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國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懸了整整三分鐘,最終還是按下了撥號鍵。聽筒里傳來的忙音像鈍刀子割肉,每一聲都讓他心臟緊縮。昨天從林慧家落荒而逃后,他在辦公室的沙發(fā)上蜷縮了一夜,深藍色襯衫皺得像團廢紙,皮鞋上還沾著餐廳門口的泥點。
"喂?" 電話終于接通,林慧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張建國猛地坐直身體,喉嚨發(fā)緊:"慧,你聽我解釋,照片上那個是......"
"解釋什么?" 林慧打斷他,背景音里傳來瓷器碰撞的脆響,"解釋你為什么陪別的女人產(chǎn)檢?還是解釋我那五萬塊錢到底去哪了?"
"那是我弟媳!" 張建國的聲音陡然拔高,又在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后壓低,"我弟弟上個月出車禍癱瘓了,弟媳懷孕八個月沒人照顧......"
"所以你就拿著我的救命錢去給她做產(chǎn)檢?" 林慧的笑聲里帶著哭腔,"張建國,六年了,我竟然不知道你還有個癱瘓的弟弟!"
張建國閉上眼睛,靠在冰冷的墻壁上。他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像狡辯,但有些事他必須解釋清楚:"慧,那五萬塊確實是給了我弟,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夠了!" 電話那頭傳來忙音,張建國對著嘟嘟作響的手機苦笑。他早該想到的,在女兒拿出那些 "證據(jù)" 后,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辦公桌上的日歷被紅筆圈著一個日期 —— 今天是周一,他有早自習(xí)。墻上的石英鐘指向六點半,窗外的天剛蒙蒙亮。張建國站起身,從抽屜里拿出一個藥瓶,倒出兩粒降壓藥干咽下去。最近血壓總是控制不好,醫(yī)生說他需要靜養(yǎng),可生活似乎打定主意要跟他過不去。
走進教室時,學(xué)生們正在晨讀。朗朗的讀書聲像潮水般涌來,張建國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他的目光落在靠窗的空位上 —— 那是班長李雨桐的座位,小姑娘上周因為白血病住院了。家長昨天打電話說治療費還差二十萬,學(xué)校正在組織捐款。
"張老師好!" 學(xué)生們齊聲問好,把他從混亂的思緒中拉回現(xiàn)實。
"同學(xué)們好," 他勉強擠出微笑,"今天我們學(xué)習(xí)《背影》......"
講臺上的張建國是另一個人。他聲音洪亮,條理清晰,講到朱自清父親爬月臺買橘子的細節(jié)時,眼睛里閃爍著光芒。學(xué)生們不知道,這個在講臺上侃侃而談的語文老師,此刻心里正壓著兩座大山 —— 病床上的弟弟和鬧決裂的愛人。
下課鈴響時,張建國的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他走到走廊盡頭接起電話,是兒子張浩:"爸,我媽剛才來電話了,說你把房子抵押了?到底怎么回事!"
"小浩,你聽我說......"
"說什么說!" 張浩的聲音像炸雷,"我就知道你跟那個姓林的女人在一起沒好事!現(xiàn)在好了,房子沒了,我下個月結(jié)婚住哪?你是不是想讓我打一輩子光棍!"
張建國靠在墻上,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離婚十年,他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好不容易把兒子拉扯大,眼看就要結(jié)婚,卻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出了岔子。弟弟的車禍,侄子的學(xué)費,學(xué)生的治療費...... 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把他越纏越緊。
"房子我會想辦法贖回來的," 他疲憊地說,"你先別告訴你媽......"
"告訴你媽又怎么樣!" 電話那頭傳來前妻尖利的聲音,"張建國你這個窩囊廢!當(dāng)年離婚就該跟你斷絕關(guān)系!現(xiàn)在好了,連累兒子......"
電話被掛斷,張建國盯著手機屏幕上 "前妻" 兩個字,突然覺得無比諷刺。當(dāng)年離婚時,他凈身出戶只為爭取兒子撫養(yǎng)權(quán);如今為了給弟弟治病抵押房子,卻成了兒子口中的 "窩囊廢"。
中午休息時,張建國揣著剛發(fā)的工資卡來到醫(yī)院。弟媳正坐在病床邊削蘋果,肚子已經(jīng)大得像座小山。弟弟躺在病床上,右腿打著石膏,臉色蒼白如紙。
"哥來了。" 弟媳勉強笑了笑,眼圈通紅。
張建國把一沓現(xiàn)金放在床頭柜上:"這是這個月的醫(yī)藥費,你先收著。"
"哥,我們不能再要你的錢了," 弟弟掙扎著想坐起來,"房子都抵押了......"
"說什么傻話!" 張建國按住他,"你安心養(yǎng)傷,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走出病房時,手機又響了。這次是林慧的女兒王婷:"張老師,我們談?wù)劙?。下午三點,城西咖啡館。"
張建國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他預(yù)感到這不會是一次愉快的談話,但他還是答應(yīng)了。有些事,終究要面對。
咖啡館里人不多,王婷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張建國坐下時,注意到她面前放著一份文件袋,上面印著 "律師事務(wù)所" 的字樣。
"張老師,明人不說暗話," 王婷把文件推到他面前,"這是我媽這六年來給你轉(zhuǎn)賬的記錄,一共是 28 萬 6 千塊。還有這套房子的租金收入,你每個月都以 ' 生活費 ' 的名義拿走一半......"
張建國的臉一陣發(fā)燙。他確實收過林慧的錢,但每次都寫了借條,想著以后一定還??涩F(xiàn)在這些借條,在厚厚的轉(zhuǎn)賬記錄面前,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婷婷,那些錢我......"
"我不是來要錢的。" 王婷打斷他,從包里拿出一份協(xié)議,"這是分手協(xié)議,只要你簽字,承諾以后不再聯(lián)系我媽,之前的錢一筆勾銷,房子也不用你還了。"
張建國看著協(xié)議上 "自愿分手,永不糾纏" 八個字,感覺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他想起六年來的點點滴滴 —— 林慧在廚房忙碌的背影,兩人在公園散步的清晨,深夜里相濡以沫的溫暖...... 這些難道都是可以用協(xié)議一筆勾銷的嗎?
"如果我不簽?zāi)兀? 他聲音沙啞地問。
王婷冷笑一聲,把手機推到他面前。屏幕上是幾張照片 —— 他在醫(yī)院照顧弟媳的畫面,他和兒子在房產(chǎn)中介門口的合影,甚至還有他偷偷去看住院學(xué)生的照片。
"張老師,您是個好老師," 她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我不想讓您的學(xué)生和同事知道這些 ' 故事 ',畢竟,為人師表最重要的是品行端正,您說對嗎?"
窗外的陽光刺眼,張建國卻覺得渾身冰冷。他看著眼前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突然明白了什么叫 "長江后浪推前浪"。他這代人信奉的 "日久見人心",在這個信奉 "證據(jù)說話" 的時代,顯得那么不合時宜。
"給我三天時間考慮。" 他拿起協(xié)議,手指因為用力而關(guān)節(jié)發(fā)白。
王婷看了一眼手表:"我明天就要回上海了,最多給你一天。"
走出咖啡館時,天空陰沉下來。張建國抬頭望去,烏云像一塊巨大的幕布,緩緩壓向城市。他想起林慧最喜歡的那句詩:"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
初見時的美好,終究抵不過現(xiàn)實的秋風(fēng)。他掏出手機,翻到林慧的號碼,猶豫再三,還是發(fā)了條短信:"慧,對不起。有些事,我會慢慢解釋清楚。"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張建國沒有打傘,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他想起六年前那個雨夜,他也是這樣渾身濕透地站在林慧家門口,手里攥著一把壞了的傘,心里卻揣著一團火。
而現(xiàn)在,那團火似乎快要熄滅了。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學(xué)校教務(wù)處的電話:"張老師,李雨桐家長剛才來電話,說孩子情況不太好......"
張建國深吸一口氣,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朝著公交站臺走去。生活就像這綿綿秋雨,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淋著走下去。只是他不知道,這場雨過后,是否還有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