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亮?xí)r,沈長清仍然跪在雪地中,四肢已經(jīng)徹底凍僵。
今日明明是她的生辰。
往年這時,裴云瀲總會提前備好她愛吃的芙蓉糕,帶她去城郊的寺廟祈福。
他說過,要陪她歲歲安康,直到頭發(fā)都白了。
可現(xiàn)在,她卻被他親口罰跪在雪地里,整整一夜。
面前忽然有一雙靴子停下,她認(rèn)出來,這是裴云瀲,“今日是你生辰,長清,昨日的事情我便當(dāng)作過去了,你收拾一下,和我一同去祈福吧?!?/p>
沈長清疲憊地應(yīng)下。
接著,馬車緩緩駛向城外。
裴云瀲以為她看不見,可她卻清楚看到,原來,季初荷被他抱在懷中,親自騎馬帶著。
原來,連去祈福,也只是為了季初荷。
她冷了,他解下披風(fēng)裹住她;她倦了,他將她抱進(jìn)懷里輕拍哄睡;連她渴了,他都親手喂她喝水。
紅的衣,黑的發(fā),交纏在一起刺得人眼疼。
她忽然想起,那年她初學(xué)騎馬摔了下來,裴云瀲也是這樣抱著她坐在馬背上,韁繩握在他手里。
他說:“長清,別怕,有我在,絕不會讓你再摔著。”
那時的風(fēng)也是暖的,他的懷抱也是暖的。
她心痛得鮮血淋漓——
可這一切,都和她無關(guān)了。
馬車走了半日,才到山腳下。
裴云瀲先扶著季初荷下馬,動作輕柔小心。
轉(zhuǎn)身看見沈長清時,他才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想扶她,卻被她避開了。
沈長清自己踩著車凳下來,膝蓋一軟險些摔倒,她穩(wěn)住身形,眼中無光:
“我自己能走。”
裴云瀲的手僵在半空,臉色沉了沉,終究沒說什么,轉(zhuǎn)身帶著蘇婉綰往寺廟里去。
進(jìn)了大殿,裴云瀲先陪沈長清拜了平安,他雙手合十,嘴唇動了動,不知在祈什么。
沈長清望著佛像慈悲的眉眼,心里空蕩蕩的。
連句“平安”,都求不出口。
拜完起身,裴云瀲忽然道:“我去趟姻緣殿,替友人求一支姻緣簽。”
沈長清腳步一頓,沒出聲。
他轉(zhuǎn)身就走,季初荷立刻跟上,走了兩步又回頭,沖沈長清笑得挑釁。
“沒想到,你這些天,還挺能忍的。”
那笑容里的得意,像根針扎在沈長清心上。
她望著兩人并肩離去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姻緣殿里香火更盛,沈長清躲在殿外的柱子后,看見裴云瀲正跪在蒲團(tuán)上,雙手合十,神情虔誠得不像話。
他身前的功德箱里,放著塊嶄新的玉佩,上面刻著兩個小字——
云荷。
沈長清的心猛地一沉,涌上酸楚。
她想起多年前,也是在這寺里,裴云瀲為了求一支與她的姻緣簽。
從山腳一步一叩首,整整九十九級臺階,額頭磕出了血也沒停。
那時他跪在姻緣殿里,眼里只有她,說:“長清,生生世世,我只要你?!?/p>
如今,他依舊跪在這殿里,虔誠依舊。
只是求的人,換了。
沈長清望著殿內(nèi)那道熟悉的身影,忽然覺得很累。
那些年的情深意重,那些口口聲聲的承諾,原來……都是能變的。
她轉(zhuǎn)身往外走,腳步蹣跚。
今夜生辰過后,她會徹底離開。
從前的一切,就都不作數(shù)了。
下山時,夕陽西下。
可剛走到半山腰,突然殺出一群土匪!
混亂中,不知是誰推了一把,沈長清踉蹌著往前撲去,正好撞在蘇婉綰身上。
兩個劫匪見狀,獰笑著撲上來,竟將兩人一同往路邊的懸崖拽去!
“云荷!”
裴云瀲的驚呼聲同時響起,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抓,指尖擦過沈長清的袖口,最終卻牢牢攥住了季初荷的衣袖。
季初荷嚇得尖叫,死死抓住裴云瀲的手:“裴郎!救我!”
裴云瀲用力將她往回拉,甚至沒有注意到一旁掙扎的沈長清。
那一瞬間,沈長清心口像是被人生生撕裂。
她恍惚想起很久以前。
她父母雙亡,心存死志,裴云瀲為了救她,守在床邊三天三夜未合眼。
他親自煎藥喂藥,攥著她的手喃喃道:
“長清,求求你,不要離開我,你若是不在了,我也活不下去了?!?/p>
“我會替你報仇,長清,等我回來,我們就白頭偕老?!?/p>
如今,他卻為她的仇人,放棄了她的性命。
既然這樣,那她也不愿意再糾纏!
沈長清徹底心死,主動松手。
下一秒,她的身體無可阻攔地下墜,掉進(jìn)了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