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客廳,此刻的氣氛降到了冰點,仿佛空氣都被凍結(jié)成了堅硬的固體,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割裂的痛感。
林秀芬跌坐在單人沙發(fā)里,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手指緊緊摳著沙發(fā)扶手,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著慘白。她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釘在并排站在茶幾對面的兩個人身上——周嶼白,還有被他緊緊攥著手腕、臉色蒼白如紙的沈知遙。
“說!你們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秀芬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失望而尖銳得變了調(diào),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冰碴子,“周嶼白!我林家哪點對不起你?供你吃供你穿,把你當親兒子養(yǎng)!你……你就是這么報答我們的?!你哥尸骨未寒??!你……你對得起你死去的哥嗎?!你這個……這個……” 她氣得渾身發(fā)抖,后面更惡毒的話在舌尖滾了幾滾,終究因為沈知遙慘白的臉色而沒能罵出口,但那眼神里的鄙夷和痛恨,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媽……” 沈知遙嘴唇翕動,聲音細若蚊蠅,帶著哭腔和巨大的難堪,她想掙脫周嶼白的手,卻被他更用力地攥住。
“林阿姨!” 周嶼白上前一步,將沈知遙護在身后半步的位置,挺直了脊背。他的臉色也有些發(fā)白,但眼神卻異常堅定,毫無退縮地迎上林秀芬?guī)缀跻獙⑺柽t的目光,“對不起,讓您這么生氣。但我和知遙……”
“閉嘴!” 林秀芬猛地抓起茶幾上一個靠墊狠狠砸了過去,歇斯底里地打斷他,“誰準你叫她名字?!知遙也是你叫的?!她是你的誰?!是你的嫂子!是你哥明媒正娶的妻子!周嶼白,你還有沒有廉恥?!”
靠墊砸在周嶼白胸口,又軟軟地掉在地上。他沒有躲閃,甚至身體都沒有晃動一下,只是眼神更沉了幾分,像壓抑著風暴的海。
“媽!你冷靜點!” 沈知遙看著母親失控的樣子,心疼又焦急,眼淚終于滾落下來。
“我冷靜?!我怎么冷靜?!” 林秀芬的眼淚也涌了出來,混合著憤怒和心碎,“遙遙!我的女兒!你是不是瘋了??。克钦l?他是周嶼辰的弟弟!是你親手拉扯大的孩子!你……你們……” 她指著他們,手指劇烈地顫抖著,氣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這傳出去……你讓街坊鄰居怎么看我們沈家?怎么看你們?!唾沫星子都能把你們淹死!你們還要不要臉了?!”
“夠了!”
一聲沉喝如同驚雷,驟然在壓抑的客廳里炸響。
一直沉默地坐在主位沙發(fā)上的沈國棟,猛地一拍茶幾站了起來。厚重的實木茶幾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震得杯碟都跳了一下。他臉色沉肅,目光如電,掃過情緒崩潰的妻子,最終落在女兒和那個倔強護著她的年輕人身上。
“老沈!你……” 林秀芬被丈夫的厲喝驚得一怔,隨即更加悲憤地看向他,“你看看!你看看你女兒干的好事!還有這個……這個白眼狼!”
沈國棟沒有理會妻子的哭訴,他走到周嶼白和沈知遙面前,高大的身影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他的目光銳利如刀,先是在周嶼白那張寫滿堅定和年輕的臉上停留片刻,然后緩緩移向自己淚流滿面、搖搖欲墜的女兒。
“遙遙,”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卻奇異地沒有太多苛責,“抬起頭,看著爸爸。”
沈知遙身體一顫,淚眼婆娑地抬起頭,對上父親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有審視,有心疼,還有一種她此刻無法理解的復(fù)雜。
“告訴爸爸,” 沈國棟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林秀芬壓抑的啜泣,每一個字都敲在人心上,“拋開他是誰,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身份、別人的眼光、甚至你死去的丈夫……你心里,到底有沒有這小子?”
這個問題太直接,太赤裸,像一把鋒利的手術(shù)刀,精準地剖開了所有外在的束縛和道德的枷鎖,直指最核心的情感本身。
客廳里瞬間死寂。連林秀芬的哭泣都戛然而止,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丈夫,仿佛不認識他了一般。
沈知遙徹底僵住了。父親的問題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她心中長久以來混亂的迷霧。她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周嶼白。他正看著她,眼神里有緊張,有期待,更有一種不顧一切的、灼人的光芒。咖啡館里他失控的告白,浴室門口那令人窒息的強勢,花園里那個驚世駭俗的吻……還有這四年里,他那些笨拙的守護、刻意的靠近、眼底藏不住的星光……所有的畫面在腦中轟然炸開。
拋開他是誰……
心里……到底有沒有他?
那被刻意壓抑、刻意回避、刻意用“責任”和“倫理”層層包裹的情感,如同被撬開了一道縫隙的火山,滾燙的巖漿再也無法遏制地洶涌而出!
她的眼淚流得更兇,身體因為巨大的情感沖擊而微微顫抖。在父親沉靜如海的目光注視下,在母親震驚絕望的眼神里,在那個攥著她手腕、給她傳遞著微弱卻堅定力量的年輕人身邊,她終于,幾不可聞地、卻無比清晰地,點了一下頭。
淚水滑落,砸在周嶼白緊握著她手腕的手背上,滾燙。
周嶼白緊繃的身體在她點頭的瞬間,幾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絲,眼底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握著她的手更是用力到指節(jié)發(fā)白,仿佛抓住了整個世界。
“老沈!你瘋了嗎?!” 林秀芬的尖叫再次響起,帶著絕望的哭腔,“你在問什么啊?!你怎么能……怎么能……”
“我沒瘋!” 沈國棟猛地轉(zhuǎn)頭,目光如炬地看向妻子,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家之主的威嚴,“秀芬!你看清楚!你看看你女兒!她點頭了!她心里有這小子!”
他指著周嶼白,語氣異常沉重:“是,他是周嶼辰的弟弟!可他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孩子!他什么品性,你不清楚?四年了,遙遙守了四年,苦了四年!現(xiàn)在好不容易……她心里愿意!這小子也豁出命去要對她好!我們當?shù)鶍尩?,難道要為了那些狗屁不通的‘別人怎么看’,活活拆散他們,再把你女兒推進另一個火坑,讓她一輩子都不開心嗎?!”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周嶼白和沈知遙緊握的手,最終落在妻子那張失魂落魄的臉上,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活著的人,過得幸福,才是對死去的人最大的告慰!周嶼辰在天上看著,也只會希望他愛的人,他放心不下的人,能真正開心地活著!而不是守著一個虛名,苦一輩子!”
這番話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林秀芬的心上,也砸在周嶼白和沈知遙的心上。客廳里只剩下林秀芬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
沈國棟走到妻子身邊,嘆了口氣,語氣放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這事,我點了頭。日子是他們自己過的,不是過給別人看的。你要罵,要打,沖我來。但你要是再逼遙遙去相親,再拿那些老思想去壓他們倆……”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沉沉地看著妻子:“別怪我不講情面?!?/p>
林秀芬猛地抬起頭,看著丈夫眼中那份前所未有的堅定和不容置喙,再看看女兒臉上未干的淚痕和那份如釋重負的神情,還有那個緊緊護著女兒、眼神執(zhí)拗的年輕人……她張了張嘴,最終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洶涌的淚水無聲地流淌。那堵嚴防死守了數(shù)月的堡壘,在丈夫雷霆般的表態(tài)和女兒無聲卻堅定的選擇面前,終于出現(xiàn)了無法彌合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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