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相忘于江湖 (2023.05) 蘇州·平江路五月的蘇州，
空氣里浮動著潮濕的花香和水汽。平江路古老的石板被細雨浸潤得發(fā)亮，
倒映著兩岸白墻黛瓦的輪廓和搖曳的紅燈籠。周毅撐著一把黑色的傘，站在一座小石橋上，
目光無意識地掠過橋下緩緩駛過的烏篷船。船頭，一個穿著素雅月白旗袍的女子正微微側(cè)身，
指點著岸邊的景致給身旁一位氣質(zhì)儒雅的中年男子看。她的側(cè)臉線條柔和，頸項纖長，
烏黑的發(fā)髻松松挽著，幾縷碎發(fā)被風吹拂，貼在白皙的頸側(cè)。
周毅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攥緊，停止了跳動。那身影，那輪廓，早已刻入骨髓，
即使隔了五年光陰流轉(zhuǎn)，依然能在千萬人中一眼認出——蘇沐晴。
仿佛是某種難以言喻的感應，船上的女子也抬起了頭。
四目在蒙蒙煙雨和流淌的河水之上猝然相接。時間仿佛凝固了。細雨無聲，
只有船櫓劃破水面的輕響。蘇沐晴眼中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驚愕，
隨即被一種深潭般的平靜取代。她微微頷首，嘴角牽起一個極淡、極有分寸的弧度，
如同對待一個久未謀面、僅剩點頭之交的舊識。周毅喉頭滾動了一下，想說什么，
卻發(fā)現(xiàn)所有的語言都在這一刻枯竭。五年，足以改變太多。他最終也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回應著那份刻意的疏離。烏篷船沒有停留，像一片輕盈的葉子，順著水流，穿過了橋洞，
消失在蜿蜒水巷的盡頭。水波蕩漾，很快抹平了船行過的痕跡，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周毅依然佇立在橋上，雨水順著傘沿滴落，在他腳邊濺開細小的水花。他想起很久以前，
也是在一個雨天，一把淡藍色的傘下，他們曾靠得那樣近。而此刻，咫尺已是天涯。他低頭，
看著手中那把在異國街頭匆忙買下的黑傘，傘骨冰涼?！跋噱σ阅?，不如相忘于江湖。
” 他低聲念出這句曾被她寫在畢業(yè)紀念冊扉頁上的話，聲音消散在江南的煙雨里。原來，
遺忘并非刻意，只是歲月無聲地將彼此推向了再無交集的航道。他轉(zhuǎn)身，
匯入熙攘的游客人流，走向橋的另一端，背影很快被雨幕和人潮模糊。
**第一章：陌生 (2015.09) C大·初秋**九月的C大，暑熱未消，
陽光炙烤著校園主干道兩旁高大的梧桐樹，蟬鳴聒噪。
空氣里彌漫著新割草地的青澀氣息和新生特有的興奮與迷茫。計算機系大二的周毅，
穿著簡單的灰色T恤和牛仔褲，背著略顯沉重的雙肩包，快步穿過林蔭道。
他剛結(jié)束一場高強度的算法實驗課，眉頭微蹙，腦子里還在回旋著未能完全優(yōu)化的代碼邏輯。
他習慣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鏡片后是一雙專注而略顯疏離的眼睛。
辯論社招新點就設(shè)在熱鬧的“百團大戰(zhàn)”廣場一角。作為副社長和技術(shù)擔當，
周毅被社長李明臨時抓了壯丁?！爸芤?，快來！報名表堆成山了！
”李明是個熱情洋溢的東北漢子，嗓門洪亮。周毅走過去坐下，拿起一沓報名表快速瀏覽。
他的目光掃過姓名、院系、辯論經(jīng)驗欄，篩選效率極高。
“蘇沐晴…中文系大一…”他指尖停在一張表格上，“辯論經(jīng)驗：‘高中班級辯論兩次’。
就這？”語氣里帶著理工科生慣有的、對“不專業(yè)”的輕微質(zhì)疑?！皠e小看人，
聽說這姑娘是新生演講賽冠軍！”旁邊一個社員插嘴。“演講和辯論是兩回事。
”周毅不置可否，但還是把那張表格放進了“待面試”的一疊里。一個名字，
一個模糊的印象，僅此而已。面試安排在次周一下午。周毅提前半小時到了指定的小教室，
習慣性地檢查投影儀、麥克風、計時軟件。調(diào)試設(shè)備時，他神情專注，
仿佛面對的不是一場面試，而是一個需要精密部署的項目。教室門被輕輕推開。
一個穿著淺藍色連衣裙的女生走了進來。她身形纖細，烏黑的長發(fā)柔順地垂落，
發(fā)尾帶著自然的微卷。她環(huán)視教室，目光最終落在正在調(diào)試設(shè)備的周毅身上，
帶著一絲詢問的意味?！罢垎?，這里是辯論社面試嗎？”她的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穿透了教室的安靜，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周毅聞聲抬頭，
推眼鏡的動作頓在半空。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正好勾勒出她清秀的側(cè)臉輪廓。
他心頭莫名地一跳，一種陌生的感覺悄然滋生。“是。你是？”他站起身，
聲音比平時低沉了些?！疤K沐晴，中文系大一?！彼⑽㈩h首，唇角帶著禮貌的淺笑，
臉頰邊若隱若現(xiàn)的酒窩讓那份禮貌多了幾分生動。周毅低頭確認名單，
正是那個“兩次班級辯論”的新生。他忽然覺得剛才在招新點下的論斷有些草率。
面試正式開始。輪到蘇沐晴時，
她抽到的辯題是“網(wǎng)絡匿名性利大于弊/弊大于利”（正方）。
對手是一位口才頗佳的法學系男生，言辭犀利，攻擊性強。
蘇沐晴并未被對方咄咄逼人的氣勢壓倒。她站姿挺拔，
聲音平穩(wěn)：“對方辯友強調(diào)匿名性帶來的混亂與失責，
卻刻意忽略了它在特定歷史時期和社會環(huán)境下，
為弱勢群體發(fā)聲、揭露不公、保護個人隱私所構(gòu)筑的‘安全屋’作用。正如魯迅先生所言，
‘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匿名性，有時正是那沖破沉默的微弱火種。
”她引經(jīng)據(jù)典，邏輯清晰，將抽象的議題拉回到具體的人文關(guān)懷層面，柔中帶剛。
“辯論的意義，不僅在于勝負，更在于引發(fā)思考，照亮那些被主流聲音忽略的角落。
”最后這句話，她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評委席，與周毅的視線短暫交匯。
周毅感到一陣微小的電流竄過神經(jīng)。他見過太多為技巧而辯的社員，
卻很少見到有人將辯論賦予如此沉甸甸的意義感。她的眼神清澈而堅定，
仿佛蘊含著某種力量。面試結(jié)束，李明激動地拍著周毅的肩膀：“看見沒！
我就說這姑娘是塊寶！天生的辯手氣質(zhì)！你之前還嫌人家經(jīng)驗少？”周毅難得沒有反駁，
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蘇沐晴那雙沉靜如湖的眼睛和最后那句關(guān)于辯論意義的話，
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一種陌生的、名為“好奇”的種子，悄然埋下。
**第二章：相識 (2015.10) C大·秋雨**十月的C市，天氣說變就變。
一場毫無預兆的秋雨在周五傍晚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地面上，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
周毅從圖書館出來，抱著一摞借來的專業(yè)書和剛打印的資料，瞬間被澆了個透心涼。
他狼狽地退回到圖書館高大的廊檐下，懊惱地看著密集的雨簾和陰沉的天色。沒帶傘，
是理工男的常態(tài)?！爸芤銓W長？”一個熟悉又帶著點遲疑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周毅回頭，
看見蘇沐晴正撐著一把淡藍色的折疊傘站在幾步之外。雨水順著傘骨滑落，
在她腳邊濺開細小的水花。她穿著米色的針織衫，懷里也抱著幾本書?！斑馈K沐晴同學。
”周毅有些意外，更有些局促。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坝晏罅?，一起撐吧？
”她走近兩步，將傘舉高了一些，示意他進來。傘下的空間頓時顯得狹小。
周毅高大的身軀微微弓著，才能避免碰到傘頂。兩人不可避免地靠得很近，
他能清晰地聞到她發(fā)間傳來的淡淡茉莉花香，混合著雨水的清新和書本的油墨氣息。“謝謝。
”周毅的聲音有些干澀。這是他第一次和一個女生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同行?！安豢蜌猓樎?。
”蘇沐晴的聲音很平靜，“學長是回七號男生公寓嗎？”“對?！敝芤泓c頭，
心里驚訝她竟然記得?！班牛易∪枠?，正好同路?！彼{(diào)整了一下傘的角度，
盡量讓兩人都不被淋到。沉默在雨聲中蔓延，卻奇異地并不尷尬。
只有傘沿滴落的雨水聲和踩在濕滑路面上發(fā)出的輕微聲響。梧桐樹葉被打落不少，
濕漉漉地貼在路面上。“學長…平時除了編程和辯論，還喜歡做什么？
”蘇沐晴率先打破了沉默，聲音輕柔。周毅想了想：“看書，科幻類的多一點。
偶爾打打籃球?！彼D了一下，反問道，“你呢？”“看書，寫點隨筆，偶爾畫點小畫。
”她笑了笑，“很典型的文科生日常?！薄爱嫯?？”周毅有些意外，“什么畫？
”“隨手涂鴉，主要是水彩，風景和小物件。”她的語氣帶著點不好意思，“畫得不好。
”“挺好的。”周毅脫口而出，隨即覺得有點突兀，補充道，“有愛好是好事。
”“學長喜歡《三體》嗎？”她忽然問。周毅一愣：“你怎么知道？”“猜的。
”蘇沐晴側(cè)頭看了他一眼，眼中帶著一絲狡黠的笑意，“喜歡科幻的男生，似乎很難繞過它。
”她的睫毛很長，沾了細微的水汽。周毅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這種帶著點俏皮的神情。氣氛莫名地輕松了一些。
他們聊起了《三體》中的黑暗森林法則，聊起了程心的爭議，雨聲成了背景音。
很快到了女生宿舍三號樓樓下。蘇沐晴收起傘，額前的碎發(fā)被雨水打濕了幾縷，
貼在光潔的額頭上?！爸x謝你送我?！敝芤阍俅蔚乐x，聲音真誠了許多?！罢娴牟挥每蜌?。
”蘇沐晴捋了一下頭發(fā)，“下周辯論社活動見?！彼龘]了揮手，
轉(zhuǎn)身走進了宿舍樓明亮的門廳。周毅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雨還在下，
空氣冰涼，但他卻感覺胸口某個地方，因為剛才那短暫的同行和交談，變得暖融融的。
那把淡藍色的傘，和傘下帶著茉莉花香的女孩，在這個秋雨綿綿的傍晚，
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記憶里。
：暗戀 (2015.11 - 2015.12) C大·初冬**辯論社每周一的例會，
成了周毅一周中最期待也最煎熬的時刻。
他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尋找那個淡藍色的身影。聽她發(fā)言時，
他比分析代碼還要專注；當她在自由討論中因為某個觀點而眼睛發(fā)亮時，
他會覺得那比實驗室里跑通一個復雜算法還要令人愉悅。
一種陌生的、甜蜜又酸澀的情緒悄然滋長——暗戀。他開始“偶遇”蘇沐晴。
在食堂三樓靠窗的明亮位置（他觀察到她喜歡那里的陽光），
在圖書館三樓安靜的文學區(qū)（她每周二四下午固定在那里自習），
甚至在離學校兩個街口、她常去買奶茶的小店門口（周五下午，一杯去冰半糖的珍珠奶茶）。
他像一個潛伏的程序，精準地定位著目標坐標。他從不主動上前，只是隔著書架、隔著人群，
遠遠地看著。然后在隨身攜帶的一個黑色硬皮筆記本的某一頁，
發(fā)言引用艾薩克·阿西莫夫機器人三定律 邏輯清晰 反駁對方時下頜會微微抬起室友張浩，
一個嗅覺敏銳的東北小伙，很快發(fā)現(xiàn)了端倪：“老周，你最近很不對勁??！老跑文學區(qū)干嘛？
該不會是…春心萌動，看上哪個中文系的才女了？”周毅正對著電腦調(diào)試一段代碼，
頭也不抬：“胡扯。查資料。”“查資料？查蘇沐晴的資料吧？”張浩壞笑著湊過來，
一把搶過周毅放在桌角的黑色筆記本。周毅瞬間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起身去搶。
“還給我！”他耳根通紅?！皢褑褑?，急眼了！”張浩靈活地躲開，迅速翻到最新一頁，
看著那些符號和簡短的詞組，嘖嘖稱奇，“行啊老周，玩暗戀還搞加密記錄！
需要兄弟助攻不？我媳婦林小滿跟她一個宿舍，鐵磁兒！”“不需要！別瞎摻和！
”周毅終于搶回筆記本，緊緊攥在手里，心跳如鼓。張浩的“助攻”雖遲但到。
兩天后的中午，在食堂，周毅“恰好”被張浩拉著坐到了林小滿和蘇沐晴的對面。“沐晴，
這是周毅，張浩的室友，計算機大神！”林小滿熱情地介紹，“周毅，這是我最好的室友，
蘇沐晴，才女！”“我們認識，辯論社的?！碧K沐晴抬起頭，對周毅笑了笑，
那笑容自然大方，卻讓周毅覺得比窗外的陽光還耀眼。“對…認識。
”周毅感覺舌頭有點打結(jié)，只能低頭猛扒了一口飯。話題很快被林小滿和張浩主導，
氣氛活躍。蘇沐晴偶爾加入，說起家鄉(xiāng)（南方一個以櫻花聞名的小鎮(zhèn)）時，
眼中流露出溫柔的光：“每年春天，從我家窗口望出去，整條街都是粉色的云霞，風一吹，
花瓣像雨一樣落下來。來C大之前，我還沒見過真正的雪呢?！薄岸鞎卵┑摹?/p>
”周毅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三雙眼睛瞬間看向他。他推了推眼鏡，
鼓起勇氣對上蘇沐晴的目光，“C市的雪…也挺好看的。我是說…如果你愿意，
下雪的時候…我可以告訴你?！笨諝獍察o了一秒。林小滿和張浩交換了一個“有戲”的眼神。
蘇沐晴愣了一下，隨即唇角彎起一個更深的弧度，臉頰微紅，點了點頭：“好啊。謝謝你，
學長?！蹦且豢蹋芤阌X得食堂嘈雜的人聲都成了遙遠的背景音，
只有她那聲帶著笑意的“好啊”在耳邊回蕩。當晚，周毅失眠了。
他翻出壓在箱底、塵封已久的素描本——那是他中學時代短暫愛好的遺物。借著臺燈的光，
他用鉛筆在紙上笨拙地勾勒。一遍又一遍，擦掉重來。最終，
紙上出現(xiàn)了一個女孩模糊的輪廓，重點是那雙眼睛。他畫了很久，
才勉強捕捉到那眼神中沉靜又帶著點靈動的神韻。與此同時，女生宿舍三號樓408室。
沐晴在日記本上寫下：＞ 2015.11.26 晴＞ …今天在食堂又遇到了周毅學長。
他好像總是有點緊張，說話時會不自覺地推眼鏡。林小滿說他特別厲害，
拿過全國編程大賽一等獎，是系里的風云人物。但他自己從不提這些，很低調(diào)。
＞ …他說下雪的時候告訴我。不知道為什么，有點期待冬天了。她合上日記本，
望向窗外清冷的月光。想起他今天說那句話時，鏡片后那雙專注而認真的眼睛，
心跳似乎也快了幾分。
**第四章：誤會 (2015.12) C大·初雪**十二月初的一天深夜，氣溫驟降。
周毅被手機震動驚醒，是氣象APP的暴雪預警推送。他立刻起身走到窗邊，
拉開窗簾——窗外，鵝毛般的雪花正無聲無息地飄落，校園里已經(jīng)覆蓋了一層淺淺的銀白。
下雪了！一個念頭瞬間擊中他。他幾乎是顫抖著抓起手機，
點開那個早已輸入?yún)s從未撥出的號碼，編輯短信。刪刪改改，措辭反復斟酌，
像一個在調(diào)試關(guān)鍵代碼的程序員。＞ “下雪了。C大的第一場雪。要一起去中心湖看看嗎？
——周毅”按下發(fā)送鍵的瞬間，巨大的忐忑和期待淹沒了他。太早了！太唐突了！
她會怎么想？手機屏幕很快亮起。＞ “好。半小時后中心湖邊見?！迩纭焙喍蹋?/p>
卻像一道光照亮了周毅的心。他用了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抓起最厚的羽絨服，
甚至還對著鏡子理了理頭發(fā)，
噴了點張浩的古龍水（引來張浩睡夢中的嘟囔：“老周你發(fā)春啊…”）。
他提前十五分鐘就到了中心湖邊。雪下得更大了，天地間一片靜謐的純白。湖面結(jié)了薄冰，
雪花落在上面，積起松軟的雪層。他不停地踱步、搓手，
呼出的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一個紅色的身影準時出現(xiàn)在小徑盡頭。蘇沐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