咽應(yīng)聲,遞過溫藥,小心翼翼為青紫膝蓋涂膏藥?!昂顮斕菪模∪攴蚱耷榉?,
縱公主打罵……”話未落,沈知意猛地捂心口劇烈干嘔。“姑娘?!” 秋霜慌忙拍背。
沈知意擺手,藥味入鼻,腹中又翻江倒海。她嘔得厲害,卻吐不出東西。不到半炷香,
臉色青白交加,冷汗涔涔。秋霜心疼欲找府醫(yī),被沈知意死死拽住?!坝浿倚齑蠓?。
”徐大夫是沈知意請進侯府的游方郎中,蕭珩不喜他出身低微。寧瑤在府,她不想節(jié)外生枝。
很快,秋霜帶徐大夫匆匆回來。徐大夫環(huán)視簡陋房間,恭敬行禮。他搭上沈知意脈門,
眉頭忽松,眼神復(fù)雜。“恭喜……夫人,您這是喜脈,身孕兩月有余!”身孕!
沈知意如遭雷擊,大腦空白。秋霜驚喜抽泣?!肮媚?!是喜脈!奴婢這就告訴侯爺!
有孩子侯爺定念姑娘好處……”“站??!” 沈知意沉聲喝止。她未解釋,
摸出僅剩碎銀塞給徐大夫?!靶齑蠓?,此事……不宜宣揚。”孩子去留,不由她決定。
她不敢想蕭珩如何處置。徐大夫捏碎銀,眼神憐憫,沉重點頭。徐大夫走后,
沈知意顫抖手撫上平坦小腹。才兩月,感覺不到生命跡象。每次圓房后,她都偷偷診脈,
期盼有孕融化寒冰。當(dāng)她決心離開,孩子卻降臨腹中。思慮良久,心如亂麻。她決定找蕭珩,
至少他有權(quán)知道。然而這一去,更震驚絕望消息撞入耳中。寧瑤懷孕了!
皇帝欲為她與蕭珩賜婚!“若是兒子,讀書騎馬射箭,我親自教;若是女兒,
請最好女夫子教她讀書知禮,護她一世無憂?!?書房內(nèi),蕭珩聲音是沈知意未聽過的溫柔,
小心翼翼撫摸寧瑤平坦小腹。寧瑤坐蕭珩懷中,指尖曖昧揉捻薄唇?!爱?dāng)真?
不介意他可能是北戎王之子?”“只要是阿瑤孩子,我視如己出,” 蕭珩斬釘截鐵,
“侯府只你一個主母。未來繼承侯爵,只由你所出?!薄叭羰恰?寧瑤眼波流轉(zhuǎn)試探,
“若是沈知意來日有孕……”“她不會有孩子?!?蕭珩毫不猶豫打斷,聲音冰冷,
“每一次事后,我親眼看著她服避子湯。從前不會有,往后更不會有。”“你我錯過三年,
我不想再有隔閡,抱憾終身?!北茏訙??!沈知意腦中最后一根弦崩斷!每次纏綿后,
廚房清晨準(zhǔn)時送湯藥。蕭珩說,體貼她勞累的補身湯飲。她被溫柔迷心竅,從未察覺異常,
甚至期盼更多“體貼”。她從未想,那湯是避子湯!難怪,三年無孕!唯一未飲湯藥,
是寧瑤回朝那夜……蕭珩匆匆離去,她心緒紛亂忘了喝。淚水決堤。
蕭珩溫柔冷酷話語滾過耳畔。重華院禁地,擦拭地板,纏綿后熄燈……她恪守三年規(guī)矩,
是場自取其辱笑話!她也好,腹中孩子也好,在蕭珩眼里,都是他與心愛之人的隔閡障礙!
她渾噩回破敗偏房,顫抖手從床底舊木盒取出一對水頭極好翡翠玉鐲。三年前出嫁,
母親親手為她戴上的陪嫁。是她唯一所剩能變賣的陪嫁。她鄭重交秋霜手中,聲音決絕。
“去碼頭找艘船,不拘好壞,一定要快,盡快離開京城!”秋霜含淚應(yīng)聲而去。
……從近午枯坐到傍晚,沈知意聽見門吱嘎推開。走進來的不是秋霜。“簽納妾文書,
你可留在侯府。” 蕭珩聲音帶施舍意味,將文書放破舊木桌上,印泥殷紅如血。
屋內(nèi)無燭火,昏暗光線籠罩她。沈知意緩緩抬頭,蕭珩才看清她蒼白臉頰未消掌印。
“昨夜說清,我與侯爺已和離。” 沈知意聲音平靜無波。蕭珩眉心驟緊,無名火躥起。
他抬手,身后侍衛(wèi)上前架住沈知意,鉗住她右手拇指,往文書落款處摁去!“蕭珩——!
” 沈知意驚怒掙扎,如蜉蝣撼樹,眼睜睜看鮮紅指印重重摁在“慕瑤”二字之上!
侍衛(wèi)松手,沈知意如破布跌倒在地,小腹尖銳絞痛,冷汗浸透內(nèi)衫,萎靡蕭珩冰冷靴邊。
蕭珩不察,以為她認命,火氣消散幾分,袖中取出沉甸鑰匙丟桌上?!澳愦蚶砗罡?xí)慣,
往后府中庶務(wù)仍由你操持?!笨茨谴笳鞴芗覚?quán)的銀白鑰匙,沈知意低低笑了,
笑聲悲涼諷刺。她以“執(zhí)掌中饋不力”罪名“自愿”下堂,聲名盡毀。蕭珩仍讓她管家,
非念舊情,是公主懷孕不宜辛勞,侯府需熟悉事務(wù)的“管家”罷了!蕭珩,物盡其用!半夜,
秋霜悄悄回來,懷里小包袱鼓囊囊,多一小包油紙裹的酸杏干。“姑娘,玉鐲當(dāng)了二百兩,
包船預(yù)付七十兩定金,剩下?lián)Q了銀票碎銀??烊攵舷麓?,都裝貨才走。
”“奴婢同船家約好,五日后,城郊碼頭,酉正出發(fā)。
”沈知意凝視指尖滲進指紋洗刷不掉的殷紅印泥,緩緩點頭。五日。足夠了。
第四章蕭珩認定沈知意會留下,厚重魚鱗冊賬本源源不斷送入破敗偏房。一夜之間,
擁擠房間被賬本淹沒。那份摁指印的納妾文書,如恥辱烙印擺在破木桌上。歲末對賬,
給了沈知意機會。各處莊子鋪子陸續(xù)上交商契租契,包括如意繡坊。拿到商契租契,
可去官府退契。繡坊人命官司,短期難開業(yè)。失去侯府夫人身份庇護,京城寸步難行。
更有寧瑤蕭珩虎視眈眈。不如徹底退出。拿定主意,沈知意強撐出門,官府順利辦理手續(xù),
退回繡坊商契租契。繡坊大門緊閉,昔日門庭若市蕩然無存,冬日街市蕭索凄涼。
沈知意佇立門前良久,開業(yè)喧鬧猶在眼前。她想起自縊女工阿挽,笑容明媚眼神清澈,
曾邀她去家喝茶。腳步一轉(zhuǎn),朝記憶地址走去。到小巷,未見喪事跡象,巷子過分安靜。
她轉(zhuǎn)身欲走,經(jīng)過緊閉院門,清晰聽見激烈爭吵?!澳憔褪窍氡扑牢遥?/p>
” 少女尖銳哭喊穿透石墻。“我辛苦養(yǎng)你大,該回報家里了!看隔壁阿挽,
進如意繡坊上吊就拿兩百兩!家里寬裕了!”沈知意腳步猛頓,如釘原地!阿挽?!兩百兩?
!她記得清楚,官府判侯府賠阿挽家人五十兩撫恤銀!“當(dāng)初你爭氣點進繡坊,
弟弟娶媳婦錢有了,家里添新屋錢有了,興許搭上永昌侯府路子!哪像現(xiàn)在,沒用賠錢貨!
”屋內(nèi)爭吵繼續(xù),沈知意越聽越心驚,刺骨寒意腳底直沖天靈!永昌侯府!兩百兩!一月前,
公主寧瑤北戎回朝。半月前,如意繡坊無故出事,女工自縊矛頭直指她。
然后她“自愿”下堂,聲名掃地。緊接著,寧瑤堂皇住進永昌侯府。一切環(huán)環(huán)相扣,
嚴(yán)絲合縫!像一張精心編織蓄謀已久的巨網(wǎng)!沈知意不敢想,強壓驚濤駭浪,快步趕回侯府,
必須找蕭珩問清楚!剛踏入后院,秋霜哭腔哀求清晰傳入耳中。沈知意心一緊,
穿過回廊循哭聲至碧桐院外?!白∈?!這都是姑娘親手繡的!沒用府里一分一毫!
求你們別燒了……” 秋霜跪?qū)幀幠_邊磕頭,額上青紫。寧瑤眼皮未抬,掌事宮女冷哼,
揪秋霜衣領(lǐng)拖拽到燃燒銅盆旁?!白∈?!” 沈知意推開宮女,踉蹌沖至秋霜身邊護住她。
秋霜額上鮮血混泥土,觸目驚心。寧瑤慵懶目光掃過沈知意,唇角勝利微笑。
“沈娘子回來了?本宮正要找你?!薄吧蚰镒訛槭捓芍埔率炙嚥凰?,” 寧瑤慢悠悠道,
指尖劃過火中錦袍,“只是如意繡坊沾了晦氣,這些衣裳蕭郎不便穿了,
不如燒了干凈圖吉利?!薄吧蚰镒右詾槿绾??”沈知意回來匆忙未看清銅盆,聽寧瑤如此說,
臉色倏白,猛回頭看去?;鹕嗨僚埃会樢痪€親手繡制衣物寸寸化灰!成親三年,
蕭珩身上常服帕子香囊,皆由她親手剪裁刺繡。布匹絲線錢從嫁妝取,未動侯府分毫。
想到深夜里熬到眼酸指破點滴,心口涌濃重酸楚。萬般不舍,又能如何?燒了也好。
反正……她很快要走。“公主殿下思慮周全,臣女……拜服?!?沈知意站冰冷石階下,
聲音平靜無波,靜靜注視心血繡品被侍女如垃圾扔進火堆。侍女進進出出,
碧桐院庫房抱出東西。忽地,一抹鮮艷奪目紅掠過視線。沈知意定睛一看,渾身血液凝固!
那團花織金繡展翅鳳凰紅綢——正是父親親手為她繡制嫁衣蓋頭!
眼看承載父親祝福期許蓋頭將丟入火中,沈知意不知哪來力氣,猛撲上前搶回蓋頭緊抱懷中!
“此物乃民女私有,非侯府之物,與侯爺無關(guān)!望公主高抬貴手!” 沈知意聲音堅決。
寧瑤緩緩起身,綴珍珠牡丹翹頭履停在沈知意面前。她居高臨下看沈知意護胸蓋頭,
忽地抬腳狠狠踩沈知意交疊護蓋頭的手背!堅硬鞋底帶全身重量碾過!“??!
” 鉆心劇痛傳來,沈知意痛呼,手背立時紅腫破皮。“這蓋頭繡工嘛……” 寧瑤俯身,
帶施舍笑意,從沈知意劇痛微松手中輕易抽走紅蓋頭,“比起沈娘子為蕭郎繡香囊,差遠了。
”她將殷紅似血蓋頭懸銅盆上方,火舌幾乎舔舐精美鳳凰圖案。在沈知意絕望目光中,
寧瑤一字一頓清晰吐出:“高、抬、貴、手?!痹捯袈?,指尖一松。
凝聚父親心血、承載少女憧憬的嫁衣蓋頭,如斷翅蝴蝶翩然落入烈焰,瞬間被火舌吞噬!
第五章沈知意不記得如何回陰暗偏房。
父親交蓋頭時慈愛笑容、蓋頭火焰中扭曲焦黑景象反復(fù)交織,爆裂火焰鉆進心口,
燒得五臟六腑劇痛?!吧蚰镒樱顮斦埬闳?。” 夜里熟悉冰冷聲音傳入房中。
沈知意認得,他是蕭珩貼身侍衛(wèi)。正好,她也想問個明白。沈知意留秋霜房中,
只身前往書房。書房燈火通明,檀香幽然。蕭珩坐寬大書案后,指節(jié)握烏黑筆桿,墨發(fā)披散,
側(cè)臉如畫?!肮髯杂资軐?,性子難免嬌縱,你素來識大體……” 蕭珩頭未抬淡淡開口。
話未說完,被沈知意平靜穿透力聲音打斷?!叭缫饫C坊的事,是侯爺手筆,對嗎?
”沈知意未梳洗,裙擺沾灰塵草屑,青紫紅腫手無力垂身側(cè),狼狽不堪。
對上女人平靜死寂又洞悉一切眼眸,蕭珩心頭莫名一跳,筆尖一頓紙上暈開墨跡。他未回答。
沈知意太了解他。沉默,即默認?!百I通賬房克扣工錢,用兩百兩銀子逼女工阿挽自縊,
將繡坊推風(fēng)口浪尖,讓我受千夫所指背負罵名,而后‘自愿’下堂……一切在侯爺算計中。
” 沈知意定定看他,每字如淬冰針。“侯爺想名正言順休妻,抹去我痕跡,
干干凈凈騰正妻之位,迎娶九公主入門?!薄皦蛄?!” 蕭珩眉心驟擰,
猛拍筆桌上墨汁四濺。沈知意扯出諷刺笑?!昂顮攲殴髑楦罘N多年,當(dāng)初為何娶我?
三年夫妻,我愛你敬你,事事以你為重,自認未半分對不起侯爺!
侯爺踩我與無辜者血肉討好公主,我認!”“可是——”她聲音陡然拔高,
泣血控訴:“如意繡坊何其無辜!女工何其無辜!阿挽……她又何其無辜!
”蕭珩記憶中沈知意溫柔嫻靜逆來順受,對他言聽計從從未忤逆。
他未見過她如此尖銳咄咄逼人。被戳穿偽裝惱羞成怒躥起,蕭珩冷笑起身目光如刀。
“你以為,我蕭珩自愿娶你?”“當(dāng)年若非母親以死相逼,
若非寧瑤遠嫁和親……區(qū)區(qū)知府之女,怎配做永昌侯府主母?”“這位子,本只屬阿瑤一人!
”十二年前,他對寧瑤情根深種。那時他因出生親眷接連離世身體羸弱,
被視不祥災(zāi)星受盡欺凌。唯寧瑤,那如驕陽明媚九公主,
在他被按泥濘毆打時挺身呵退欺凌者。那一刻,紅影烙印心頭,成他晦暗生命唯一光。
在他心里,沈知意連寧瑤一根頭發(fā)絲都比不上。沈知意身形一晃,早有準(zhǔn)備,
血淋淋真相從蕭珩口中吐出,心口如剜一刀痛到窒息。整整三年!她不怨冷待疏離。
為他縫衣侍疾,侍奉公婆,殫精竭慮打理侯府,變賣嫁妝開粥布施只為侯府好名聲!到頭來,
只一句“區(qū)區(qū)知府之女”!“從今往后,你若安分守己,永昌侯府容得下你。
” 蕭珩聲音冰冷命令,“明日起,你去重華院侍奉阿瑤起居?!薄笆谭钪髂福?/p>
是侍妾應(yīng)盡之責(zé)?!笔掔褫p描淡寫安排平常差事。沈知意唇瓣翕動,喉頭如堵苦澀蛇膽,
發(fā)不出聲,只余滿口腥咸。蕭珩捏她紅腫下頜迫使抬頭,瞇眼冰冷警告?!凹幢悴粸榧?,
也該為秋霜,為你母親那間……搖搖欲墜如意繡坊,考慮?!鄙蛑忾L睫劇顫,
終歸死寂灰敗。“……好?!笔掔駶M眼寧瑤,不知她出過門,更不知繡坊商契早撤。
還有三日。她再熬三日,就能帶秋霜逃離這吃人牢籠。第六章次日天未亮,
沈知意被一盆刺骨冰水兜頭澆醒?!吧蚰镒訌那跋響T清福,
既做侍妾便日日早起侍奉主母洗漱用膳!怎還躲懶?難不成要公主親自請你?
” 寧瑤掌事宮女叉腰立在床前,眼神刻薄。從前為蕭珩熬羹湯,
她總天不亮起床無一日懈怠。近日有孕遭劇變,身體異常沉重疲累故睡久了。見秋霜憤恨,
沈知意暗暗扯袖子,強撐迅速洗漱梳理整齊,默默跟宮女后,朝屈辱重華院走去。
重華苑溫暖如春,寧瑤慵懶躺鋪雪白狐裘貴妃榻,周圍擺放一圈不該寒冬盛開的嬌艷牡丹。
一襲紅衣,人比花嬌?!罢埞鞯钕掠貌??!?沈知意未施粉黛,烏黑發(fā)髻無釵環(huán),
溫順恭敬奉滾燙茶盞,端杯手指灼得麻木。寧瑤指尖繞垂落青絲,鳳眸微側(cè)朝宮女使眼色。
宮女會意,眼中狠厲閃過,猛抬腳狠狠踹沈知意腿彎!“??!” 沈知意猝不及防痛呼,
整個人撲倒在地。手中茶杯飛出,滾燙茶水大半潑灑寧瑤華貴衣裙手背?!鞍 ?!
” 寧瑤夸張痛呼,抬手狠狠甩沈知意耳光,扇得她眼前發(fā)黑耳中嗡鳴。
“拿這么燙茶水潑本宮!存心燙死本宮?”不給沈知意解釋機會,
兩名兇悍北戎宮女立時上前揪衣領(lǐng)往外拖。她們北戎宮廷浸潤三年力氣驚人,
三兩下拖沈知意到院中,衣領(lǐng)粗暴扯開,露出肩頭剛結(jié)痂猙獰傷口小片肌膚。
“民女無心之失,望公主息怒?!?沈知意強忍肩頭腿彎劇痛,死死捂裸露肩頭低聲認錯。
“阿瑤!” 蕭珩下早朝聽見動靜匆匆趕來。見蕭珩,寧瑤眼眸噙淚,泫然欲泣伸燙紅手掌。
“蕭郎,沈娘子往后莫來重華院。你要她侍奉本宮,她心有怨……”“今日潑茶水,
往后指不定做出什么傷本宮腹中孩兒!”蕭珩垂眸看寧瑤手上不嚴(yán)重紅痕,心疼不已。
小心翼翼捧手輕柔吹氣,吩咐取涼水沖洗上藥。“阿瑤覺得如何處置?” 蕭珩聲音安撫。
寧瑤眼珠一轉(zhuǎn),唇角掠過惡毒笑意。“本宮瞧沈娘子肩上朱砂痣,與本宮幾分相似。
想來沈娘子仗相似妄想攀龍附鳳?”她頓了頓,聲音轉(zhuǎn)冷?!皩嵲诳尚Γ?/p>
不如……剜去礙眼朱砂痣,斷沈娘子癡心妄想,從此安心侍主。蕭郎看可好?
”兩人如談?wù)撎幹梦锲罚活櫳蛑馑阑?。沈知意臉色煞白如鬼,不可置信望蕭珩?/p>
男人薄唇微張,緩緩?fù)鲁霰涠郑骸吧鹾谩!薄氨阌墒捓蓜邮至T?!?寧瑤滿意笑,
袖中取出鑲寶石鋒利匕首遞蕭珩手中。她知道,為徹底割舍替身過往表忠心,蕭珩定會動手。
蕭珩接過匕首,一步步朝沈知意走來,眼神冰冷。沈知意如墜冰窟!
男人伏肩頭癡迷啃咬畫面粉碎!他不愛她她認!設(shè)計陷害繡坊她認!
他竟為討好寧瑤生生剜她血肉!即便對最低賤下人,也無此酷刑!更何況同床共枕三年!
“放開我!蕭珩放開我!” 冰涼刀刃貼肌膚,沈知意爆發(fā)絕望掙扎。
蕭珩凝視鮮紅欲滴曾讓他沉淪朱砂痣,眼中閃過一絲恍惚。他捏緊女人瘦削硌手肩頭,
聲音帶一絲未察覺沙啞。“忍忍,很快……結(jié)束。我為你找最好傷藥。
”沈知意心沉萬丈深淵!刀尖刺破皮膚,冰冷金屬感后尖銳劇痛!痛得眼前發(fā)黑渾身痙攣!
濃郁血腥味彌漫鼻腔。肩頭皮肉被生生剜去!
知意覺從未經(jīng)歷如此非人折磨……小腹也傳來陣陣針扎絞痛……冷汗如瀑浸透衣衫模糊視線。
恍惚間聽見寧瑤輕蔑快意笑聲如地獄魔音。第七章生剜肩頭血肉后,蕭珩動最后惻隱之心,
準(zhǔn)她傷好前不必去重華院侍奉。沈知意或許該“感恩戴德”。她連下床力氣已喪失殆盡。
不僅因肩頭深可見骨鉆心傷口,更因腹中無聲無息悄然流逝的孩子。“姑娘,喝藥吧,
” 秋霜紅腫眼遞黑褐色藥汁到沈知意唇邊哽咽,“徐大夫說……您還年輕,
以后……還會有孩子。姑娘傷心過度壞身子,只怕孩子在天之靈……不得安寧。
”沈知意眼神空洞望斑駁屋頂,木然接過藥碗如飲穿腸毒藥一飲而盡。
孩子來得意外去得無聲。她未及決定去留,它已永遠離開。沈知意艱難側(cè)頭望發(fā)霉窗欞。
窗外一棵枯死杏樹囚小院。她那未出世孩子靜靜躺樹下,被冰冷泥土枯黃落葉掩埋。
或許……不來這世上也好。沒了侯府夫人身份,即便帶孩回江南,時間一長消息傳京城。
以寧瑤狠毒心性,絕不放過孩子。沈知意想說服自己,滾燙淚珠卻簌簌滾落。
啪嗒——啪嗒——淚水砸冰冷手背。忽然嘈雜腳步聲吆喝聲踏碎院內(nèi)死寂。“動作快!
侯爺吩咐府里各處種公主喜歡牡丹!礙眼雜樹雜草統(tǒng)統(tǒng)清理!”沈知意絲毫不意外。
蕭珩愛寧瑤入骨,寒冬移栽不該盛開牡丹,奉上性命也會毫不猶豫。她閉眼不理窗外喧囂。
剛躺下聽見秋霜驚恐低呼渾身顫抖指窗外。
沈知意心一緊順指看去——幾個粗壯婆子掄斧頭狠狠砍伐院中唯一枯杏樹!
另幾個丫鬟圍杏樹根部用鋤頭大肆翻掘泥土!當(dāng)看到被丫鬟鋤頭尖勾破一角簡陋木盒,
沈知意瞳孔劇縮!那是……!她不知爆發(fā)哪股力量猛翻身下床踉蹌沖出房門,
一把從土里搶過沾泥木盒緊護懷中!木盒只懷中停留一瞬,被涂滿鮮紅丹寇手蠻橫奪走!
“哎呀…什么寶貝藏如此隱秘?” 寧瑤好整以暇把玩沾泥木盒戲謔目光鎖沈知意慘白臉。
“還我!” 沈知意聲音嘶啞帶不顧一切決絕。寧瑤故意搖木盒發(fā)出東西碰撞聲響?!跋胍?/p>
自己來拿?!鄙蛑饧珙^傷口劇動崩裂鮮血染紅衣衫。
她絕不能讓寧瑤知里面是她和蕭珩未成形骨血!她無能護孩子平安降生,
至少護身后一方安寧!寧瑤怎讓她如愿?沈知意前撲她冷笑后退,
欣賞女人劇痛失血蒼白面孔搖搖欲墜身體,只覺快意。直至沈知意身后拖刺目血跡,
寧瑤才欣賞夠她狼狽絕望,揚手將木盒狠狠摔地上!“沈娘子侯府行巫蠱之術(shù)詛咒本宮,
大不敬之罪!來人,將這邪物搗碎挫骨揚灰!
”話音落立時粗壯婆子沖上高舉沉重鋤頭朝地上木盒砸下!“不——!
” 沈知意目眥欲裂絕望嘶喊!母性不顧一切力量體內(nèi)爆發(fā)!
她猛撞開圍上婆子撲倒用單薄身體死死護住小木盒!婆子被撞趔趄混亂跌作一團。
緊接著凄厲尖銳慘叫人群中響起!是寧瑤!混亂中被推搡重重摔倒在地!蕭珩聞迅趕來,
寧瑤被驚慌宮女七手八腳抬回重華院,
渾身是血奄奄一息沈知意被粗暴扣押跪重華院冰冷石階前?!拔艺f過,
安分守己侯府有你容身?!?蕭珩看寧瑤情況后滿身戾氣匆匆出居高臨下瞰地上血人沈知意,
眼中怒火失望毫不掩飾?!澳銥楹巍▽Π幒退怪泻⒆酉率??
”沈知意清楚蕭珩為寧瑤腹中子來。她差點為人母知孩子對母親意味什么。
即便寧瑤刁難折磨她,她從未想報復(fù)更遑論傷無辜孩子?!拔覜]有……” 辯解虛弱無力。
蕭珩手掌猛扣她受傷流血肩頭劇痛讓她渾身劇顫幾乎暈厥。蕭珩根本不想聽解釋。
“沈姨娘頂撞公主行巫蠱之術(shù)致公主受驚摔倒險傷皇嗣!罪無可??!罰——杖刑二十!
”沈知意未反抗無力氣反抗。她怔然望蕭珩冰冷無情臉忽低低笑了出來笑聲凄厲絕望。
寧瑤腹中未必他骨血他愿小心呵護視若珍寶。
過他親骨肉也絕不憐惜分毫……畢竟在他眼中她是占寧瑤正妻之位三年罪人活該被踐踏螻蟻。
沉重刑杖帶風(fēng)聲落下狠狠砸沈知意傷痕累累背上臀上。
她死死咬唇直至口中彌漫濃重血腥味未發(fā)一聲痛呼。
不知挨多少下沈知意覺喉間猛躥濃烈腥甜。
“噗——” 她再忍不住生生嘔大口鮮血眼前徹底黑暗。
恍惚間身體落進帶冷冽松香氣息懷抱。
“沈娘子憂思過度急怒攻心外傷內(nèi)損傷及心脈需立刻救治!
但……公主殿下驟然小產(chǎn)血崩難止!
微臣從宮中隨身攜帶救命藥材……只夠一人之?dāng)?shù)……” 徐大夫焦急聲遙遠傳來。
“先救公主?!?蕭珩斬釘截鐵毫無猶豫聲音成沈知意沉入黑暗前最后判決。她毫不意外。
在蕭珩心里她永遠是隨時被舍棄那個。第八章沈知意昏睡一天一夜。
再醒時換上干凈粗糙布衣。那件被鮮血浸透衣裙隨意丟棄角落柴垛上,
濃重血腥氣彌漫狹小空間。“秋霜……” 沈知意艱難開口聲音嘶啞如破鑼,
“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秋霜紅腫眼滿心疼焦灼?!肮媚锬蚜耍‖F(xiàn)在申時三刻了!
”申時三刻!離約定開船酉正只剩不到一個時辰!“東西……收拾好了?
” 沈知意強撐想坐起渾身劇痛眼前發(fā)黑。秋霜連忙扶她拿起不大灰布包袱。
“收拾好了銀票碎銀都在。
只是姑娘您身體……”沈知意扯虛弱笑容眼中燃求生火焰:“無妨……我能撐住。
”身體可慢慢調(diào)養(yǎng),錯過唯一逃離機會她將永遠被釘“慕瑤”恥辱侍妾身份上,
在侯府受盡蕭珩寧瑤磋磨直至榨干最后價值如垃圾丟棄。她必須走!
什么猛轉(zhuǎn)身踉蹌?chuàng)淦颇咀狼白テ饍煞蒉糁赣〖{妾文書用盡全力狠狠扔進角落只剩余燼炭盆中!
微弱火星接觸紙張迅速蔓延吞噬“慕瑤”二字鮮紅指印如燒盡三年屈辱幻夢。
因?qū)幀幮‘a(chǎn)蕭珩寸步不離守重華院無人顧她死活。
借沉沉暮色沈知意秋霜穿暗色粗布衣相互攙扶竟順利從未上鎖后院小門溜出侯府。
街角匆匆租不起眼青布馬車朝城郊碼頭疾馳。那艘不大貨船早已岸邊??康群?。
船夫收秋霜遞尾款沉甸銀子入手立時眉開眼笑招呼伙計解纜繩啟航。
酉正時分船舶緩緩離開碼頭。冰冷河水拍打船身載沈知意順流而下朝遙遠江南故鄉(xiāng)駛?cè)ァ?/p>
望視線中模糊化朦朧燈影京城沈知意想起三年前她坐船此河北上入京。
船舶掛喜慶紅綢火紅倒影江南蜿蜒至京映亮未來憧憬。
她以為會和喜娘說一樣與夫君舉案齊眉白首偕老。
她錯付情衷落一身傷痕只寒冬夜以最狼狽姿態(tài)潦草收場。
涼風(fēng)帶水汽拂蒼白面頰吹散最后留戀。沈知意收回視線挺直傷痕累累不肯彎折脊背。
從今往后京城再無如意繡坊。永昌侯府再沒沈夫人更無“慕瑤”。
她即是她浴火重生的沈知意?!丝逃啦罡厝A院內(nèi)。
為照顧“小產(chǎn)”后情緒不穩(wěn)寧瑤蕭珩將公務(wù)搬暖閣處理。筆下公文連續(xù)三次被他無意識劃破。
說不清道不明煩躁心慌如蛛網(wǎng)纏繞沉重幾乎窒息。
“蕭郎——” 寧瑤嬌柔帶虛弱聲自珠簾后傳來。
蕭珩立放筆斂眉宇間不耐起身快步朝內(nèi)室走?!八幒每唷?寧瑤秀眉微蹙撒嬌。
蕭珩臉堆溫柔笑意從精致琉璃盞捏淡黃糖果體貼送入寧瑤口中。“含顆琉球糖就不苦。
”“蕭郎記得本宮最愛吃這個?!?寧瑤含糖眼帶滿意。蕭珩眸光微凝。
為他趕走欺凌者后每次見他總像變戲法袖中拿出珍貴琉球糖親手喂他口中甜味驅(qū)散心頭苦澀。
蕭珩貼身侍衛(wèi)腳步匆匆面色凝重走進暖閣垂首低聲稟告:“侯爺沈娘子……沈娘子她不見了!
”蕭珩手猛一抖手中盛藥玉勺哐當(dāng)?shù)艋赝肜锖稚幹瓰R濕袖口?!笆裁唇胁灰娏??
” 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未察覺緊繃。侍衛(wèi)頭垂更低聲音發(fā)顫。
食盒放門口許久不見人動下人進去查看……房內(nèi)空無一人沈娘子和侍女秋霜……都不在房中。
行李……似乎少了一些?!笔掔衩夹拿吞X中閃過沈知意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畫面!
他想也沒想一把推開侍衛(wèi)如離弦箭沖出重華院絲毫未注意身后寧瑤瞬間陰沉怨毒眼神。
蕭珩直奔破敗偏院。房內(nèi)誠如侍衛(wèi)言空空蕩蕩。
除桌案碼放異常整齊魚鱗冊賬本再無任何沈知意痕跡冷清如從未住人。“府里各處找過了?
” 蕭珩臉色陰沉嚇人聲音淬冰。
侍衛(wèi)戰(zhàn)戰(zhàn)兢兢:“回侯爺已、已找遍角角落落沒放過沈娘子……確實不在府中。”不在府中?
她能去哪?以她重傷之軀!蕭珩手指無意識摩挲帶一絲未察覺焦躁。
余光瞥見角落冰冷炭盆里一角未燃盡紙。他鬼使神差走過去伸手灰燼中拈起半張焦黑紙片。
赫然是沈知意簽納妾文書!
火焰燎去大半只?!凹{妾文書”四扭曲大字及半個鮮紅刺目指印如嘲諷刺入眼簾!
她竟燒了它?!她不是對他情根深種嗎?
能留永昌侯府留他蕭珩身邊哪怕妾室身份不該是她夢寐以求嗎?為什么……她要走?!
說不清道不明情愫像驟然收緊巨網(wǎng)鋪天蓋地籠罩絞得心口悶痛幾乎窒息!
無論沈知意侯府正妻或侍妾她始終他侯府人!他蕭珩的人!沒有他允許她哪也不許去!
“派人去找!” 蕭珩猛轉(zhuǎn)身聲音帶前所未有暴怒連自己未察覺恐慌,“翻遍整個京城!
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給本侯找出來!”第九章“蕭愛卿——”“蕭愛卿——”龍椅上,
皇帝威儀的視線從蕭珩身上掃過。蕭珩恍然回神,
就見身側(cè)一襲紅衣的寧瑤挽住了自己的胳膊,笑語嫣然。“父皇賜婚,
蕭郎高興得都說不出話來了。”女人明媚的笑容晃得他有些瞬間失神,
寧瑤才失去那個孩子不到三日,竟這么快就從傷痛中走出了嗎?“微臣謝陛下賜婚。
”這道圣旨,他等了十二年。他應(yīng)該為此狂喜,可不知為何,他的心情格外平靜,
甚至…有些煩躁。他將這一切歸咎在沈知意身上。自從三日前沈知意消失,
他派人將整個京城乃至京郊都搜查了一遍,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蹤影,
連她最心愛的如意繡坊也早就從官府撤了商契。后來,
他查到車馬租賃行曾在三日前于申時三刻送過兩位女子,目的地在京郊碼頭,而據(jù)漕幫回憶,
那日恰好有一艘船在碼頭停靠。貨裝了不少,人卻只裝了兩個。于酉正出發(fā)。他知道,
沈知意回江南了。接完圣旨,蕭珩并沒有出宮回府,而是被寧瑤帶到司衣局。她歷來受寵,
北戎王暴斃后她被接回景朝,而皇帝幾乎立時為她準(zhǔn)備再在朝中挑選一位夫婿,
司衣局百十位女工一起為公主繡嫁衣?!笆捓伞阌X得哪件好看?
”寧瑤將正紅的嫁衣比在身上,兩道紅撞在一起,像雪地里燃燒的篝火。蕭珩凝視著嫁衣,
忽然想起三年前,沈知意嫁入永昌侯府時,也是這樣一身喜慶的嫁衣?!肮髯巳輨傺?,
都好?!笔掔癯聊季茫艤厝峄卮?。寧瑤攥緊的手掌一松,
尖銳的指甲在掌心赫然留下深紅的印記,自從沈知意離開,蕭珩就像丟了魂一樣,
時?;瓴皇厣?,心不在焉。為什么…一個論身份,論容貌都不如她的知府之女。
蕭珩為什么會這么在意?!爱?dāng)年,陛下為何會讓你去和親?”蕭珩不經(jīng)意問。寧瑤臉色一僵,
為她撐傘的蕭珩卻沒有察覺。蕭珩記得,當(dāng)初寧瑤頭上還有兩位未嫁的公主,
可陛下卻偏偏挑中了最寵愛的九公主寧瑤,寧瑤和親當(dāng)日,他險些闖宮。是母親攔在他身前,
直言圣意難料?!啊富适侨烁福嗍翘熳?,做什么自有他的考量?!睂幀帥]有正面回答,
蕭珩也沒有再追問。是夜,蕭珩在書房處理公務(wù)。沒有沈知意打理府中諸事,
一本又一本魚鱗冊堆山碼海地往他的書房送來,他一邊要準(zhǔn)備迎娶公主的事宜,
一邊要處理朝中公文奏對。忙得腳不沾地。偏偏這幾天,寧瑤一日比一日黏著他,
用膳喝藥、散心賞花,總要他陪在身邊,甚至連晚上睡覺,也說自己害怕一定要他守在床邊。
他和寧瑤成親在即,新婚夫妻如膠似漆本是好事,可無論他與寧瑤如何親近,
心里總是有一塊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生生割去,再也補不回來。燭光下,
地板上連串的鞋印格外扎眼。在他記憶中,他的書房從來都是干凈妥帖,不染一絲灰塵的。
蕭珩想找人來擦擦地板,侍從卻犯了難,因為在沈知意未曾下堂之前,
書房從來都是沈知意親手打掃,一時半刻竟找不到合適的灑掃侍女。
第十章好不容易找來一個,動作卻又格外生疏。蕭珩注視著那弓著背跪在地上的身影,
早已習(xí)以為常的記憶忽然翻涌起來,那時沈知意剛剛?cè)腴T,得知他有潔癖之后,
每每進入書房之后都用襻膊束起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掉地板上的痕跡。在她的打理下,
他的書房總是整齊又干凈。她好像永遠也不嫌累,見到他時總是笑意盈盈的。
也很少主動開口說話,只靜靜地站在他身側(cè)。鬼使神差地,他忽然很想去碧桐院看看。
說實話,除了解決生理需求,他很少踏入碧桐院。他甚至記不清上次去碧桐院是什么時候。
碧桐院很安靜,完全隱沒在夜色中。他點了燈,想看看沈知意帶走了什么。卻意外發(fā)現(xiàn),
屋中陳設(shè)一切如舊,她似乎什么都沒帶走。甚至妝奩內(nèi),也只剩下她在侯府添置的首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