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癥監(jiān)護室的消毒水味像針一樣扎進林慧的鼻腔。她站在病床三米外,看著那個躺在白色床單下的男人 —— 曾經(jīng)挺拔的身軀如今插滿了管子,胸口隨著呼吸機的節(jié)奏起伏,曾經(jīng)總是帶著笑意的臉此刻毫無血色,只有眼角的皺紋還殘留著歲月的痕跡。
"病人雖然醒了,但情況還不穩(wěn)定。" 醫(yī)生的聲音在身后響起,"腦出血影響了語言中樞,可能會有后遺癥......"
林慧沒有回頭,目光依然停留在張建國臉上。監(jiān)護儀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滴聲,像在為他們六年的感情倒計時。她想起六年前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在同學(xué)聚會上重逢的張建國,穿著白襯衫,笑容靦腆,眼神清澈,完全不像個經(jīng)歷過婚姻失敗的中年男人。
"慧......" 病床上的張建國突然睜開眼睛,嘴唇翕動著,發(fā)出含混不清的音節(jié)。
林慧的心猛地一顫,快步走到病床邊。張建國的手從被子里伸出來,顫抖著想要抓住她。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手放進他冰涼的掌心。
"對不...... 起......" 他艱難地吐出三個字,眼淚從眼角滑落,浸濕了枕套。
林慧看著他這副模樣,突然覺得所有的怨恨都煙消云散了。那些爭吵,那些誤會,那些流言蜚語,在生命面前都顯得那么微不足道。她想起張建軍說的話 ——"我哥是真心愛您的",想起劉梅含淚的眼睛,想起那張被撕碎的交易記錄......
"別說了。" 她握緊他的手,聲音哽咽,"好好養(yǎng)病。"
張建國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眨了眨眼,眼角又滑下一滴淚。監(jiān)護儀的聲音突然變得急促,醫(yī)生和護士匆忙趕來,把林慧擠到一邊。
"病人血壓下降!準備搶救!"
"腎上腺素 1mg 靜推!"
林慧被護士攔在外面,看著醫(yī)生護士在病床周圍忙碌,張建國的手從她掌心滑落,無力地垂在床邊。那一刻,她突然明白,有些告別,早已注定。
走出重癥監(jiān)護室時,天已經(jīng)蒙蒙亮。王婷等在走廊盡頭,眼睛通紅,顯然一夜沒睡。看到母親,她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婷婷," 林慧走到女兒面前,聲音平靜,"我們談?wù)劇?
醫(yī)院花園的長椅上,母女倆并肩坐著。清晨的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慧看著遠處晨練的老人,緩緩開口:"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有些事,你做錯了。"
王婷低下頭,手指摳著包帶:"媽,我只是不想您被騙......"
"被騙?" 林慧笑了,笑容里帶著苦澀,"就算被騙又怎么樣?至少我真心愛過,也被人真心愛過。而你,活在鋼筋水泥的世界里,早就忘了真心是什么滋味。"
"我......" 王婷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母親說得對。她在上海打拼十年,習(xí)慣了用利益衡量一切,早已忘記真心是什么模樣。
"房子不用過戶了," 林慧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那是我和你爸的回憶,我想留著。"
"媽!" 王婷也站起來,"可是張建國他......"
"他怎么樣是他的事," 林慧打斷她,"我累了,想過幾天清靜日子。你回上海吧,不用陪我。"
說完這句話,她轉(zhuǎn)身就走,沒有回頭。王婷看著母親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時候 —— 每次她做錯事,母親也是這樣轉(zhuǎn)身離開,卻總會在走到巷口時,偷偷回頭看她一眼。
林慧沒有回頭。她沿著醫(yī)院的小路慢慢走著,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想起張建國說過的話:"等我們老了,就去海南買套小房子,每天看海曬太陽。"
也許,她可以一個人去實現(xiàn)這個夢想。
回到家時,林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張建國的東西。打開衣柜,他的襯衫依然掛在原來的位置,和她的連衣裙依偎在一起,像兩只等待歸巢的鳥。她把那些衣服一件一件取下來,疊得整整齊齊,放進紙箱。
床頭柜上的兩個漱口杯,她拿走了屬于自己的那個,把另一個放進紙箱。書架上的書,凡是張建國看過的,都在扉頁留下了他的字跡 ——"此處應(yīng)有掌聲"、"慧會喜歡這段"、"我們的故事"...... 林慧把這些書也一本本放進紙箱,眼淚滴在書頁上,暈開墨跡。
最后,她走到陽臺,那里放著一盆梔子花 —— 是六年前張建國送給她的,說她笑起來像梔子花一樣清香。如今,那盆花開得正艷,白色的花瓣上帶著露珠,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林慧蹲下身,輕輕撫摸著花瓣,突然想起張建國第一次送她回家的那個夜晚,他說:"慧,以后我照顧你。"
"建國," 她對著梔子花輕聲說,"謝謝你照顧了我六年。"
收拾完所有東西,林慧把紙箱放在門口。她沒有聯(lián)系張建國的家人,而是在網(wǎng)上叫了同城快遞,地址寫的是張建國弟弟家。備注欄里,她猶豫了很久,最終只寫了四個字:"珍重,勿念。"
快遞員取走紙箱時,林慧站在窗前,看著那個印著 "輕拿輕放" 字樣的紙箱消失在樓道拐角,突然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她走到鏡子前,看著鏡中那個頭發(fā)花白、眼神空洞的女人,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醫(yī)院打來的電話。林慧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鍵。
"請問是張建國的家屬嗎?" 醫(yī)生的聲音帶著疲憊,"病人情況穩(wěn)定了,但可能會留下后遺癥......"
林慧握著手機,走到陽臺上,看著那盆盛開的梔子花。陽光正好,微風(fēng)不燥,一切都像是六年前那個美好的開始。
"謝謝醫(yī)生," 她輕聲說,"請幫我轉(zhuǎn)告他,好好養(yǎng)病。"
掛斷電話的瞬間,一滴眼淚落在梔子花上,像一顆晶瑩的露珠。林慧知道,有些告別,是為了更好的開始。而她的人生,或許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