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衣柜前收拾東西。明天房東要來收房。離婚半年，我快付不起房租了。
前夫的東西塞滿兩個大行李箱。名牌西裝，限量手表，沒用過的男士香水。
能賣的都掛上了二手網(wǎng)站。最底下壓著一本硬殼相冊。絳紅色，積了灰。我隨手翻開。
都是婚禮照片。我穿著租來的婚紗笑。他摟著我的腰，嘴角弧度標準得像量過。
手指劃過照片上他的臉。嗤啦——指尖猛地一痛。低頭看。食指被紙割開個小口子。
滲出血珠。真晦氣。連照片都欺負人。我煩躁地想把相冊扔回箱子。相紙突然窸窣作響。
薄得像蟬翼。邊緣卷曲翹起。我愣住了。這張雙人照不對勁。我的影像正常。
但前夫那部分……薄得透光。我小心翼翼捏住他那半張照片。輕飄飄的。像撕下一張便簽紙。
前夫的影像被我單獨捏在指尖。一張薄紙片。紙片上的他，還是婚禮那天的微笑。死板，
僵硬。后背發(fā)涼。我沖到客廳翻出工具箱。找出放大鏡。紙片在放大鏡下顯出細密網(wǎng)格。
像電子屏幕的像素點。但更細膩，近乎皮膚紋理。我打開手機搜索。
“超薄柔性顯示膜 仿生皮膚”跳出幾條晦澀的科技論文摘要。其中一條配圖。
網(wǎng)格結(jié)構(gòu)和我手里的一模一樣。研發(fā)單位：深藍仿生科技。前夫的公司。他是創(chuàng)始人。
第二天我沒去新找的出租屋。拖著行李箱去了市圖書館。電子閱覽室最角落的機器。
登錄很久不用的校友郵箱。密碼是結(jié)婚紀念日。真諷刺。收件箱躺著幾封未讀郵件。
時間是我們離婚前三個月。發(fā)件人：深藍仿生科技-研發(fā)部公告。
試驗暫停通知……”“……志愿受試者周墨先生出現(xiàn)不可控意識波動……”“……項目暫停，
所有影像載體即時回收……”周墨。我前夫的名字。郵件末尾有個加密附件。
密碼提示：初始之地。我盯著屏幕。手指冰涼。初始之地？第一次約會？
大學(xué)圖書館三樓靠窗位置。我輸入圖書館門牌號。錯誤。結(jié)婚登記處？民政局地址縮寫。
錯誤。汗水滑進眼睛。刺痛。初始之地……我猛地抓起手機。翻出離婚時拍的房產(chǎn)證照片。
我們買的第一套小公寓。門牌號：7棟1401。071401。敲進去。附件解壓成功。
是一段監(jiān)控錄像。標注：受試者居家監(jiān)測-周墨。時間：去年秋天。錄像加載出來。
是我們曾經(jīng)的客廳。晚上十一點?！拔摇贝┲略谏嘲l(fā)上看電視。周墨從書房走出來。
手里端著杯水。他走到沙發(fā)邊。把水杯遞給我。動作流暢自然。監(jiān)控右下角跳出一行小字。
【實時能量波動：0.3%】【行為擬合度：99.8%】畫面突然卡頓半秒。
周墨遞水杯的動作僵住。像老式錄像帶掉幀。水杯脫手。掉在地毯上。水漬迅速洇開。
“我”嚇了一跳，跳起來。周墨一動不動。站得筆直。畫面里。他的身體邊緣泛起細微鋸齒。
像低分辨率圖片被強行放大。右下角數(shù)據(jù)瘋狂跳動。
【波動值：78%↑↑↑】【擬合度：41%↓↓↓】五秒后。鋸齒消失。他彎腰去撿杯子。
“老婆對不起，”監(jiān)控里傳來他的聲音，有點發(fā)澀，“手滑了?！薄拔摇北г沽藥拙洌?/p>
拿抹布擦地。周墨站在原地。低頭看著自己剛才“手滑”的那只手。監(jiān)控時間繼續(xù)走。
三分鐘后。周墨走進書房。關(guān)門。錄像結(jié)束。我坐在圖書館冰冷的椅子上。渾身發(fā)冷。
去年秋天。那段時間周墨總說加班，睡書房。有一次半夜口渴。我去廚房倒水。路過書房。
門縫下透著光。還有低低的、持續(xù)的嗡鳴。像電腦主機超負荷運轉(zhuǎn)。
我敲門問他要不要喝牛奶。里面瞬間安靜。燈也滅了。他說睡了。聲音帶著奇怪的電流雜音。
我以為他感冒了。拖著行李箱走出圖書館。陽光刺眼。我站在路邊，不知道該去哪。
手機震動。二手平臺提示。“您寄售的歐米茄海馬腕表已被拍下?！辟I主ID：深藍收藏者。
收貨地址：深藍仿生科技大廈，17樓研發(fā)部，陳工收。我盯著那個地址。心臟狂跳。
前夫的公司。他就在17樓辦公。拍下他舊表的。是他自己的員工？我取消訂單。
系統(tǒng)提示要付違約金。直接轉(zhuǎn)賬付了。表我不賣了。箱子里的舊香水，舊領(lǐng)帶，舊鋼筆。
所有他的東西，我一件也不賣了。拖著箱子回家?；啬莻€明天就不再屬于我的出租屋。
地板上還攤著那本相冊。我盤腿坐下。把所有合照都攤開?；槎Y，蜜月旅行，
過年包餃子……一共二十七張雙人合影。我拿出修眉毛的小鑷子。屏住呼吸。
鑷子尖小心翼翼探入照片邊緣。輕輕一挑。嗤——薄薄一層被揭下來。周墨的部分。
二十七張紙片，摞在一起還沒指甲厚。每一張上的他。都在微笑。弧度分毫不差。
我把紙片按時間順序排在地板上。蜜月那張在馬爾代夫。他舉著椰子，笑容燦爛。
我用放大鏡仔細看紙片邊緣。右下角有個針尖大的凸起。不是灰塵。二十七張紙片。
每張同樣位置都有。我找出針線盒里最小的縫衣針。針尖小心刺向那個凸起。噗。
輕微氣流聲。紙片瞬間在我指尖融化。像烈日下的冰淇淋。變成一滴粘稠的銀色液體。
落在舊雜志上。銀色液體滾動。不沾紙。像有生命的水銀。幾秒鐘后。它滲進雜志銅版紙。
消失無蹤。只留下一個極淡的圓形水漬印。我湊近聞。無味。剩下的二十六張紙片。
我不敢再碰。用保鮮膜小心包好。塞進背包夾層。第二天我拖著箱子搬進新租的單間。
只有一張床和一個桌子。押一付三，掏空了我所有積蓄。晚上睡不著。
用手機搜“深藍仿生科技 周墨”。跳出幾條近期新聞。
“深藍創(chuàng)始人周墨榮獲年度科技創(chuàng)新人物?！迸鋱D是頒獎現(xiàn)場。他穿著合體的西裝，
微笑得體。我放大照片。一直放大到像素模糊。在他西裝駁領(lǐng)的陰影處。
一小塊不自然的色斑。像顯示器上的壞點。鬼使神差。我登錄了閑置兩年的微博小號。
這個號只關(guān)注了一個人。周墨的大學(xué)室友，老周。愛發(fā)釣魚和吐槽公司的段子。
最近一條是三天前?！芭憷习逡娡顿Y人，笑到臉抽筋，
老板臉更抽[狗頭] #社畜日常#”配圖是餐廳一角。玻璃杯反射出模糊人影。
主位坐著周墨。側(cè)臉對著鏡頭。玻璃杯弧面扭曲了影像。
但周墨放在桌面的那只手……小指以一種不可能的角度向后彎折。貼著手背。
像沒有骨頭的軟泥。我保存圖片。用修圖軟件反復(fù)調(diào)節(jié)對比度。那只手的小指關(guān)節(jié)處。
有一道極細的、筆直的黑線。像用尺子畫上去的。分割開“手指”和“手背”。
新工作是在商場咖啡店做收銀。站了三天，腳腫得像饅頭。下班路過藥店買膏藥。
玻璃門映出我疲憊的臉。還有我身后。街對面停著一輛黑色轎車。很普通的豐田。但三天了。
我下班，它就在街角。我進地鐵，它緩緩開走。車牌尾號74。深藍科技所在園區(qū)的停車場。
上個月我去找周墨拿離婚協(xié)議。見過這個尾號。我拐進藥店。在最里面的貨架蹲下。
假裝看維生素。透過貨架縫隙看門外。黑色豐田沒動。駕駛座車窗降下一半。
司機戴著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手里拿著手機。屏幕亮著。他在看什么？
我磨蹭了十分鐘才結(jié)賬出門。黑豐田還停著。車窗關(guān)上了。手機突然震動。未知號碼的短信。
“琉璃，最近好嗎？聽說你搬家了?！焙蟊澈姑关Q。新地址我只告訴過中介和前公司HR。
周墨怎么知道？我捏緊手機?！巴?，周總有事？”“聽說你經(jīng)濟有點困難。畢竟夫妻一場，
給你賬戶打了筆錢。查收下?！便y行APP立刻彈出通知。入賬二十萬。備注：補償。
街對面的黑豐田發(fā)動了。緩緩駛離。我站在藥店門口。手腳冰涼。補償什么？
那二十七張紙片？二十萬我一分沒動?？Х鹊甑墓ぷ鬓o了。在二手市場淘了臺舊筆記本電腦。
每天泡在圖書館。查“深藍仿生科技”的專利，論文，關(guān)聯(lián)公司。
全是看不懂的生物材料和神經(jīng)接口術(shù)語。直到我在一份開源技術(shù)論壇的舊帖里。
找到一個眼熟的ID?！澳钏{”。周墨的私人郵箱前綴。帖子發(fā)布于五年前。
主題：“意識投射載體的倫理邊界探討（非學(xué)術(shù)純腦洞）”。
“墨水深藍”在下面回復(fù)：“如果載體能完美復(fù)刻本體行為，
甚至擁有本體的記憶和情感反應(yīng)，是否算另一種意義的‘存活’？當(dāng)本體消亡，
載體是否有權(quán)延續(xù)‘生命’？”有人調(diào)侃他科幻看多了。他回復(fù)：“如果載體就在你身邊，
比如你的妻子，你能接受她只是一段精密的‘回聲’嗎？”發(fā)帖時間。是我們結(jié)婚第二年。
周墨第一次長時間“出差”。三個月后他回來。鎖骨下方多了一道疤。說是急性闌尾炎手術(shù)。
現(xiàn)在回想。那道疤太直了。像用激光切割的。我賣掉了結(jié)婚時的金項鏈。
租了輛不起眼的灰色小車。每天蹲在深藍科技園區(qū)對面的便利店。盯了七天。
周墨的作息很規(guī)律。早九點進，晚十點出。黑色奔馳直接開進地下車庫。從不見他步行出入。
第八天傍晚。那輛熟悉的黑豐田74尾號又出現(xiàn)了。停在園區(qū)側(cè)門的小路。
一個穿灰色連帽衫的男人下車。拎著外賣箱走向側(cè)門保安亭。他刷了門禁卡。進去了。
我抓起背包跟上。側(cè)門有員工通道。幾個穿工服的說說笑笑出來。我混在她們后面。
低頭刷手機。保安沒攔。園區(qū)很大?；颐蹦腥俗叩煤芸?。拐向最里面一棟白色小樓。
樓標：材料研發(fā)中心B棟。入口需要單獨門禁。他刷卡進入。玻璃門合攏前。
我瞥見他手里的外賣箱。蓋子沒蓋嚴。露出一角銀色金屬箱。印著小小的雪花標志。
液氮運輸罐。我在圖書館的專利附圖里見過類似的東西。
“用于活性生物材料的長途冷鏈存儲裝置”?；颐蹦邢г陔娞堇?。電梯樓層指示燈向上。
停在……-1。地下還有一層？我在大廳角落的消防圖前停下。B棟，地上三層，地下一層。
標注：設(shè)備層。保潔推著工具車過來。我指著消防圖問：“大姐，設(shè)備層能參觀嗎？
我表哥在下面做設(shè)備維護，讓我給他送點東西?！北嵈蠼銛[擺手?！斑M不去哦，
要周總親自批條子，管得可嚴了?！薄爸芸偝磉@兒？”“以前常來，”她壓低聲音，
“去年有陣子幾乎住這兒，后來就很少來了，出大事了嘛?！薄笆裁词掳?？
”大姐警覺地看我一眼?！澳銌栠@么多干嘛？”推著車走了。我走出B棟。天色已暗。
路燈亮起。白色小樓在暮色中像個沉默的盒子。周墨的秘密。就在那個進不去的-1層。
背包里那二十六張保鮮膜裹著的紙片。像二十六塊烙鐵。我必須處理掉。不能賣。不敢扔。
更不能留。圖書館關(guān)于“深藍”的專利里提過一句。
“載體材料對特定頻段電磁脈沖極度敏感?！蔽以陔娮邮袌鎏缘絺€二手電磁脈沖發(fā)生器。
說是游戲發(fā)燒友改機用的。巴掌大，像個充電寶。深夜。合租室友都睡了。我反鎖衛(wèi)生間門。
浴缸放滿水。保鮮膜拆開。二十六張“周墨”平鋪在舊臉盆里。脈沖發(fā)生器調(diào)到最低檔。
對準臉盆。按下開關(guān)。滋——微弱的電流聲。盆里的紙片同時劇烈震顫。像被風(fēng)吹亂的落葉。
發(fā)出高頻嗡鳴。震得我耳膜發(fā)疼。紙片邊緣開始融化。冒出細小的銀色氣泡。
盆里的水迅速變渾濁。銀色液體從紙片析出。如同活物般扭動。試圖聚攏。
我立刻把脈沖器功率推到最大。噗嗤！一聲悶響。所有銀色液體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