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家門那刻，我渾身血液都涼了。我那剛出月子的老婆劉蘭，正抱著別人家的孩子喂奶。
雪白的乳汁，本該是我女兒妞妞的口糧，此刻卻喂進了她閨蜜的兒子嘴里。而我的妞妞，
就躺在旁邊的小床上，餓得臉頰干癟，哭聲都像小貓一樣。劉蘭卻說：“你忍忍，
我這是為了你的前途！”我笑了，前途？我的前途，難道要用我女兒的命去換？01“江河，
你回來了。”劉蘭看見我，眼神有些躲閃，抱著孩子的手下意識緊了緊。我沒應聲，
兩步走到小床邊。妞妞的小臉蠟黃，嘴唇干裂，閉著眼睛費力地呼吸，
嗓子眼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過氣。
“她怎么了？”我聲音發(fā)顫，扭頭死死盯著劉蘭，還有她懷里那個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男嬰。
“妞妞睡著了，剛喂過。”劉蘭不敢看我的眼睛，低頭整理著自己的衣襟，那個動作，
是她心虛時慣有的。我一把抓起床頭柜上的奶瓶，里面空空如也，連一滴米湯都沒剩下。
我再也壓不住火，聲音陡然拔高：“喂過了？用什么喂的？用西北風嗎！
”我的吼聲嚇到了她懷里的孩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劉蘭立刻手忙腳亂地哄著，
嘴里還心疼地念叨：“小寶不哭，小寶乖?！蹦歉闭湟暤哪?，比刀子還鋒利，
一刀刀剜著我的心?！皠⑻m！”我指著她懷里的男嬰，一字一頓地問，“他是誰？
”“這是我閨蜜王娟的兒子，她……她奶水不夠，我?guī)蛶兔Α！眲⑻m的聲音越來越小，
最后幾乎聽不見?！皫兔?？”我氣得笑出了聲，“幫到把自己的親閨女扔在一邊，
餓得半死不活？”我猛地沖過去，想把那個男嬰從她懷里扯出來。劉蘭卻死死護住，
尖叫道：“江河你瘋了！這是李主任的兒子！你得罪不起！”“李主任？”我動作一滯。
李主任，我們軋鋼廠生產(chǎn)科的主任，手握著全廠工人的績效和升遷名額?！皩Γ?/p>
”劉-蘭以為我怕了，立刻挺直了腰桿，“王娟跟我說了，只要我?guī)退龓Ш眯殻?/p>
李主任下個月就提我當車間副組長！不，是提你！”她眼睛里閃著一種狂熱的光：“江河，
你想想，副組長?。∫粋€月工資多五塊錢，還能分到帶獨立廚房的筒子樓！
我們再也不用跟別人共用廁所和水房了！妞妞也能有更好的生活！
”我看著她那張因為興奮而漲紅的臉，只覺得無比陌生。這就是我那個曾經(jīng)淳樸善良，
笑起來有兩個淺淺梨渦的妻子嗎？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副組長位置，為了那五塊錢，
她就能眼睜睜看著我們的女兒挨餓？“所以，你就用妞妞的命，去換你的前程？
”我心底最后溫情，徹底被她這番話澆滅。我沒有再跟她爭吵，而是轉(zhuǎn)身走進廚房，
從米缸里舀出半碗米，淘洗干凈，架上爐子，熬起了米湯。水汽氤氳中，
我的眼眶一陣陣發(fā)熱。身后，劉蘭還在喋喋不休地描繪著她幻想中的美好未來。而這一切，
都建立在我女兒的痛苦之上。米湯的香氣很快飄了出來，我盛出一碗，用勺子一點點吹涼，
然后抱起虛弱的妞妞，試著喂她。小小的嘴巴，卻連張開的力氣都沒有了。我的手抖得厲害，
眼淚終于滾落下來，砸在妞妞蠟黃的小臉上。02“江河，你別給臉不要臉！
”劉蘭見我油鹽不進，也來了火氣，“我這么做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你一個臭鉗工，熬到死能有什么出息？現(xiàn)在有這么好的機會擺在面前，你抓住就是一步登天！
”她的嗓門很大，震得我耳朵嗡嗡作響。我沒理她，只是固執(zhí)地用勺子尖沾著米湯，
一次又一次地往妞妞干裂的嘴唇上潤?！澳阏f話啊！你啞巴了？”劉蘭沖過來，
想搶我手里的碗，“妞妞剛吃過奶，你現(xiàn)在給她灌米湯，想撐死她嗎！”“吃過奶？
”我猛地抬頭，通紅的眼睛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你摸著你的良心問問，
她今天到底喝過一口奶沒有！”我的眼神太過駭人，劉-蘭被我鎮(zhèn)住了，后退了兩步，
嘴里卻還在逞強：“我……我當然喂了！我還能虧待自己的孩子？”“是嗎？”我冷笑一聲，
指著她胸前濕了一片的衣襟，“那你告訴我，這奶漬是怎么回事？是喂妞妞剩下的，
還是喂李主任的兒子剩下的？”劉蘭的臉“唰”地一下白了，她下意識地用手捂住胸口，
眼神慌亂，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就在這時，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的確良碎花裙子的女人走了進來，她看到屋里的情景，
故作驚訝地捂住了嘴：“哎呀，江河哥，你跟蘭姐吵架了？都怪我，
要不是我家小寶離不開蘭姐，也不會……”她就是劉蘭的閨蜜，王娟。
長得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說話細聲細氣，眼角永遠帶著一抹恰到好處的憂愁。
我以前只覺得她有些小家子氣，現(xiàn)在看來，這分明就是一朵頂級的白蓮花?！巴蹙?，
你來得正好。”我放下碗，抱起妞妞，走到她面前，“你看看我的女兒，再看看你兒子。
你告訴我，憑什么我女兒要餓著肚子，給你兒子當奶媽？”王娟被我的氣勢嚇得后退一步，
眼眶立刻就紅了，淚水在里面打著轉(zhuǎn)，要掉不掉：“江河哥，你……你怎么能這么說？
我和蘭姐是最好的姐妹，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收起你那套！”我粗暴地打斷她，
“我只問你，你家沒米嗎？買不起奶粉嗎？非要來搶我女兒的口糧？”八十年代，
雖然物資不如后世豐富，但只要肯花錢，麥乳精、奶粉這些東西，供銷社里還是能買到的。
李主任家條件不差，不可能買不起?！拔摇也皇恰蓖蹙瓯晃覇柕脝】跓o言，
求助似的看向劉蘭。劉蘭立刻像護崽的母雞一樣，把王娟護在身后，沖我嚷嚷：“江-河！
你沖她嚷什么？她一個女人家?guī)е⒆硬蝗菀?，我?guī)蛶退趺戳?？再說了，要不是為了你，
我用得著這么低聲下氣地去討好別人嗎！”她又把那套“為我好”的說辭搬了出來。
我看著眼前這兩個女人，一個虛偽，一個愚蠢，只覺得一陣陣惡心。我不想再跟她們廢話，
直接下了最后通牒：“劉蘭，我今天把話放這兒。從現(xiàn)在開始，你要是再敢喂那小子一口奶，
我們就離婚！”“離婚”兩個字一出口，整個房間瞬間安靜了。
劉蘭和王娟都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著我。在這個年代，離婚是天大的事，
足以讓人一輩子抬不起頭?！澳恪阏f什么？”劉-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拔艺f，
離婚?！蔽抑貜土艘槐椋曇舨淮?，卻異常清晰，“我江河，就算打一輩子光棍，
也絕不會用我女兒的命，去換一個狗屁的前程！”說完，我抱著妞妞，轉(zhuǎn)身就走。
我怕再待下去，會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無法挽回的事情來。
03我抱著妞妞回了廠里的單身宿舍。宿舍是八個人一間的大通鋪，烏煙瘴氣。
工友們看到我抱著個奶娃娃回來，都驚呆了?！敖?，你這是……？”我沒心情解釋，
找了個干凈的角落，把妞妞安頓好。幸好之前買的米湯還溫著，我一口一口地喂她，
小家伙許是餓極了，竟然奇跡般地開始小口吞咽。看著女兒貪婪地吸吮著勺子里的米湯，
我的心又酸又軟。晚上，工友們都回來了，宿舍里吵吵嚷嚷。妞妞被吵得睡不著，
一直哼哼唧唧。我只能抱著她在狹窄的過道里來回踱步，輕輕拍著她的背。
一個叫趙磊的年輕工友湊過來，遞給我一根煙：“江哥，跟嫂子吵架了？”我搖搖頭，
接過煙卻沒有點燃，只是夾在指間?！皟煽谧舆^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壁w磊嘆了口氣，
“嫂子人挺好的，上次我生病，她還特意給我送了雞湯呢。你多擔待點?！蔽倚睦镆魂嚳嘈Α?/p>
是啊，在外人眼里，劉蘭永遠是那個熱情、善良、賢惠的好妻子。只有我知道，
她那副完美的面具下，藏著怎樣的偏執(zhí)和瘋狂。那一晚，我?guī)缀鯖]合眼。妞妞睡得不安穩(wěn)，
時不時就哭兩聲。我怕吵到別人，只能抱著她去水房。秋夜的水房，
冷風嗖嗖地從窗戶縫里鉆進來，凍得我直哆嗦。我把妞妞緊緊地裹在懷里，
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天快亮的時候，妞妞總算睡熟了。我看著她恢復了些許血色的小臉，
心里做了一個決定。這樣的日子，不能再繼續(xù)下去了。第二天一早，我沒去上班，
直接去了廠長辦公室。我們廠長姓張，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軍人，為人正直，
最看不慣歪門邪道。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地跟張廠長說了一遍。當然，
我隱去了劉蘭的名字，只說是家里出了點事，想請幾天假，順便預支一個月的工資。
張廠長聽完，氣得一拍桌子：“混賬！這叫什么事！簡直是胡鬧！”他看著我懷里的妞妞，
眼神里滿是心疼：“孩子這么小，怎么能這么折騰！工資我給你批，假我也給你批！
你先回去，把孩子安頓好。這事，我給你做主！”我千恩萬謝地從廠長辦公室出來，
心里總算有了點底。拿著預支的工資，我先去供銷社，咬牙買了一罐麥乳精。然后又去黑市，
高價買了一條鯽魚?；氐剿奚?，我借了工友的爐子和鍋，給妞妞燉了一鍋濃濃的魚湯。
魚湯的鮮美味道，很快就飄滿了整個宿舍樓。妞妞喝了小半碗魚湯，精神明顯好了很多，
甚至還對我笑了笑。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了。下午，劉蘭找來了。
她一進門，看到我正在給妞妞喂魚湯，眼圈“唰”地就紅了：“江河，
你……你真的不要我跟這個家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聽起來委屈極了。換做以前，
我可能早就心軟了。但現(xiàn)在，我看著她，只覺得可笑?！斑@個家？”我抬頭看她，眼神冰冷，
“在你決定犧牲女兒去換前程的時候，這個家就已經(jīng)散了?！薄拔覜]有！”她大聲辯解，
“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和孩子！”“別再說了?！蔽掖驍嗨?，聲音里沒有溫度，“劉蘭，
我們離婚吧。明天，我們就去街道辦?！眲⑻m的身體晃了晃，臉色慘白如紙，
仿佛隨時都會倒下。她死死地咬著嘴唇，看著我，那眼神，充滿了絕望和不解。04“江河，
你不能這么對我！”劉蘭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下，“我們從認識到結(jié)婚，
整整五年，你忘了我們以前的日子了嗎？你忘了你是怎么跟我保證的嗎？
你說過要一輩子對我好，要讓我過上好日子的！”她開始翻舊賬，
試圖用過去的情分來軟化我。我承認，我心痛。五年，人生有幾個五年？
我們曾經(jīng)也是廠里人人羨慕的一對，她漂亮活潑，我勤勞肯干。
我以為我們會像所有普通夫妻一樣，生兒育女，白頭偕老。可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
一切都變了？或許是從她迷上和那些領(lǐng)導太太們攀比開始，
或許是從她覺得我的努力配不上她的野心開始?！昂萌兆?？”我看著她，自嘲地笑了笑，
“是，我沒本事，讓你跟著我住大通鋪，用公共水房。可我江河，什么時候讓你餓過一頓，
凍過一天？我每個月的工資，除了留五毛錢買煙，剩下的哪一分錢不是交到你手上？
”“我起早貪黑地干活，拼了命地想多拿點獎金，就是想讓你和孩子過得好一點?？赡隳?？
你是怎么回報我的？你把我的真心踩在腳底下，去捧一個外人的臭腳！”我的聲音越來越大，
情緒也越來越激動。宿舍里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著我們。
劉蘭被我吼得一愣一愣的，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就在這時，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疤m姐，你怎么跑這兒來了，讓我一頓好找。
”王娟扭著腰走了進來，手里還拎著一個網(wǎng)兜，里面裝著幾個蘋果。
她像是沒看到屋里劍拔弩張的氣氛，徑直走到劉蘭身邊，親熱地挽住她的胳膊：“你看你，
跟江河哥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非要鬧到這來。江河哥一個大男人，哪懂我們女人的心思。
來，這是我們家老李單位分的蘋果，我特意給你和妞妞送來的。”她說著，
拿起一個又紅又大的蘋果，就要往妞妞手里塞。我一把揮開她的手，蘋果滾落在地。
“拿走你的東西！”我冷冷地盯著她，“我女兒不稀罕！”王娟的手僵在半空，
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眼淚又開始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江河哥，你……你這是干什么？
我……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來看看妞妞……”“看妞妞？”我上前一步，逼視著她，
“看她有沒有被餓死，好讓你安心地繼續(xù)霸占她的口糧嗎？”“我沒有！
”王-娟嚇得花容失色，連連后退，“你……你別胡說八道！蘭姐，
你快跟江河哥解釋解釋??！”她拼命地向劉蘭使眼色。劉蘭終于反應過來，一把將我推開，
護在王娟身前：“江河，你夠了！娟子是好心來看我們，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好心？
”我指著王娟，對劉蘭說，“你問問她，她兒子喝著我女兒的救命奶，她晚上睡得著覺嗎？
你再問問她，她老公那個主任的位置，是不是干凈的？她敢當著大家的面發(fā)誓嗎？
”王娟的臉，瞬間血色盡失。劉蘭也愣住了，她看看我，又看看身邊臉色慘白的王娟，
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動搖。我知道，我的話，像一根刺，扎進了她的心里?！皾L！
”我指著門口，對王娟吼道，“帶著你的東西，從這里滾出去！以后，別再讓我看見你！
”王娟嚇得渾身一哆嗦，再也裝不下去，拉著劉蘭就想跑?！罢咀?！”我叫住她們，“劉蘭，
我的話，你考慮清楚。明天早上八點，街道辦門口，我等你。你不來，我就去廠里廣播室，
把你們干的這些好事，說給全廠的人聽！”劉蘭的身體猛地一僵，她沒有回頭，
只是腳步踉蹌地被王娟拖走了。我知道，我贏了這一局。但我的心里，沒有半分喜悅，
只有一片蒼涼。05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我沒去街道辦，而是抱著妞妞，
直接去了廠醫(yī)院。妞妞雖然精神好了些，但臉色還是不好，我想讓醫(yī)生給看看，求個心安。
廠醫(yī)院的兒科醫(yī)生姓陳，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很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