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出國打工五年,回來發(fā)現(xiàn)媽媽出軌了。家里天天摔摔打打。十二歲的妹妹承受不住,
從小區(qū)消防連廊跳了下去,當(dāng)場死亡。媽媽瘋了,爸爸成了爛酒鬼。我跟著奶奶過。
后來奶奶也去世了。我一個人進(jìn)了監(jiān)獄。01十二歲前,
我最愛的就是媽媽;十二歲后她成了我最恨的人。我的世界一夜崩塌。
背后的議論像針一樣扎過來:「就是她,她媽是破鞋?!埂妇褪撬龐尣灰?,
才把她妹逼死的?!乖?jīng)最好的朋友跟我說:「媽媽不讓我跟你玩?!拱职指驴吹轿?,
天天喝得爛醉,沒有清醒的時候。有天放學(xué)他把我送到奶奶家,從此再沒接過我。
奶奶看著我,也總是想起妹妹。她對我時好時壞,總是哭,哭我死去的妹妹,
哭他命苦的兒子。邊哭邊罵:「我那短命的孫女兒??!都是被那個騷狐貍精害的!」
「我兒子造了什么孽啊!娶了這么個爛貨,禍害一家。」有時我不小心提起媽媽,
奶奶會突然發(fā)瘋似的撲過來,抄起手邊的笤帚就抽我:「她不是你媽!你沒有媽!聽沒聽見?
再讓我從你嘴里聽見她,就給我滾出去!」上了初中,我抽條長個子,眉眼越來越像媽媽,
噩夢就更沉了。奶奶看我越來越不順眼。學(xué)校里,男生在走廊里故意撞我,
嘴里喊著「小破鞋」。女生趁我不在,把我書包里的衛(wèi)生巾翻出來,貼在黑板上,
旁邊用紅粉筆寫著「賤貨專用」。冬天最冷的時候,有人從窗戶潑進(jìn)一盆冷水,
我穿著濕透的棉襖,在教室里凍得發(fā)抖,他們在下面笑。那些話越來越難聽,
說我「肯定早就跟男生亂搞了」。「跟她媽一樣,見了男人就發(fā)騷」。初二上學(xué)期,
我把書包扔進(jìn)了垃圾桶,再沒去過學(xué)校。不久后奶奶也去世了。直到料理完奶奶的后事,
我爸也沒提讓我回家。幾天后我主動找到他,說我要走了。我爸看著我什么也沒說,
摸摸兜把僅有的錢給了我。我攥著那五百塊錢,買了能去的最遠(yuǎn)的火車票。
02我開始沒日沒夜地打工,洗過頭,也送過快遞。在小飯館當(dāng)過服務(wù)員,在后廚幫過忙,
能干的活我都干過。每天累得像條狗,回到住的插間,沾著枕頭就能睡死過去,
連脫鞋的力氣都沒有。插間擠得像個罐頭,五六戶人共用一個衛(wèi)生間。
白天永遠(yuǎn)飄著劣質(zhì)煙味,混著誰吃剩的外賣餿味。晚上更不消停,對門小夫妻三天兩頭吵架,
摔碗的脆響能驚得人一哆嗦。隔壁那男的天天喝到半夜,醉了就往地上砸瓶子,
罵罵咧咧的臟話能從樓道這頭傳到那頭。一開始我總被驚醒,攥著被子縮在墻角,
心臟砰砰跳得像要炸開。后來聽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再大的聲響也穿不透那層累出來的疲憊,頂多皺下眉,翻個身繼續(xù)睡。直到那天半夜。
迷迷糊糊間,有只手在我胳膊上蹭,粗糙的,帶著股沖鼻子的酒氣。我猛地睜開眼,
是隔壁那男的,天天喝得醉醺醺的那個。他半蹲在我床邊,眼睛直勾勾盯著我,像看塊肥肉,
那只手已經(jīng)順著胳膊往被子里探。我嚇得渾身發(fā)抖,想叫,嘴被他死死捂住。
他力氣大得嚇人,另一只手摁住我掙扎的腿,我拼命蹬踹,床板吱呀亂響,可他紋絲不動。
「刺啦!」一聲,睡衣領(lǐng)口被撕開個大口子,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就在我覺得要完了的時候。
「咚!」一聲悶響,那男人軟塌塌地倒在我身上。是陳恒,他跟我在同一家小飯館打工,
夜晚起夜,撞見這男人鬼鬼祟祟摸進(jìn)來。陳恒沒說話,先一把將那男的拖開。然后蹲下來,
手輕輕拍著我的后背,聲音有點抖,卻努力放得很穩(wěn):「沒事了,別怕?!?/p>
那瞬間繃到極致的弦突然斷了,我靠著他哭得聲嘶力竭。
03那天之后我和陳恒心照不宣地在一起了,沒過多久我們就住到了一起。他比我大五歲,
爸媽都是殘疾人,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小學(xué)沒讀完就出來了。在這個連風(fēng)都帶著冷意的城市里,
我們好像是彼此唯一能抓住的東西。他去哪我去哪,他說端盤子掙錢慢,我們就去工地搬磚。
他說工地太累,我們就去給人看倉庫。有天晚上,他坐在床邊抽煙,突然說:「等我掙夠錢,
咱們買個小房子,成個家,就不用再顛沛流離了?!顾f:「這社會,沒錢啥都不是。
我找到個來錢快的路子,等攢夠了,咱就結(jié)婚?!刮倚帕耍讣摇惯@個字,我想了太多年了。
他所謂的「路子」,就是開直播。我戴著口罩,像個機(jī)器似的躺在床上,鏡頭對著我。
聽著他邊動邊說:「老板看看,嫩不嫩?還想看什么姿勢?」「嗯……啊……太爽了?!?/p>
我閉著眼睛,不敢睜開看一眼。我一開始抵死不肯,他就嘆氣,說:「咱倆還能干什么,
靠打工咱倆一輩子也別想有家?!埂冈僬f戴著口罩,誰認(rèn)識誰?」忍忍,就有個家了,
這句話像根繩子,牽著我一步步往下掉。后來人越來越多,他不知道從哪找來的男男女女,
有的女孩,看著比我還小。我才后知后覺,我和他不可能再有家了。陳恒完全變了一個人,
我想逃,卻逃不掉。記不清多少次,只覺得自己爛透了。童年的辱罵,一語成讖。
我無數(shù)次想過去死,可死也需要勇氣,我閉上眼就能想起妹妹破碎的模樣。我不敢死,
也不想活,就這么吊著一口氣。我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直到那天凌晨,
警笛聲突然劃破夜空。19 歲,我因聚眾淫亂罪被判了 5 年。陳恒數(shù)罪并罰,
聚眾淫亂、傳播淫穢物品牟利,還有引誘未成年人,一共 15 年。04新裝修好的房子,
爸媽在摔東西,吼叫聲像要掀了屋頂?!概荆 沟囊宦?,媽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妹妹撲上去想要攔住爸爸,被一巴掌扇在臉上,「滾!」爸爸吼道。妹妹真的跑了出去。
我想追,腿卻像釘在地上,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背影消失。「不!」猛地驚醒,一身冷汗。
這是入獄第二年,日子靜得發(fā)慌,靜到總想起從前的事,一遍遍。我恨自己,
那天為什么只知道哭,不去追她。我也始終想不明白,妹妹那天為什么會跳下去,
明明前幾天的生日我們還一起許愿要守護(hù)好這個家。監(jiān)獄里遇到個大姐,
不知道她犯了什么事。在我看來她是很好的人,溫柔,身上有久違的熟悉味道。
剛進(jìn)來的時候我什么也不懂,總被人欺負(fù),她悄悄護(hù)著我。她教我怎么把被子疊成豆腐塊。
教我看管教的臉色,「王管教皺眉時別說話,李管教喜歡聽人喊報告?!?/p>
有次我被安排洗廁所,冰水里的消毒水燒得手脫皮。她趁人不注意塞給我一管護(hù)手霜,
「偷偷抹,別讓人看見?!刮疫M(jìn)來的第三年她要走了,
臨走前捏著我的手說:「你才二十出頭,這輩子長著呢,往前看,別再走歪路,
活出個樣兒來!」她頓了頓,看著我的眼睛,「別總鉆牛角尖。你夜里總做夢,
喊『媽』喊得厲害——相信姐,你媽也想做個好媽媽,只是……難罷了?!刮毅读税胩臁?/p>
原來我會說夢話?原來我還會喊那個字?張姐走的那天,我哭得厲害。這些年,
挨欺負(fù)時沒掉過淚,被拍了視頻沒掉過淚,看清陳恒那副真面目時沒掉過淚,
進(jìn)了監(jiān)獄也沒掉過淚??善珡埥阕叩倪@一刻,我哭得稀里嘩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姐走后,我常想她的話?;蛟S媽媽真有難處?可妹妹的死,爸爸醉醺醺流淚的樣子,
我這些年的遭遇又是因為什么?我不敢細(xì)想。24 歲刑滿那天,
我攥著出獄證明站在監(jiān)獄門口,陽光扎得眼睛生疼。我離家已經(jīng)過去十年,
可我和當(dāng)時一樣迷茫,不知道該往哪走,也不知道該做些什么。想了想張姐的話,
最后我買了張回鄉(xiāng)的火車票。05十年沒回,縣里還是老樣子。憑著模糊的記憶找到單元樓,
拍了半天門,沒人應(yīng)。我蹲在門口,盯著樓梯發(fā)呆?!摬粫缇桶嶙吡税??「你找誰?」
抬頭,是對門的人回來了。他瞇著眼瞅了我半天,突然「哦」了一聲:「你是老陳家大姑娘?
」我點頭。他嘆口氣,「造孽啊,你爸早沒了,三年前的事,喝得小腦萎縮……」
我釘在原地,腦子里嗡的一聲,不知道作何反應(yīng)。沒了?對方還在說什么,我聽不清了。
只覺得腿有點軟。他看著我直搖頭,轉(zhuǎn)身回屋翻出張皺巴巴的廣告紙,
上面用圓珠筆寫著個號碼:「找他,當(dāng)時是老何給你爸辦的后事?!箵芡娫挘?/p>
對方來得比預(yù)想中快,騎著輛舊摩托。停在我面前,
我盯著他眼角的疤看了半天——是何叔叔,爸爸以前總喊他「老何」?!复笱绢^,
長這么高了?!顾f著遞過來個牛皮信封?!改惆值臇|西?!?6里面是串鑰匙,
還有張照片。他絮絮叨叨地說,我走后沒半年,我爸又娶了個女人,可還是天天喝,
喝醉了就摔東西,哭。那女人熬了不到一年就跑了。后來他更瘋了,醒了就喝,喝了就睡,
活兒也不干了?!改惆肿叩哪翘欤o我打電話,就喘氣,不說話?!埂肝腋杏X不對勁,
騎著車往這兒趕,到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還有就是這房子,這些年,
他手頭也就剩這個了?!埂杆缜案艺f過,房子留給你。」他頓了頓,又開口,
「聽說你媽這些年過得也不容易,你爸有時候喝多了,也后悔。」我始終沒抬頭,
他見我沒搭腔,便也沒再往下說。我捏著信封,聽著這些事,像在聽旁人的故事——可明明,
他們是我最親近的人。臨走前何叔叔搓著手,沒話找話問我這些年好不好,我只說「還行」。
末了他才吞吞吐吐地說,當(dāng)時辦后事花了八千多,是他和幾個老伙計湊的,「知道你不容易,
不急著還」。我寫了張欠條遞給他。他捏著欠條沒看,只說「不急」。何叔叔走后,
我打開信封,一張泛黃的照片,應(yīng)該是經(jīng)常被人拿在手里看,邊緣都有點起毛了。
照片是在游樂園拍的,摩天輪在后面轉(zhuǎn)得歡實。媽媽抱著我,爸爸抱著妹妹,
我們倆穿一模一樣的白裙子,手里攥著洋娃娃——我那個是紫裙子的,妹妹的是粉裙子的。
四個人笑得那樣敞亮,臉上全是化不開的幸福。何叔叔說,他最后是攥著這張照片走的。
我盯著照片,有什么東西終于順著眼角滾了下來。這輩子,我是不是注定要孤零零的?
每當(dāng)想抓住點什么依靠,現(xiàn)實總狠狠甩過來一巴掌。連著消沉了幾天,終究還是被現(xiàn)實拽醒,
我已經(jīng)窮得沒有資格頹廢。我把爸爸那房子掛了出去,準(zhǔn)備賣掉。
07爸爸的房子低價脫手那天,我站在空蕩蕩的樓道里數(shù)了三遍錢。還了何叔叔那八千,
剩下都被我存進(jìn)了銀行。逛了好幾天,思前想后,我終于下定決心取出了一部分錢,
租了個一居室。又咬著牙盤下了市場旁那個鋪子。我開了個煎餅店,
烙煎餅的手藝是跟奶奶學(xué)的,小時候奶奶烙的煎餅十里八村都說好吃。剛開業(yè)那周,
生意并不好,每天早上烙二十張,到天黑還能剩下一半。房租每天像座山壓著,
我嘴上連著起了兩個大泡。不能就這么黃了。第二天起,我揣著塑料袋裝的煎餅,
挨家敲超市的門?!咐习鍑L嘗?好吃您再擺著賣,價您定,賣完我再送?!贡痪芰似叽?,
第八家便利店老板捏著煎餅嚼了兩口,說「放兩袋試試」。那之后,我白天守店,
晚上騎輛二手自行車跑遍了周邊的超市、商場,甚至廣場舞隊伍旁。見人就遞試吃裝,
袋子里塞著印有二維碼的名片。三個月后,有個阿姨每天早上來買兩張。
說「你這煎餅有我老家的味兒」。有超市開始固定每周要十斤。我沒敢慶祝,
只是煎了個雞蛋,卷在自己烙的煎餅里。日子剛穩(wěn)住,心底的聲音又開始叫囂。
08十年前離開前,我其實偷偷去過媽媽那兒。那天院子里沒人,我扒著窗看,她坐在炕上,
懷里抱著個舊枕頭,后腦勺一下下磕著墻。這些天,我好像總能聽見磕墻的聲音。
猶豫了幾天還是去了姥姥家。路還那樣泥濘,姥姥家院子的墻塌了大半,院門虛掩著。
我走了進(jìn)去。屋里光線很暗,媽媽坐在炕角,穿件舊棉襖,頭發(fā)亂糟糟的,老了許多。
她抬眼看我,眼神空落落的,沒反應(yīng)。姥姥聽到聲音從后院跑進(jìn)來,看見我先是一愣,
接著哭著撲過來抱住我,「源源」。她的背駝得嚴(yán)重,頭發(fā)基本都白了,手摸著我胳膊,
抖得厲害。屋里亂得下不去腳,桌上堆著沒洗的碗。姥姥從柜子里摸出袋餅干,紙都潮了。
「快吃,你小時候最愛這個?!刮铱粗麄?,嗓子眼像堵了團(tuán)棉花。
「你媽...那天之后就不對勁了」姥姥抹著眼淚?!竸傞_始整天哭,喊你和你妹的名字,
一不留神就往外跑說找你倆,找不到就發(fā)瘋?!埂肝覜]辦法怕她跑出去惹禍,
只能把她關(guān)在屋子里。」「漸漸地她也不跑了,也不說話了,就呆愣愣地一坐?!?/p>
「最開始的時候也領(lǐng)她去看過大夫,吃了藥一睡就是一天,醒了還是老樣子?!?/p>
「后來……后來就沒再去看過了。好在這些年她也不鬧了,老實了許多。」
我哽咽得說不出話來,掏出兜里的錢塞給姥姥,轉(zhuǎn)身就走。姥姥哭著攔我:「知道你恨她,
可是她已經(jīng)這樣了,十多年了,她也沒少遭罪,你就當(dāng)可憐我們娘倆,看看她吧?!?/p>
我沒回頭,哭著跑了出去。那幾天我烙煎餅時總走神,面糊攤歪了好幾次。
最終還是退了現(xiàn)在住的一居室,在煎餅店附近租了個大點的房子。搬家那天,
我對自己說:「就當(dāng)是幫姥姥?!估牙逊鲋鴭寢屵M(jìn)門時,手都在抖,「做夢都不敢想啊」。
我給她倆洗澡,換了新衣服,姥姥摸著干凈的袖口,又哭又笑。媽媽坐在床上,
看我和姥姥笑,她也跟著傻笑。09媽媽換了新地方,還是老樣子,不吵不鬧,
偶爾坐在外面曬曬太陽,眼神空落落的。姥姥身子骨利索些了,常來店里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