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別墅，燈火通明。
空氣里殘留的雪茄氣味已經(jīng)被清新的花香取代，仿佛一場無形的硝煙剛剛散去。
高育良獨自坐在書房的紅木大椅上，面前是一套紫砂茶具。他親手沖泡著大紅袍，手腕沉穩(wěn)，沒有一絲顫抖。這是幾個月來，他第一次能真正靜下心來品味茶香。
電視上，省臺新聞?wù)谥夭?，畫面一閃而過，是省檢察院門口肅穆的景象。聲音被調(diào)成了靜音，但那畫面本身，已經(jīng)傳遞出足夠的信息。
侯亮平，那把懸在所有人頭頂?shù)睦麆?，終于被裝回了劍鞘。不，是直接被熔斷了。
書房門被輕輕推開，陸景川走了進來。
高育良抬起頭，將一杯剛沏好的茶推到對面。他的動作自然流暢，就像演練了無數(shù)遍。
“坐?！?/p>
一個簡單的字，卻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岳父對女婿的隨意，多了一份平等的鄭重。
陸景川在他對面坐下，端起茶杯，卻沒有喝。
高育令看著他，內(nèi)心五味雜陳。這個曾經(jīng)他以為只是個書呆子的女婿，用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在短短時間內(nèi)，將一座即將傾覆的大廈，硬生生扶正了。
“景川，這一手釜底抽薪，真是神來之筆。”高育良的感慨發(fā)自肺腑。
陸景川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面碰撞，發(fā)出一聲輕響。
“爸，這不叫釜底抽薪?！?/p>
他的語氣很平淡，卻讓高育良的心猛地一跳。
“侯亮平只是一顆釘子，扎得深，叫得響。我們現(xiàn)在做的，只是把這顆釘子拔了出來?！标懢按ǖ闹讣庠谧烂嫔陷p輕敲擊，“但真正的問題，是釘子后面的那面墻，是沙瑞金?！?/p>
高育良的身體微微前傾。他知道，真正的“教學”要開始了。
“沙瑞金不會善罷甘休。拔掉一個侯亮平，他會立刻找來一個‘張亮平’、‘李亮平’。他手里握著尚方寶劍，這是他最大的依仗?！?/p>
“那我們下一步……”高育“良完全進入了學生的狀態(tài)。
陸景川伸出兩根手指。
“兩件事。第一，清掃門戶。”
高育良眉毛一挑。
“漢東官場，派系林立。我們漢大幫人多勢眾，但這次風波也看出來了，里面墻頭草太多，甚至還有內(nèi)鬼。”陸景川的語氣變得冰冷，“必須借著這次的勝利，重新整隊。誰是朋友，誰是路人，誰是敵人，必須劃得清清楚楚。不可靠的，就要第一時間剔除出去?！?/p>
高育良的腦海里瞬間閃過好幾個名字，那些在風聲最緊的時候?qū)λ苤患?，如今又開始打電話“問候”的臉孔。
一股寒意從他背后升起。這已經(jīng)不是自保，而是主動進攻的姿態(tài)了。
“第二呢？”
“拉攏李達康?！?/p>
“李達康？”高育良皺起了眉，“他可是個獨行俠，油鹽不進。而且，他跟趙立春那邊可不清不楚。”
陸景川笑了。
“爸，你看問題還是老眼光。李達康不是趙家的人，他只是趙家的‘工具’。一個一心只為GDP的市委書記，他的信仰只有兩個字——政績?！?/p>
“沙瑞金給不了他想要的穩(wěn)定發(fā)展環(huán)境，沙瑞金的運動式反腐，只會讓所有項目停擺，讓所有投資人望而卻步。這一點，李達康比誰都清楚?！?/p>
“所以，他不會真心投靠沙瑞金。他現(xiàn)在只是在觀望，在等待一個能讓他繼續(xù)實現(xiàn)政治抱負的機會?！?/p>
高育良沉思著，陸景川的話像一把手術(shù)刀，精準地剖開了李達康的政治人格。
“可他憑什么相信我們能給他這個機會？”
“因為我們能給他安全感?！标懢按ǖ纳眢w向后靠在椅背上，“沙瑞金能隨時查他，我們也能。他那個在銀行當行長的夫人，歐陽菁，恐怕不算干凈吧？”
高育良的瞳孔驟然收縮。
歐陽菁！
這根線，他不是不知道，但從未想過能用在這種地方。這已經(jīng)不是政治手腕了，這是在玩火！
“景川，動李達康的家人，風險太大了！一旦失手，就是不死不休！”
“我沒說要動她?！标懢按〒u了搖頭，“我只是要讓李達康知道，他的軟肋，我們也握在手里。但我們，可以選擇不用?！?/p>
“一把懸在頭頂卻永遠不會落下的劍，比一把已經(jīng)刺過來的劍，更有威懾力?！?/p>
“我們要給李達康一個選擇題：是跟著沙瑞金，時刻擔心被清算；還是保持中立，甚至有限度地與我們合作，換取后院的安寧和他GDP帝國的延續(xù)?！?/p>
高育良久久沒有說話。
書房里一片寂靜。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一種陌生的敬畏感油然而生。他原本以為自己是棋手，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和李達康、沙瑞金一樣，都只是坐在了陸景川擺好的牌桌上。
良久，他才長長吐出一口氣，端起已經(jīng)微涼的茶，一飲而盡。
“我明白了?！?/p>
陸景川走出書房，客廳的燈光柔和。
高芳芳正坐在沙發(fā)上，懷里抱著一個靠枕，似乎在等他。
她沒有問任何關(guān)于工作和政治的話題，只是站起身，走到他身邊，很自然地幫他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皺的衣領(lǐng)。
“爸最近，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十歲?！?/p>
“是嗎？”陸景川握住她的手，“可能是心事了了。”
“你呢？”高芳芳仰頭看著他，“你好像一下子多了很多心事?！?/p>
她的眼睛清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她看不懂那些復雜的博弈，但她能感受到丈夫身上越來越重的氣場，那種既讓她安心，又讓她感到陌生的距離感。
陸景川的心像是被輕輕觸碰了一下。
他將妻子攬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額頭。
“別怕。”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有我在，這個家，就不會倒?！?/p>
高芳芳將臉埋在他的胸口，用力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陸景川口袋里的手機發(fā)出一陣輕微的震動。
他松開妻子，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屏幕上亮著兩個字：
祁同偉。
陸景川走到陽臺，按下了接聽鍵。
“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