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是憋了一整天的怨氣，終于在這個深夜徹底傾瀉下來。豆大的雨點狠狠砸在柏油路上，濺起冰冷渾濁的水花，又在路燈昏黃的光暈里碎裂開。蘇小月抱著一個沉甸甸的紙箱，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沒過腳踝的積水里。冰冷的雨水順著她廉價風(fēng)衣的領(lǐng)口往里鉆，刺得皮膚一陣陣發(fā)緊。
紙箱里是她工位上所有的“家當(dāng)”——一個磨掉漆的馬克杯，幾本翻舊了的行業(yè)雜志，還有一盆蔫頭耷腦、葉片邊緣已經(jīng)發(fā)黃的綠蘿。幾個小時前，它們還安穩(wěn)地待在那張小小的格子間里。幾個小時前，她還以為自己至少能安穩(wěn)地待到月底，拿到那份微薄的薪水。
“蘇小月！你是豬腦子嗎？這種低級錯誤也能犯？客戶資料都能搞混！公司養(yǎng)你是吃干飯的？”老板王德海那張油光滿面的肥臉，伴隨著唾沫星子噴濺的畫面，此刻無比清晰地在她腦海里反復(fù)播放。辦公室里其他同事低垂的頭、壓抑的呼吸，還有那些若有若無、意味不明的目光，像細(xì)密的針，扎得她渾身難受。
“王總，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昨晚加班太晚了，可能有點……”她當(dāng)時試圖解釋，聲音干澀發(fā)緊。
“不是故意的？”王德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筆筒都跳了一下，“不是故意的就能推卸責(zé)任？你知道這單子黃了公司損失多少嗎？不想干就給我滾！立刻！馬上收拾東西滾蛋！”他指著門口的手指幾乎要戳到蘇小月的鼻尖，聲音尖利刺耳，“就你這點本事，離了我這兒，我看你去哪里喝西北風(fēng)！掃大街都沒人要你！只配去撿垃圾！”
最后那句惡毒的詛咒，如同淬了冰的毒針，狠狠扎進(jìn)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瞬間凍結(jié)了所有的辯解和卑微。
雨水混著屈辱的淚水，在臉上肆意橫流，又咸又澀。紙箱粗糙的邊緣硌著她的手臂，越來越沉，像抱著自己所有失敗和狼狽的具象化。她騰出一只手，胡亂抹了把臉，指尖冰涼。畢業(yè)三年，在這個城市像只螻蟻一樣掙扎，起早貪黑，戰(zhàn)戰(zhàn)兢兢，最后換來一句“滾蛋”和“只配撿垃圾”。一股灼熱的、混雜著強烈不甘和怨毒的火焰在胸腔里左沖右突，燒得她五臟六腑都在疼。
“王德海……王扒皮……”她咬牙切齒，喉嚨里發(fā)出類似困獸的低吼，“等著！等老娘哪天發(fā)達(dá)了，第一個就收購你這破公司！讓你給我打工！讓你跪著給我擦地板！你等著！” 這惡狠狠的幻想像一劑強心針，暫時壓下了鋪天蓋地的絕望，支撐著她機械地邁動雙腿，只想快點逃離這片令人窒息的鋼筋水泥叢林。
家租在城西的老舊小區(qū)，為了省點房租?；厝サ穆芬┻^一條不算長但異?；璋档南镒?，是條近路。平日里她很少走，總覺得那巷子太深太靜，滲著股說不出的陰森。但今天，被炒魷魚的打擊和暴雨的沖刷讓她只想盡快縮回那個小小的出租屋舔舐傷口，管它什么陰森不陰森。
巷口昏黃的路燈光被厚重的雨幕切割得支離破碎，勉強勾勒出兩側(cè)斑駁老墻濕漉漉的輪廓。雨聲嘩嘩，掩蓋了其他一切聲響，世界仿佛只剩下這片喧囂的孤寂。蘇小月低著頭，加快腳步往巷子里沖。就在她一只腳剛踏進(jìn)巷口那片更濃的陰影時，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見巷子深處，緊貼著墻角的地方，似乎有個突兀的輪廓。
她心頭一跳，下意識地頓住腳步，瞇起被雨水糊住的眼睛，努力看去。
巷子深處，靠近一個廢棄垃圾箱的位置，竟然支著一頂小小的、極其簡陋的攤子。一塊看不出本色的舊帆布，用兩根歪歪扭扭的竹竿撐著，勉強遮擋著上方傾瀉的雨水。帆布下，一張蒙著深紫色絨布的小方桌，上面只擺著一個拳頭大小、色澤幽暗的水晶球。桌后，端坐著一個穿著古怪的人。
一身寬大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純黑色長袍，材質(zhì)厚重垂墜，將他從頭到腳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連手指都縮在寬大的袖口里。兜帽壓得極低，帽檐的陰影完全吞噬了他的面容，只能隱約看到一個模糊而冷硬的下頜線條。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坐在一張同樣破舊的小馬扎上，在這狂風(fēng)驟雨的深夜巷弄深處，安靜得像一尊剛從古墓里爬出來的石像，與周圍濕漉漉、臟兮兮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蘇小月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猛地收緊。一股寒氣順著濕透的脊背蛇一樣往上爬。騙子？神經(jīng)??？還是……更不好的東西？這念頭一起，恐懼瞬間壓倒了好奇和疲憊。她抱緊了懷里的紙箱，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低下頭，把臉埋得更深，腳步比剛才更快，幾乎是貼著另一側(cè)的墻壁，想要無聲無息地從這詭異的攤子前溜過去。
雨聲依舊喧囂，巷子里彌漫著垃圾被雨水浸泡后散發(fā)的淡淡酸腐味。
就在她即將越過那個小攤，眼看巷子另一頭的出口近在眼前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