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吧里一片死寂,只有電腦主機(jī)嗡嗡的低鳴和粗重的喘息聲。楚明癱軟在碎裂的顯示器前,滿頭滿臉的血和淚混在一起,鼻梁塌了下去,嘴唇腫得老高,喉嚨里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痛苦嗚咽,像條瀕死的狗。
那幾個染發(fā)的小青年早就嚇得魂飛魄散,縮在角落大氣不敢出。周圍的網(wǎng)民驚恐地看著,有人悄悄收起了手機(jī)。
網(wǎng)吧老板是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此刻臉色煞白,額頭全是冷汗,躲在吧臺后面,身體微微發(fā)抖,眼神躲閃著顯示器屏幕上那片刺目的、尚未凝固的猩紅和深深嵌入屏幕的碎玻璃茬口。他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
楚河胸膛劇烈起伏,呼哧帶喘,赤紅的眼睛里還殘留著剛才瘋狂的余燼,手背上被玻璃劃開的口子正滴滴答答往下淌血。他看也沒看地上不成人形的兒子,猛地轉(zhuǎn)身,像一頭暴怒的獅子,幾步就跨到吧臺前。
嘩啦——?。?!
他抄起吧臺上一個半空的啤酒瓶,看也不看,狠狠砸在老板面前堅硬的大理石臺面上!綠色的玻璃渣和水沫啤酒泡瞬間炸開,濺了老板一身!鋒利的玻璃碎片像冰雹一樣四散飛射。
老板嚇得怪叫一聲,整個人往后一縮,差點癱坐在地上。
楚河那只淌著血的手,直接越過狼藉的臺面,一把攥住了老板油膩的前襟,將他肥胖的身體狠狠往前一拽!兩人的臉幾乎貼在一起。楚河布滿血絲的眼珠死死瞪著老板驚恐放大的瞳孔,聲音嘶啞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不容置疑的瘋狂:
“給老子聽好了!”他手上的力道幾乎要將老板的衣領(lǐng)撕裂,“再讓老子看見你這破地方放他進(jìn)來……”他猛地用手肘一指地上蜷縮著的楚明,“老子就廢了你!讓你這破店開不成!你他媽試試……試試挑戰(zhàn)一個當(dāng)老子的底線試試??!”
老板嚇得魂飛魄散,身體抖得像篩糠,嘴唇哆嗦著連連點頭:“明……明白!大哥!明白!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聲音帶著哭腔。
楚河這才像丟開一袋垃圾一樣,狠狠甩開老板的衣領(lǐng)。老板踉蹌著后退,撞在后面的酒柜上,發(fā)出稀里嘩啦的聲響。
楚河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他環(huán)視一圈死寂的網(wǎng)吧,那些躲閃的目光讓他心煩意亂。他彎下腰,像拖一口破麻袋,揪住楚明后脖領(lǐng)子,將他半死不活的身體從地上硬生生拽了起來。楚明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身體軟綿綿地往下墜。
“給老子走!”楚河低吼一聲,幾乎是半拖半拽著,將滿臉是血、意識模糊的兒子,踉踉蹌蹌地拖出了這片彌漫著血腥和恐懼的污濁之地。
……
社區(qū)小診所的燈光慘白得刺眼。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血腥混合的、令人作嘔的氣味。楚明歪躺在窄小的診療床上,半邊臉腫得老高,血肉模糊,鼻腔里塞著染血的棉球。一個戴著老花鏡的醫(yī)生皺著眉頭,手里拿著彎鉤針和縫合線,小心翼翼地清理著他眉骨和額頭上猙獰的豁口。
“嘶……唔……”冰冷的酒精棉球觸碰到傷口邊緣時,楚明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壓抑不住的痛哼,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恐懼和生理性的淚水。他下意識地想躲,卻被醫(yī)生按住了肩膀。
“按住他點?!贬t(yī)生頭也不抬地吩咐旁邊的楚河。
楚河木然地站在床邊,高大的身影在墻壁上投下一片沉重的陰影。他那只受傷的手只是用一塊浸透了碘伏的紗布草草裹著,暗紅的血漬還在緩慢地洇開。聽到醫(yī)生的話,他伸出手,寬厚粗糙的手掌帶著未散盡的冰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按在了楚明沒有受傷的那側(cè)肩膀上。
手指下的肌肉瞬間繃緊,楚明整個身體都僵硬了。他不敢看楚河,腫脹的眼皮下,眼神飛快地瞥了一眼那只按在自己肩上、沾著暗紅血污和碘伏黃漬的手,立刻像被燙到一樣移開,死死盯著天花板剝落的墻皮。
醫(yī)生手里的彎鉤針精準(zhǔn)地刺入皮肉,縫合線穿過組織,發(fā)出細(xì)微而清晰的“嘶嘶”聲。這聲音是他唯一能抓住的錨點。
楚河的手按在兒子的肩膀上,感受著皮膚下傳遞來的、年輕軀體因為劇痛和恐懼而無法抑制的顫抖。他看著針線在自己兒子臉上穿梭,像縫補一件破舊的衣裳,看著醫(yī)生鑷子夾起的棉球被不斷染紅。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著那不斷被縫合的傷口,仿佛那傷口不是開在楚明臉上,而是開在他自己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上。
整個縫合過程,父子倆沒有一句交流。只有醫(yī)生偶爾的低語:“忍一下…很快…別動…”以及縫合線拉扯皮肉時那單調(diào)又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嘶嘶”聲。慘白的燈光下,沉默如同一堵無形的、冰冷的墻,將兩個人死死隔開。
……
深夜,鑰匙轉(zhuǎn)動門鎖的聲音格外清晰。
楚河剛把昏昏沉沉的楚明扶到沙發(fā)上躺下,自己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想去倒杯水。防盜門被猛地推開!
柳青裹著一身夜露的寒氣沖了進(jìn)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fā)出急促的“噠噠”聲。她一眼就看到了蜷在沙發(fā)上、半邊臉纏著滲血紗布、腫得像發(fā)酵饅頭、眼神渙散的楚明。
“啊——??!”一聲驚恐到極致的尖叫瞬間撕裂了夜的寧靜!柳青像瘋了一樣撲到兒子身邊,顫抖著手想去碰觸那些紗布,又不敢真的落下。
“明明!我的明明!!”她抬起頭,眼中瞬間爆發(fā)出母獸般的兇光,直刺向旁邊端著水杯、形容枯槁的楚河!
“楚河!你這個畜生!你把我兒子怎么了???!”她尖叫著,猛地站起身,帶著一股不顧一切的瘋狂,狠狠推了楚河一把!
楚河猝不及防,手里的水杯脫手飛出,“啪嚓”一聲在地上摔得粉碎,溫?zé)岬乃疄R濕了他的褲腳。他踉蹌著后退了一步,撞在餐桌角上,后腰一陣鈍痛。他看著柳青那張因憤怒和驚恐扭曲的臉,看著她撲在楚明身邊泣不成聲的樣子,只覺得一股巨大的疲憊和荒謬感席卷而來。解釋?有用嗎?
柳青根本沒打算聽他任何一句話。她飛快地抹掉眼淚,動作粗魯卻異常迅速地開始收拾東西——抓起沙發(fā)上的薄毯裹住楚明,又沖進(jìn)臥室胡亂塞了幾件衣服進(jìn)手提袋。她像一頭護(hù)崽的母狼,眼神兇狠地掃過楚河,仿佛他是最大的威脅。
“走!明明!媽帶你走!這地方?jīng)]法待了!”她吃力地攙扶起意識還有些模糊的楚明,母子倆踉踉蹌蹌地走向門口。楚明虛弱地靠在母親身上,腫脹的眼睛低垂著,自始至終沒有看楚河一眼。
防盜門再次被重重甩上,巨大的聲響在空曠的客廳里回蕩。屋子里只剩下滿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和一灘漸漸冷卻的水漬。楚河站在原地,腰間的鈍痛漸漸清晰,他看著緊閉的大門,眼神空洞得像個死人。
……
三天后,下午。
楚河因為一份材料有誤被主管罵得狗血淋頭,勒令他立刻回家取正確的文件重新送來。他陰沉著臉,比平時早了兩個小時離開公司。
車子緩緩駛?cè)胄^(qū)??斓阶约覇卧獦窍聲r,他習(xí)慣性地看了一眼那個熟悉的停車位——柳青的白色轎車安靜地停在那里。他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準(zhǔn)備開進(jìn)地下車庫。
就在這時,視線余光捕捉到了單元門旁樹蔭下的幾個人影。
腳步猛地停住,手指死死按在了方向盤上,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
單元門旁那棵枝繁葉茂的梧桐樹下,停著一輛锃亮的黑色高級轎車。柳青穿著一身價值不菲的新連衣裙,臉上洋溢著一種楚河許久未曾見過的、甚至帶著點少女般嬌羞的紅暈。她小鳥依人般依偎在一個穿著考究深色西裝、身材挺拔、面容威嚴(yán)的中年男人懷里。那男人嘴角含笑,一只手自然地攬著她的腰,另一只手輕輕撫摸著她的手臂,姿態(tài)親昵而占有。
更讓楚河心臟驟停的是楚明。他那張還帶著青紫痕跡的臉上,此刻堆滿了乖巧、討好甚至有點諂媚的笑容,正興奮地舉著手機(jī),湊到那個威嚴(yán)男人面前,像是在展示什么寶貝,嘴里還親昵地說著什么。男人微微低頭聽著,臉上帶著一種長輩式的、縱容的微笑,甚至伸手揉了揉楚明的頭發(fā)。楚明沒有絲毫抗拒,反而像只被順毛的貓,笑得更加燦爛。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落在他們?nèi)松砩?,勾勒出一幅無比刺眼、無比和諧、無比“幸福”的“全家?!?。那畫面溫馨得如同一把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在了楚河早已血肉模糊的心口!
他猛地低下頭,手忙腳亂地從口袋里掏出手機(jī),手指因為劇烈的顫抖而好幾次按錯鍵。他舉起手機(jī),攝像頭對準(zhǔn)那刺目的畫面,連續(xù)按下了好幾次快門。咔嚓、咔嚓、咔嚓……細(xì)微的快門聲在密閉的車廂里如同驚雷。
……
“照片是怎么回事?!那個男人是誰?!你們什么時候勾搭上的?!說——??!”楚河將手機(jī)狠狠摔在客廳茶幾上,屏幕碎裂的紋路貫穿了那張溫馨的合照。他指著照片,眼睛赤紅,對著剛進(jìn)家門的柳青嘶吼,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痛苦而徹底變了調(diào)。
柳青臉上的輕松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戳穿的羞怒和冰冷的強硬。她掃了一眼碎裂的手機(jī)屏幕,嘴角勾起一絲譏誚: “呵,又開始了?跟蹤?偷拍?楚河,你還能不能有點出息?除了像個怨婦一樣盯著我,你還會干嘛?廢物!” “我是廢物?!你他媽背著我偷人!楚明都叫別人爹了??!”楚河像被點燃的炸藥桶,猛地沖上去,抓住柳青的肩膀瘋狂搖晃,“你對得起這個家嗎?!對得起我嗎?!” “放手!你弄疼我了!”柳青尖叫著掙扎,指甲用力抓向楚河的手臂,“家?這個冷冰冰的牢籠?!我早就受夠了!對得起你?你這種窩囊廢,拿什么讓我對得起你?!”
“你說什么?!”楚河目眥欲裂,手臂被抓出血痕也渾然不覺,另一只手猛地高高揚起!
“打??!窩囊廢!又想打女人了?!”一直冷眼旁觀、靠在墻邊的楚明突然尖聲譏諷起來,像火星子一般點燃了混亂的空氣,“媽!看到?jīng)]!他又要動手了!他就是個只會窩里橫的家暴男!”
楚明的話如同火上澆油,徹底點燃了柳青的戰(zhàn)意?!皩Γ〖冶┠?!你除了打人還會什么?!”她尖叫著,在楚河巴掌落下之前,搶先一步猛地?fù)淞松先ィ¢L長的、精心修飾過的指甲帶著一股狠勁,狠狠抓向楚河的臉!
“?。 背逾Р患胺?,臉上瞬間多了幾道火辣辣的血痕。他下意識地抬手格擋,巨大的屈辱和憤怒讓他渾身都在發(fā)抖。
他的后退和格擋,在柳青眼中無疑成了懦弱的信號,她的氣焰更加囂張。“廢物!有本事你還手啊!你不是要打我嗎?!”她一邊尖聲叫罵,一邊更加瘋狂地撕抓踢打,指甲、拳頭、高跟鞋的鞋尖,雨點般落在楚河的手臂、胸口、腿上。
混亂中,楚河只想推開眼前這個歇斯底里的女人。他伸出手臂試圖格擋——
就在這一瞬間!
一直冷眼旁觀的楚明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像頭小豹子猛地從楚河身后撲上來!雙臂死死地、用盡全力箍住了楚河的腰!同時一條腿狠狠別住楚河的小腿!
“媽!快!”楚明嘶聲喊道,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猙獰的兇狠!
楚河猝不及防,被兒子這全力一抱一絆,身體頓時失去了平衡,猛地向后一個趔趄!視線瞬間天旋地轉(zhuǎn)!
柳青臉上閃過一絲瘋狂和決絕!她等的就是這一刻!她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抄起五斗柜上那個沉重的、插著塑料假花的花瓶——那是她去年生日時某個追求者送的禮物——用盡全身的力氣,毫不猶豫地朝著楚河失去平衡、向后仰倒的頭顱,狠狠地、精準(zhǔn)無比地砸了下去!
砰——嘩啦?。。?/p>
一聲沉悶又刺耳的巨響!
沉重的瓷質(zhì)花瓶在楚河的頭頂轟然炸裂!無數(shù)鋒利的瓷片混合著渾濁的水和枯萎的假花,如同死亡的禮花般四散飛濺!猩紅溫?zé)岬囊后w瞬間從他濃密的黑發(fā)間洶涌而出,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模糊了他的整個世界!
劇痛如同千萬根鋼針猛地扎進(jìn)大腦!楚河眼前爆開一片猩紅刺目的光,緊接著是無邊無際的、旋轉(zhuǎn)的黑暗。鮮血像粘稠的油漆,糊住了他的眼睛,順著額頭、眉骨、鼻梁瘋狂地往下淌,流進(jìn)嘴里,是濃烈的、令人作嘔的鐵銹味。
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深淵之前,在視線被濃稠血液徹底覆蓋的最后一剎那,透過漫天飛舞的瓷片和水花,他還是清晰地看到了——
柳青那張因瘋狂和狠戾而扭曲變形的臉!她手里,正高高舉著另一個剛從桌上抄起來的、更小的水晶裝飾瓶!那尖銳厚重的底座,在燈光下閃著冰冷致命的寒光,正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氣,朝著他鮮血淋漓的頭顱,再次狠狠砸下來!
那一刻,楚河那被重創(chuàng)的大腦里,只剩下一個冰冷殘酷、卻又無比清晰的念頭,像烙印一樣刻在意識消失前的瞬間: 她想殺了我。 她真的……想要我的命!
……
肅穆的法庭??諝饫涞孟袷墙Y(jié)了冰。
楚河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露出的半張臉蒼白如紙,透著死氣。他獨自坐在被告席,像個等待最終判決的囚徒。對面原告席上,柳青妝容精致,穿著得體,神情哀戚卻堅定,旁邊坐著一位戴著金絲眼鏡、表情嚴(yán)肅的律師。楚明穿著嶄新的校服,低著頭坐在柳青身邊,像個聽話懂事又飽受驚嚇的孩子。
穿著法袍的法官面無表情地聽著。
威嚴(yán)的中年男人沒有出現(xiàn)在旁聽席,但楚河清晰地看到,在開庭前的間隙,那個男人在法庭外的走廊里,與法官和柳青的律師低聲交談了幾句,態(tài)度沉穩(wěn)而帶著無形的壓迫感。法官回到座位后,眼神微妙地回避了楚河的方向。
“法官大人,”柳青的律師站起身,聲音清晰地回蕩在法庭里,“我的當(dāng)事人長期遭受被告楚河的家庭暴力和精神虐待!證據(jù)在此——醫(yī)院驗傷報告清晰記錄了被告施暴造成的傷害!被告的親生兒子楚明,也將作為關(guān)鍵證人,出庭指證其父親的暴力行為!”律師轉(zhuǎn)向楚明,“證人楚明,請陳述你父親是如何長期毆打你母親的?以及三天前,他是否對你本人實施了殘忍的暴力?”
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楚明身上。楚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著兒子。
楚明抬起頭,臉色有些蒼白,眼神躲閃,不敢看向被告席方向。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整個法庭: “是…是的。爸爸他…經(jīng)常心情不好就打媽媽…摔東西,罵媽媽是廢物…”他咽了口唾沫,似乎在克服巨大的恐懼,“三天前…他在網(wǎng)吧找到我…二話不說就發(fā)瘋一樣打我…打得我滿臉是血…還…還把我頭往顯示器上撞…”他的聲音帶上了哭腔,聽起來格外真實可憐?!拔摇遗滤蛉颂萘恕?/p>
楚河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兒子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在證人席上說出這些顛倒黑白的證詞,都說虎毒不食子,此刻卻倒反天罡,兒子來吃老子了!
他想站起來嘶吼,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僵硬,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背叛感和荒謬感如同滔天巨浪將他徹底淹沒!
柳青適時地低下頭,用手帕輕輕擦拭著眼角并不存在的淚水,肩膀微微聳動,一副強忍悲痛的受害者模樣。
法庭上的天平,從楚明開口的那一刻起,已經(jīng)徹底傾斜。沒有人關(guān)心楚河頭上的傷是怎么來的,沒人關(guān)心照片里那個威嚴(yán)的男人是誰。楚明“親眼所見”的證詞,柳青精心準(zhǔn)備的驗傷報告,以及某種無形的壓力,織成了一張無法掙脫的鐵網(wǎng)。
最終審判的結(jié)果,冰冷得如同寒冬臘月的判決書,被法警遞到了楚河手中。紙張仿佛帶著千鈞重量,壓得他手腕幾乎折斷。上面白紙黑字,每一個字都重逾千斤:“……原告柳青訴被告楚河離婚糾紛一案……經(jīng)審理查明,被告存在長期家庭暴力行為……依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及相關(guān)司法解釋,判決如下: 一、 準(zhǔn)予原告柳青與被告楚河離婚。 二、 婚生子楚明由原告柳青撫養(yǎng)。 三、 夫妻共同財產(chǎn)分割如下:坐落于XX小區(qū)XX棟XX號房屋(價值XXX萬元)歸原告柳青所有;登記在被告楚河名下的XX牌轎車(價值XX萬元)歸原告柳青所有;夫妻共同存款及其他財產(chǎn)共計XXX萬元,原告柳青分得三分之二,被告楚河分得三分之一…… ……”
房子。車子。兒子。三分之二的財產(chǎn)。 他被徹底驅(qū)逐出自己的家,自己的血脈,自己的人生。像清掃垃圾一樣被清掃了出去。
……
判決書墨跡未干。 催繳單如同雪片般飛來——水電煤氣、物業(yè)費、信用卡最低還款……每一張紙上冰冷的數(shù)字都在無情地提醒他,他即將流落街頭。 緊接著,一張更沉重的紙片如同死亡的請柬,塞進(jìn)了楚河手里——老家縣醫(yī)院發(fā)來的病危通知書:父親突發(fā)嚴(yán)重心臟病,需立即進(jìn)行冠狀動脈搭橋手術(shù),否則生命危在旦夕!手術(shù)及后續(xù)治療費用,初步預(yù)估:35萬元人民幣!
35萬! 楚河捏著那張薄薄的紙,渾身都在顫抖。他手里所有的錢——剛剛分到的那點可憐的財產(chǎn),加上東拼西湊的所有積蓄和借來的小額貸款——加起來也不過區(qū)區(qū)八萬塊!杯水車薪!
走投無路。真正的走投無路。
他想起了柳青賬戶上那輕易分走的三分之二財產(chǎn)。那是救命錢!是父親唯一的生機(jī)!清晨,冰冷的寒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楚河像個真正的乞丐,跪在柳青公司氣派的寫字樓臺階下。
他形容枯槁,頭上還纏著紗布,衣服單薄破舊,手里高高舉著父親的病危通知書和法院判決書復(fù)印件,對著大樓入口方向嘶啞地哭喊哀求: “柳青!??!求求你!救救我爸?。】丛诜蚱抟粓龅姆萆?!錢算我借的!我當(dāng)牛做馬還你一輩子!求求你了柳青??!”
他的聲音凄厲絕望,引來了無數(shù)上班族驚愕、鄙夷或麻木的目光。保安幾次試圖驅(qū)趕他,都被他死死推開。他像個瘋子一樣,只想抓住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
終于,那輛熟悉的白色轎車在路邊停下。柳青推開車門,踩著一雙嶄新的、鞋跟尖銳如錐的紅色高跟鞋走了下來。她一身價值不菲的職業(yè)套裝,妝容完美無瑕,仿佛剛從雜志封面上走下來。她目不斜視,神情冷漠得像一塊萬年寒冰,徑直朝著寫字樓旋轉(zhuǎn)門走去。
“柳青!柳青!求你!救救我爸??!”楚河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過去,沾滿塵土的手伸出去,想抓住她的褲腳。
柳青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甚至連眼角的余光都沒有掃向地上那灘爛泥般的男人。她那尖細(xì)的、猩紅的高跟鞋鞋跟,像踩過一片微不足道的污漬,精準(zhǔn)而冷漠地繞開了楚河伸出的、布滿凍瘡和傷口的手指,甚至沒有沾上一絲灰塵。
高跟鞋踏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而冰冷的“噠、噠”聲,一聲聲敲打在楚河徹底死去的心上。她走進(jìn)了寬敞明亮、溫暖如春的寫字樓大廳,旋轉(zhuǎn)門將楚河絕望的哭嚎和無邊無際的寒冷徹底隔絕在外。
楚河伸出的手無力地垂下,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手背上剛剛結(jié)痂的傷口再次崩裂,滲出的鮮血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個模糊、骯臟的手印。他維持著跪伏的姿勢,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殘存的最后一絲力氣也被徹底抽干。世界在他眼中褪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