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小院的油燈被夜風推得搖晃，燈芯爆出的火星落在燈座上，轉(zhuǎn)瞬就滅了。
程處亮正揉著被秦懷玉撓紅的胳膊，繃帶邊緣滲著點血漬。
他剛要跟李承乾抱怨 “秦懷玉下手太狠”，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
這聲音帶著玄甲軍特有的沉猛，“哐當” 聲能傳到二里外的田壟，連院角那棵老槐樹的葉子都被震得簌簌落。
“是我爹來了！”
程處亮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蹦起來，后腰撞到柴垛，滾下幾根枯枝。
他剛要往石言身后躲，籬笆門 “嘩啦” 一聲被撞開 。
一道魁梧的身影堵在門口，比門框還寬出半尺。
玄甲在油燈下泛著冷光，甲片縫隙里沾著黃土和草屑，甚至能看到幾星暗紅的血漬，顯然是一路疾馳而來，連清理甲胄的功夫都沒有。
來人絡腮胡根根扎煞，像剛從灶臺里撈出來的鐵絲刷，手里的馬槊往地上一杵，“咚” 的一聲，震得門檻都抖了三抖，磚縫里的塵土簌簌往下掉。
正是程咬金。
他掃了眼院里，目光先落在李承乾身上。
見太子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襕衫，雖舊卻沒破，連袖口的補丁都縫得整整齊齊，這才略松了松眉頭。
視線又轉(zhuǎn)到程處亮胳膊上的繃帶，見繃帶纏得歪歪扭扭，還沾著草葉，喉結滾了滾。
“程小胖！” 程咬金大步?jīng)_過來，蒲扇大的手一把薅住程處亮的后領，把人提得雙腳離地。
程處亮穿的短褂本就寬大，被他這么一提，衣擺垂下來，像只倒掛的肥鴿子。
“讓你跟著太子歷練，你倒好，把自己弄成這模樣！回去看你娘怎么收拾你！”
程處亮在他手里撲騰，腳底板離地面不過三寸，卻急得滿臉通紅。
“爹！我沒給你丟人！我護著太子了！就是他們?nèi)颂啵瑳]打過……”
“還不是因為你不好好修煉，回頭再收拾你?！?/p>
“你就是石言？” 程咬金看向旁邊的石言。
這少年穿著粗布短褐，袖口磨出了毛邊，露出的手腕細瘦卻結實。
他站在那兒，腰桿挺得像院外的竹籬笆，面對自己這玄甲將軍，眼里沒有尋常村童的畏縮 —— 那眼神清亮，帶著點剛打完獵的銳氣。
程咬金心里先贊了句 “好氣度”，隨即想起兒子剛才的話 。
這小子能護著太子和程處亮，定是有本事的。
他突然彎腰鞠躬。
“程將軍！”
石言嚇了一跳。這是行大禮啊。
石言使出七品煉腑境的內(nèi)勁，指節(jié)都攥得發(fā)白，才勉強把人扶住，“您這是要折煞我！”
“折啥煞？” 程咬金的大嗓門震得石言頭皮發(fā)麻。
“你救了我兒，還護著太子，這是天大的恩情！我程咬金這輩子最敬的就是救命恩人，當年瓦崗寨上，我為了謝單雄信的糧，還給他牽過馬呢！”
“我跟處亮他們剛拜了把子。” 石言趕緊轉(zhuǎn)移話題。
“按輩分，我該喊您一聲‘程叔’，哪有侄子受叔叔磕頭的道理？”
“拜把子了？”
程咬金眼睛瞪得像銅鈴，隨即爆發(fā)出震耳的笑，笑得甲片都在響，像是有串銅鈴鐺在院里蹦。
“好！好！這才叫緣分！我程家的小子能跟你結義，是他的福氣 ！”
院外又傳來腳步聲，這次的聲音很輕，像風吹過草地，卻帶著說不出的整齊。
秦叔寶帶著幾個玄甲軍走進來。
他比程咬金矮些，卻更顯挺拔，青色便袍下擺沾了些露水，還沾著片楓葉 ， 想來是從醴泉縣外的林子里穿過來的。
腰間的佩劍穗子是玄色的，穗尖綴著顆小銅珠，走路時悄無聲息，只有銅珠偶爾碰劍鞘，“?！?地響一聲。
他先對著李承乾拱手，動作標準得像畫里描的：“殿下，屬下護駕來遲。玄甲軍已把石家村圍了三層，方圓三里都布了哨，您放心?！?/p>
“秦將軍來得正好，有功無過?！?/p>
李承乾道，他的聲音還有點啞。
秦叔寶的目光掃過程處亮的繃帶，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下，又落在石言身上。
他的眼神不像程咬金那樣直白，而是帶著打量。
看了片刻，他對著石言鄭重一揖，腰彎得很沉：“石小郎君，救命之恩，秦家沒齒難忘。日后若有差遣，但說無妨 ?！?/p>
“秦將軍太客氣了?！?石言趕緊回禮。
還真是夠夢幻的情節(jié)，小說都不敢怎么寫。
昨天他還在琢磨怎么多煉兩斗精鹽：灶里的火候要穩(wěn)，鹵水要晾到起白霜，過濾時用的麻布得洗三遍。
今天就和幾個官二代成了兄弟，還被開國功臣稱作 “恩人”。
“陛下還在行宮等著，此地不宜久留?！?/p>
秦叔寶轉(zhuǎn)向李承乾，語氣凝重了些，“方才斥候來報，醴泉縣西發(fā)現(xiàn)了可疑的信號煙， 怕是那些殺手的同伙還在附近，說不定在等咱們離開村子，好半路截殺?！?/p>
李承乾點頭，他雖年少，卻也知道輕重：“石言，你跟我們一起走。按大唐律例，救駕有功者當面圣領賞，而且……”
他湊近石言，聲音壓得像蚊子哼，只有兩人能聽見，
“那些殺手沒抓到。你一個人在村里，我們不放心?！?/p>
“對！跟我們?nèi)バ袑m！” 程咬金應和道。
“行宮安全些，等風頭過了，我讓玄甲軍送你回來！”
石言看了眼隔壁的石頭叔。
石頭叔正蹲在那兒編草繩，草繩在他手里轉(zhuǎn)得飛快，竹篾子把枯草勒出了白痕。
他的背有點駝，是早年在田里累的，可此刻脊梁卻挺得筆直。
見石言望過來，說道：“去吧。行宮有玄甲軍護著，比村里安全。”
林嬸也拎著個藍布包袱走過來。
包袱上繡著朵歪歪扭扭的雛菊，針腳又密又亂，像是怕繡不牢。
“這是兩件換洗衣裳，我剛縫的。” 她往石言懷里塞。
“袖口加了層布，耐磨。”
她又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幾塊棗泥糕，用油紙包了兩層，還冒著點熱氣。
“路上餓了吃。到了行宮見了陛下，說話別太快，別沖撞了陛下?！?/p>
“嬸，我知道?！?石言接過包袱。他把油紙包塞進懷里，棗泥的甜香混著體溫，熨帖得心里發(fā)漲。
他最后看了眼自家小院：破陶罐里的精鹽在燈下泛著白光，老槐樹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幅水墨畫，這是他穿越后第一個真正有了 “家” 的地方。
“走了！” 程咬金把石言往馬邊推，那是匹黑馬，馬鬃剛被梳理過，卻還沾著草籽。
“跟我共乘一騎，讓你瞧瞧玄甲軍的‘踏雪無痕’！這馬是從突厥換來的，跑起來比風還快！”
“我也要跟爹共乘！”
程處亮從程咬金手里掙出來，剛落地就蹦了起來，像只剛出籠的雞。
卻被程咬金一瞪：“你都多大了？自己騎馬！你那匹黃驃馬我給你帶來了，就在村口拴著。想蹭馬？問你石言弟弟愿不愿意帶你！”
石言剛被拽上馬鞍，還沒坐穩(wěn)，就聽見程處亮在后面喊：“石言！你可別被他騙了！他那馬昨天剛尥蹶子，把馬夫王伯都掀下來了！王伯現(xiàn)在還瘸著腿呢！”
“小兔崽子你說啥？”
程咬金一夾馬腹，黑馬撒開蹄子就跑，把程處亮的抱怨甩在身后。
馬跑起來時，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帶著田野的氣息 —— 有麥苗的青氣，有泥土的腥氣，還有遠處溪水的潮氣。
石言攥著程咬金的衣角，那衣角上沾著汗味和甲胄的鐵味。
他回頭看，石家村的輪廓越來越小，林嬸和石頭叔還站在院門口，像兩株老槐樹，守著他的破陶罐和青石板。
油燈還亮著，在夜色里像顆星星。
“別擔心！”
程咬金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帶著風的氣息，有點含糊卻很清楚。
“過幾天就回來了，賊人已經(jīng)被驚走了！他們見了玄甲軍的旗號，躲還來不及呢！短時間不會再回來了！”
石言點頭，心里卻在想：別看程咬金長得彪悍，說話粗魯，剛才他拽自己上馬鞍時，明明能用勁，卻特意收了力；
現(xiàn)在馬跑著，他還悄悄調(diào)整了坐姿，讓石言能坐得穩(wěn)些。
這般心細如發(fā)，難怪歷史上歷經(jīng)兩朝還能壽終正寢。
再一想到馬上要見到千古一帝李世民，石言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
他穿越到大唐一年多，從最初的惶恐，到后來在石家村安穩(wěn)下來，從未想過能見到這位帝王。
史書里說他 “天可汗”，說他能納諫，說他騎射無雙…… 馬上要見到活著的偶像了。
他悄悄攥緊了拳頭，控制著自己的激動。
嘿嘿，二鳳，我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