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城市背景板上一抹模糊的影子。沒有名字,或者說,名字無關緊要。每天沿著固定的路線,在固定的時間,像設定好程序的機器,匯入那條名為“人生”的、緩慢而重復的傳送帶。
上班,下班,吃飯,睡覺,偶爾在通勤的間隙,用手機屏幕里光怪陸離的故事暫時麻痹現(xiàn)實的乏味。他習慣了被忽視,也學會了在人群中隱形,這是一種生存的本能,一種融入混凝土森林的保護色。
存在感?那對他而言是奢侈品,也是麻煩的根源。他最大的冒險,不過是站在擁擠的人行道上,等待那變換的紅綠燈,同時在心里糾結:下一本用來消磨無盡時光的網(wǎng)絡小說,是該選哪本小說好。
然而,命運最擅長的,就是在最平凡的畫布上潑灑最荒誕的顏料。
綠燈亮起,人潮涌動。他習慣性地低頭,指尖在冰冷的手機屏幕上滑動,試圖在幾十本封面花哨的小說簡介中做出那個微不足道的選擇。就在這時,一聲短促而尖銳的驚呼刺破了喧囂!
他下意識地抬眼。
前方幾步之遙,一個背著卡通書包、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正彎腰去撿滾落的皮球,渾然不覺身后一輛失控的、滿載貨物、車身噴涂著巨大“大運物流”字樣的重型卡車,正如同脫韁的鋼鐵巨獸,帶著沉悶的引擎咆哮和刺耳的剎車無效的尖鳴,朝著人行道碾壓而來!巨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了那小小的身影。
時間仿佛被拉長、扭曲。周圍是凝固的驚恐面孔和遲滯的尖叫。他的心臟猛地一抽,并非出于英雄主義的沖動,而是生物本能的恐懼。
跑!快跑!離開這里!這是他大腦皮層唯一閃爍的指令。他不是熱血漫的主角,沒有為了陌生人獻身的崇高覺悟。他只是一個想活下去的、微不足道的路人甲。
然而,就在他身體即將遵循本能向后縮退的瞬間,一道身影比他更快!那是一個穿著連帽衫、看起來和他年紀相仿的年輕人,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恐懼和某種……奇異光芒的神情。
那年輕人沒有絲毫猶豫,像一顆出膛的炮彈,猛地撲向那個嚇傻的小姑娘!
“危險——!”
年輕人的嘶吼在卡車的轟鳴中顯得如此微弱。他抓住了小女孩,試圖將她推開。這場景,像極了無數(shù)小說和電影里英雄救美的經(jīng)典橋段。命運仿佛要成全一個俗套的故事。
但命運顯然更鐘愛黑色幽默。
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也許是卡車司機拼死的最后一搏,也許是輪胎摩擦地面產(chǎn)生的奇跡般的作用力,那失控的龐然大物,在即將吞噬兩條生命的瞬間,車頭猛地、極其不自然地向外一扭!
轟隆——?。?!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巨響和金屬撕裂的刺耳噪音,巨大的卡車車身擦著抱在一起的年輕人和小女孩,狠狠撞向了路邊的隔離墩!煙塵彌漫,碎玻璃和零件四處飛濺。沖擊波將附近的行人掀倒一片。
他,那個始終在邊緣的旁觀者,剛剛慶幸自己躲過一劫,甚至還沒來得及為那年輕人的勇氣,或是魯莽感慨,一股難以抗拒的巨大力量就猛地從側面襲來!
不是沖擊波,更像是一種……空間的扭曲!他最后的視覺殘留,是那驚魂未定的年輕人和小女孩被迅速圍攏的人群隔開,隱約聽到有人喊“英雄!
”……而他,只感到天旋地轉,意識像被投入高速旋轉的離心機,瞬間剝離了身體。視野陷入一片純粹、冰冷、令人窒息的黑暗。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一個荒謬的念頭閃過他混亂的大腦:那本……他才剛點開簡介、連是什么樣的大陸,什么樣的情節(jié)都沒記住的、封面畫著騎士與巨龍的西幻小說。
冰冷、粘稠的黑暗并未持續(xù)太久。
取而代之的,是溫暖、擁擠,以及一種前所未有的……被束縛感。他無法呼吸,無法睜眼,只能感受到液體包裹著自己,還有外面世界傳來的、沉悶而模糊的聲音。
一個男人低沉、帶著難以抑制激動和疲憊的聲音:“夫人……我們的孩子……安然無恙……辛苦你了……” 一個溫柔而虛弱的女聲回應:“是啊……是個男孩……取個什么名字呢?”
男人沉吟片刻,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莊重:“就叫萊恩吧,萊恩·維澤爾。維澤爾的雄獅,愿他如先祖般勇猛無畏?!?/p>
萊恩·維澤爾。
這個名字,如同烙印,伴隨著一陣響亮的、宣告新生命降臨的啼哭,深深地刻入了他的意識核心。他不是那個透明的路人甲了。他是萊恩·維澤爾,艾爾托蘭大陸奧修塔利亞帝國四大公爵之,維澤爾家族的長子。
意識在嬰兒弱小的軀殼中逐漸清晰,帶著前世完整的記憶。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絲隱秘的狂喜交織。
轉生?穿越?而且是……公爵之子?!這簡直是無數(shù)小說主角夢寐以求的開局!然而,這份狂喜只持續(xù)了短短一瞬,就被冰冷的現(xiàn)實澆滅。
他記得那本小說!他記得自己手指劃過屏幕時,匆匆掃過的簡介:“……黑發(fā)紅瞳的少年卡維,背負滅族之恨,崛起于微末,以無上意志點燃血脈之火,終成對抗魔族、撥亂反派的世界之子……”
卡維·艾斯特。這才是主角的名字。
維澤爾家族?帝國四大公爵?長子的名字?簡介里……只字未提!
不僅是他,連他的父親葛蘭特·維澤爾,母親賽爾菲娜·維澤爾的名字,在那段簡短的介紹里都找不到蹤影!仿佛維澤爾家族,他這個所謂的“長子”,在主角卡維波瀾壯闊的史詩中,連背景板上的塵埃都算不上!
一種比前世身為透明人時更深的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椎。作為資深網(wǎng)文讀者,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么了。
在一個存在明確主角、主線清晰的世界里,一個原著中連名字都沒出現(xiàn)過的“大人物”……通常只有兩種命運:成為主角成長路上的墊腳石,或者,成為主角撥亂反正時必須要“撥”掉的、腐朽舊勢力的代表!無論哪一種,結局都指向毀滅。
“我……萊恩·維澤爾,在這個世界,究竟扮演著怎樣的角色?一個注定被主角光環(huán)碾碎的……無名反派?還是一個連反派資格都沒有、早早退場的龍?zhí)???這個沉重的疑問,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了他新生的搖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