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吧里經(jīng)年的煙油味和劣質(zhì)泡面調(diào)料包的氣味悶成了厚厚一層,沉甸甸地糊在鼻腔里,
驅(qū)之不散,像一團發(fā)酵的淤泥。渾濁的空氣里,
日光燈管嗡嗡的電流聲和幾十臺老式CRT顯示器發(fā)出的低頻嗡鳴攪在一起,
匯成一股令人心煩意亂的底噪。汗水混著劣質(zhì)煙味凝結(jié)在泛黃的塑料椅套上,
黏膩膩地糊著大腿后側(cè)。每一下呼吸都像是吞進一口浸透了機油和灰塵的破抹布。屏幕的光,
昏黃暗淡,照著阿偉那張蒼白得過分的臉。鏡片后面,是他熬得通紅的雙眼。
鼠標在油膩的鼠標墊上滑動,粘滯,遲緩。屏幕里,
一個穿著粉色飄逸長裙、名叫“輕舞飛揚”的女法師角色正婷婷地站在盟重土城的安全區(qū)。
聊天框不停滾動著,信息快得像是流水?!癧輕舞飛揚][輕舞飛揚],飛揚妹子在不在?
晚上八點行會戰(zhàn)打沙巴克,你是主法啊,位置給你留好了!”“飛揚姐姐,給點太陽水嘛,
剛才被幾個紅名狗爆了一包藍藥,窮得揭不開鍋了嚶嚶嚶…”“輕舞,別聽他們瞎喊。
看我私聊!看我私聊!剛給你收了一套法神項鏈碎片!就差手鐲了寶貝兒!
#親吻#玫瑰”阿偉(在現(xiàn)實里他叫這個名字,
但在這個煙霧繚繞、充斥著電子轟鳴的方寸之間,
他幾乎忘記了自己本來的名字)的手指有些微抖,
他端起桌上那碗涼透了的、面餅坨成一團的劣質(zhì)泡面,猛地灌了一大口。
咸澀油膩的湯水滑過喉嚨,只帶來一陣更深的干渴。他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看著屏幕上那些諂媚、熱切,甚至帶點猥瑣的呼喊,胃里一陣酸液翻涌,幾乎要頂?shù)缴ぷ友邸?/p>
厭惡,像藤蔓一樣纏緊心臟。他在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口。呸!一群沒腦子的蠢貨!
屏幕上那些粉紅色的、撒嬌賣萌的文字,一個接一個地跳出來,發(fā)送者是“輕舞飛揚”。
可那分明是他用十根粗糙、指甲縫里帶著黑泥的年輕男人手指,一個鍵一個鍵敲出來的。
惡心。真他媽的惡心。但惡心后面,
纏得更緊、讓他喘不過氣來的是另一種情緒——絕望和一種深陷泥沼的無力感。
昨晚離開網(wǎng)吧那個被油煙熏得發(fā)黑的后門時,
那個剃著青皮、穿著緊身黑T恤的瘦高個叫馬六的催債佬,就在巷口的陰影里。
馬六嘴里叼著的煙頭明滅不定,那一點猩紅的火光是那么刺眼。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抬起手,
重重地拍了拍阿偉瘦削的肩膀。那幾下拍擊,帶著一種戲謔的、沉甸甸的力道,
然后豎起兩根手指,在阿偉驚恐的瞳孔前晃了晃——那動作像極了冰冷的刀刃。兩天。
這是最后期限。三天前他爸偷偷打電話給他時,那種聲音他永遠也忘不了,
那已經(jīng)不是他熟悉的父親的聲音了,像是破風箱里硬擠出來的嘶鳴,
里面除了賭輸老底又被高利貸抓住后的恐懼,還混著皮肉受苦的嗚嗚聲。
偉…救救爸…這次欠了…翻不出來了…他們要…要卸我身上零件…”那聲音像把生銹的鋸子,
一下一下地在阿偉耳邊,在腦海里拉過。他幾乎要脫口而出“我不是你兒子!
”可后面那句壓低到極致、帶著瀕死絕望的哽咽,
:“…他們還拍了…拍照片…說不按時…就把照片…發(fā)…發(fā)給你學?!卑ッ偷亻]緊了嘴,
牙齒磕在下唇上,嘗到一點血的鐵銹味。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那口涼透的泡面湯在喉嚨里瘋狂地往上頂。他死死盯著屏幕,
盯著“輕舞飛揚”那個頂著粉色名字的ID,頭像旁邊,那個代表法師的纖細法杖圖標旁邊,
還有一個額外的小圖標——一個金色的、小小的喇叭徽章。
游戲ID旁的金色小喇叭標記無聲地閃爍著,那是“全區(qū)唯一特攻女法神”的標志性勛章。
為了這個能輕易調(diào)動起男性玩家“保護欲”的頭銜,阿偉付出的代價比想象中更大,
也更卑劣。他猛地吸了一大口煙,劣質(zhì)的煙草辛辣地灼燒著喉嚨,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
眼淚都飆了出來。剛建號那會兒,阿偉頂著個難聽的男號叫“無敵菜刀”,
跟個沒頭蒼蠅似的在豬洞瞎撞,好不容易砍死一頭野豬爆了幾個金幣,
立刻被旁邊虎視眈眈的戰(zhàn)士“一刀斬”沖上來踩走,還順口丟下一句:“窮比滾開,
擋老子練級了。”那時的憋屈,想起來牙齒都發(fā)酸。換號!必須換!只有成為“稀缺資源”,
才能掌握點主動。一個念頭,像冰冷的毒蛇一樣,悄然纏上了他的脊椎——“輕舞飛揚”,
女號!玩法師!玩好一點!第一次在石墓陣升級,用著“輕舞飛揚”這個新生的女法師號,
笨拙地被怪物堵住。旁邊刷怪的一個戰(zhàn)士“戰(zhàn)神之魂”立刻停下?lián)]動的裁決,幾步?jīng)_過來,
二話沒說,烈火劍法轟然爆開,把圍在阿偉身邊的幾只野豬瞬間秒成了白光碎片。
“美女別怕!”戰(zhàn)神之魂打出一行字,交易框緊跟著彈開,里面赫然是三捆超級魔法藥,
“拿著,剛打怪掉的,我戰(zhàn)士用不上,就當交個朋友了!”阿偉看著交易框里的高級藍藥,
瞳孔縮了一下。他操控著“輕舞飛揚”,點下確認,飛快地敲字:“謝謝哥哥!#害羞”。
發(fā)送出去那一刻,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涌上來,又被硬生生壓下去。
真正讓“輕舞飛揚”的名聲和誘惑力爆炸式增長的,是“語音”事件。
有次行會語音頻道開會,“輕舞飛揚”從不開麥,惹來了某些男玩家的狐疑和起哄。
起哄聲浪越來越高:“該不會是個死人妖吧?”“開麥證明下唄?”阿偉看著屏幕,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手心全是冷汗。行會頻道幾十號人,名字亮著,
像無數(shù)雙無形的眼睛在審視著他。一旦露餡,這精心打造的身份,連同能獲取的一切便利,
會立刻崩塌。就在一片“開麥開麥”的刷屏中,“輕舞飛揚”的ID忽然亮了一下。接著,
一個柔和的、帶著點歉意、非常清晰的女聲透過頻道傳了出來:“對不起哦各位哥哥,
我們寢室要熄燈查房啦,姐姐要催我關(guān)電腦了,明天見啦~”那聲音不高不低,恰到好處,
帶著一絲年輕女孩的清澈和不易察覺的甜膩,瞬間壓下了所有質(zhì)疑。頻道炸了鍋?!芭P槽!
真是妹子!聲音好軟!”“飛揚MM晚安!誰敢說你是人妖我抽他!”“早點休息哈妹子,
明天哥哥帶你打祖瑪教主!”緊接著,數(shù)條交易申請叮叮咚咚地跳出來,
全是紅藍藥水、小極品首飾,甚至還有一本價值不菲的魔法盾技能書!阿偉木然地移動鼠標,
一一接受這些饋贈,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明暗不定。他眼睛的余光,瞥見柜臺后面,
叼著煙的老板娘蕓姐,對著他這邊,輕輕晃了晃手中掛著紅繩的舊電話聽筒,
嘴角勾起一抹模糊不清的笑意——剛才那通“查房姐姐”的催命電話,
正是蕓姐看著他的窘境,幫他找了個角落里無人能看清聲音來源的座機,
捏著嗓子替他救的場。那次之后,“輕舞飛揚”的魅力指數(shù)飆升,人緣爆棚,
成了無數(shù)男性玩家心中的女神。而“有個查房管得嚴的親姐姐”,
也成了阿偉一個絕佳的、隨時能脫身保護人設(shè)的借口。每次有人約線下面基,或者視頻,
他就用這個擋箭牌?!罢娌磺膳陡绺?,姐姐管得超嚴的,見面會打死我的…#可憐”,
配上一堆委屈表情符,總能換來更多“我懂我懂”的安慰和補償性的裝備藥材。
靠著這層精心編織的偽裝,輕舞飛揚的裝備在“兄弟”們源源不斷的“心意”支持下,
宛如坐上了火箭。從垃圾商店貨,到沃瑪套,再到祖瑪套。每一次升級,
都意味著需要更多的投入,更強的保護——或者說,更多兄弟們被掏空的錢包。
沙巴克戰(zhàn)役的巨幕即將拉開,整個游戲世界都被一種躁動不安的狂熱所籠罩。
盟重土城比平時更擁擠,嘈雜不堪。
世界頻道瘋狂滾動著行會的召集令、物資交易信息和對敵人的謾罵詛咒。
喊聲震天:“最后六小時!無限收療傷藥!打包價!速M!”“[戰(zhàn)神殿]緊急收人!
攻沙主力!待遇優(yōu)厚!來即送沃瑪裝備!”“媽的,[逆天會]那幫狗崽子,在豬七清場!
兄弟們抄家伙砍回去!”空氣像是凝固的高濃度火藥,一點火星就能引發(fā)驚天動地的爆炸。
阿偉面前的屏幕上,那個一身極品祖瑪套、絢爛奪目的女法師“輕舞飛揚”靜靜地站著。
無數(shù)私聊信息猶如疾風驟雨般砸向她的小頭像,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會高層在確認今晚戰(zhàn)術(shù)位置、要求集合的、請求物資支援的……一個特殊的提示音驟然響起,
短促、深沉,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阿偉的眼皮猛地一跳。
游戲里名為“戰(zhàn)神之魂”的戰(zhàn)士發(fā)來了私聊。在傳奇這個以簡單粗暴為美的世界里,
戰(zhàn)神之魂是一個標桿。頂級戰(zhàn)士,沙巴克上一代的王者,手持全區(qū)唯一一把屠龍刀,
象征著絕對的力量和榮耀。“[戰(zhàn)神之魂]對你說:飛揚,老地方。急事,速來。
”言簡意賅。阿偉的手心瞬間滲出一層滑膩膩的冷汗。
他知道那個“老地方”——沙巴克城皇宮最僻靜的那個角落,靠近NPC老兵背后的陰影處。
戰(zhàn)神之魂每次有極其重要、需要絕對保密的事情,都會約她(或者說,他)去那里。
每一次見面,都意味著沉重的壓力和難以推脫的要求。阿偉深吸一口氣,竭力穩(wěn)住鼠標,
操縱著輕舞飛揚快速脫離安全區(qū)的喧囂。盟重土城雜貨店門口的嘈雜人群在她身后迅速遠離。
穿過密集的攤位區(qū),沿著熟悉的路線快速移動。穿過城門,
踏上通往沙巴克那條布滿黃沙與枯骨的荒涼路徑。兩旁偶爾有行色匆匆的玩家身影掠過,
直奔沙城方向。阿偉無心多看,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進入沙巴克城門,
繞過幾條空寂的小巷?;蕦m矗立在眼前,高聳、威嚴而冰冷。這里同樣人影綽綽,
備戰(zhàn)氣氛濃烈。阿偉操控角色,熟練地貼著皇宮外圍的墻根移動,
繞到老兵NPC背后那片巨大的陰影里。終于,隔絕了大部分喧囂。
一個穿著厚重天魔神甲、頭頂閃耀著“沙巴克城主”皇冠的高大戰(zhàn)士身影,佇立在陰影深處,
那把造型猙獰、流淌著暗金色光澤的巨刀——全區(qū)唯一的屠龍刀,
被他隨意地扛在寬闊的肩上?!癧輕舞飛揚]:魂哥?這么急找我?”阿偉敲下粉色的字句,
后面習慣性地加上一個#愛心。戰(zhàn)神之魂轉(zhuǎn)過身,
那沉重天魔神甲的輪廓在昏暗中顯得格外有壓迫感。他的ID閃爍了一下。
“[戰(zhàn)神之魂]:飛揚,看著這把刀?!蔽淖挚蛲nD了幾秒,仿佛他也在現(xiàn)實中調(diào)整著呼吸。
“[戰(zhàn)神之魂]:它喝過無數(shù)敵人的血,也喝過……我兄弟的血。”阿偉心頭一凜,
屏幕上輕舞飛揚的頭像也下意識地縮了一下,像是被那種無形的威壓所懾。
“[戰(zhàn)神之魂]:今晚這一戰(zhàn),贏了,沙巴克還是我們的榮耀殿堂。
輸了……”停頓再次降臨,“逆天會那幫雜碎已經(jīng)放出話,血洗我們會所有地圖,
見一次屠一次!兄弟們…很多就指著這最后一口心氣了?!卑サ氖种笐彝T阪I盤上,
不知道該敲什么。一種冰冷的預感順著脊椎往上爬。“[戰(zhàn)神之魂]:這把刀,除了能殺人,
更要緊的是能鎮(zhèn)住人心,能守住兄弟們的命??蛇@一戰(zhàn),
太懸……我怕……”戰(zhàn)神之魂的文字框閃爍了最后一下,然后,
一個交易請求猛地彈到阿偉的屏幕中央!聲音清脆、短促,
在游戲環(huán)境的背景音中卻如同驚雷炸響!交易物品欄里,赫然只有一樣東西!
那把暗金流光、象征著全區(qū)力量頂峰的屠龍刀!孤零零地躺在格子里,
散發(fā)著令人炫目的光芒!要求交易的對象——輕舞飛揚!“[戰(zhàn)神之魂]:拿著!
你技術(shù)最穩(wěn),位置也最安全!今晚,你就是我的影子!只有你能替我握住這把刀!
”戰(zhàn)神之魂的聲音仿佛穿透了虛擬網(wǎng)絡(luò),帶著一種決絕的、不容置疑的嘶吼,“打贏這一場!
贏了它,我他媽的…當著全服的人娶你!”血!阿偉的瞳孔驟然放大,
死死盯著交易框里那件足以引來整個游戲世界瘋狂覬覦的神器!
腦袋里像被一只無形的巨錘狠狠鑿了一下,嗡嗡作響!娶……我?
他感覺自己像是突然被扔進了冰窖,全身的血液瞬間冷卻凝固!心臟失序般瘋狂擂動著胸腔,
幾乎要撞碎那薄薄的肋骨!不能點“交易”?不行!那幾乎等于自爆!點“交易”?
拿著全區(qū)第一神器?把它……當成最后……跑路的……抵押品?
無數(shù)個念頭像失控的野馬在腦海里沖撞奔騰!
沌白噪聲的時候——“嘀鈴鈴——嘀鈴鈴——”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尖銳地從吧臺方向傳來!
瞬間撕裂了充滿汗味、煙味和劣質(zhì)泡面味、充斥著鍵盤敲擊聲和游戲背景音的渾濁空氣!
是柜臺那臺老式座機!阿偉像被通了高壓電,渾身肌肉猛地一抽!
整個人幾乎要從那張黏糊糊的塑料椅子上一蹦而起!他猛地扭頭,眼珠子暴突出來,
死死盯住吧臺!老板娘蕓姐叼著煙,懶洋洋地伸手,拿起了聽筒。“喂?老羅網(wǎng)吧。
”蕓姐含糊不清的聲音透過嘈雜傳來。阿偉的手死死摳著桌沿,
指甲蓋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關(guān)節(jié)咔咔作響。全身的神經(jīng),像無數(shù)拉緊的弓弦,
繃到了極致,隨時會驟然斷裂。蕓姐一邊嗯嗯啊啊地聽著電話,一邊眼神突然轉(zhuǎn)向阿偉這邊。
她的目光在網(wǎng)吧昏黃的光線下顯得飄忽不定,帶著一種難以名狀的……復雜情緒?
那目光掠過阿偉慘白的臉和驚懼僵硬的身體,停頓了一下,緊接著揚了揚下巴?!鞍?!
”蕓姐提高了一點聲音,用一種近乎漫不經(jīng)心的腔調(diào)喊道,聲音卻清晰地穿透了嘈雜,
“你的電話!接不接?”“誰……誰的?”阿偉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木頭。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問出口,心臟驟然沉到了冰水深處。蕓姐把聽筒夾在肩膀上,
騰出手彈了下煙灰,瞥了一眼阿偉煞白的臉,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往下撇了一下,
吐出一個名字:“說是……找阿偉的……好像姓…馬?”馬??!那一個字,
在阿偉混亂不堪的大腦中,比戰(zhàn)神之魂彈出的屠龍刀交易框更具毀滅性!
像是一根燒紅的鋼釬,猛地捅進他的耳膜!嗡——!
腦子里僅存的、被那神器的光芒和“我娶你”的重誓震得七葷八素的思緒,瞬間被徹底炸飛。
只剩下無盡的、徹骨的冰寒。馬六!一定是馬六!那個剃青皮的催命鬼!
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劇烈的寒顫。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沒過頂,
窒息感洶涌而來。他猛地推開滿是油漬的鍵盤,椅子腿和水泥地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引得旁邊幾個打怪正嗨的玩家不滿地瞥了他一眼。阿偉充耳不聞。
他幾乎是踉蹌著沖向了柜臺,腳下虛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
所有關(guān)于屠龍刀、關(guān)于沙巴克、關(guān)于“女神輕舞飛揚”的幻象在現(xiàn)實這張滴血的催命符面前,
脆得像一張薄紙。他一把奪過蕓姐遞來的冰涼聽筒,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喂…喂?
”他的聲音完全變了調(diào),嘶啞而帶著抑制不住的驚惶,
哪里還有半分“輕舞飛揚”的柔美清脆。聽筒貼在耳朵上,一片可怕的死寂。
沒有預想中的怒罵咆哮。沉默。幾秒鐘,卻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然后,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像紙張摩擦的聲響?!暗未稹未稹币环N微弱卻清晰的滴水聲。
接著,“啪”的一聲輕響,
物沉悶墜地……像一袋濕透的水泥……悶響中夾雜著一點令人牙酸的…什么東西折斷的脆響?
“唔……”一聲極其壓抑、仿佛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撕裂出來的痛哼,旋即被死死掐斷。
死寂再次籠罩。阿偉的心臟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
他能清晰聽到自己血管里血液奔流發(fā)出的汩汩聲!
“嘟…嘟…嘟…”彩信接收的提示音突然響起!帶著一種冰冷的宣告意味!阿偉猛地低頭!
他那部磨掉了漆、屏幕邊緣有細微裂縫的舊款諾基亞1110屏幕驟然亮起!
幽藍的光映著他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一條彩信!
來自一個陌生的、卻早已在噩夢中刻下烙印的號碼!圖標顯示:未查看彩信圖片(1張)。
手指抖得像在寒風中的樹葉。他死死盯著那個閃爍的圖標,胸口劇烈起伏,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內(nèi)臟的疼痛。吸……呼……他閉上眼睛,猛地吸了一口渾濁滾燙的空氣,
指甲狠狠掐進另一只手的手心,終于凝聚起一絲殘存的力氣,顫抖著按下了查看鍵。
屏幕延遲了一下,幾秒的空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然后,
一張粗糙的、帶著濃重血腥味照片炸裂在屏幕上!照片光線很暗,
像在地下室或者廢棄倉庫的一角。背景是斑駁脫落的污跡墻面。畫面的中心,是一個人!
一個被捆在破舊木椅上的男人!臉朝向鏡頭,
額角一道猙獰翻開的血口子正涓涓淌著暗紅色的血,染紅了半邊臉和肩膀上骯臟的襯衫。
血珠順著嘴角往下滴,在地面落下一小攤污濁。他的嘴巴微微張開,
扭曲成一個無聲嘶吼的形狀,眼白驚恐地幾乎要從眼眶里瞪出來!更駭人的是,他的一條腿!
那條穿著深色褲子的右腿,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扭曲著,
小腿骨中間部分向外側(cè)明顯地折成了一個尖角!木椅旁邊地上,
扔著一根粗糙、沾著暗紅血跡、有著厚實棱角的木工方槌。
那男人的臉雖然被血污覆蓋了大部分特征,但那絕望而熟悉的輪廓,像燒紅的烙鐵,
死死燙在阿偉的視網(wǎng)膜上!爸?。?!一股強烈的、無法抑制的嘔吐感猛地頂?shù)桨サ暮韲悼冢?/p>
他死死捂住嘴,胃部劇烈地痙攣抽搐!眼前發(fā)黑,身體晃了一下,
要不是死死撐著柜臺冰冷的玻璃臺面,幾乎就要栽倒下去?!鞍??
”蕓姐看著他瞬間褪盡血色的臉和渾身篩糠似的抖,叼著的煙都忘了吸,
煙灰長長一截掉在柜臺上?!啊??阿偉?你怎么回事?臉色咋這么嚇人?
”聲音遙遠得像是從水底傳來。
圍的網(wǎng)吧噪音——鍵盤的敲擊聲、玩家的呼喝聲、傳奇BGM里的喊殺聲——全都急速退潮,
變成了模糊的背景白噪音。只有自己那臺諾基亞1110屏幕上那張殘忍的血腥照片,
還有照片上那張因極度痛苦和恐懼而扭曲的臉,占據(jù)了整個認知世界。那是他爸!親爸!
雖然他賭得家徒四壁,欠下要命的債,恨不得他被抓去坐牢,可他終究……那是他爸!手!
拿電話的手抖得太厲害,聽筒幾乎要握不住,直往下滑。
他聽到自己喉嚨里發(fā)出一種咯咯的聲音,像是氣管被堵住了一半。
“……錢……”他終于對著聽筒擠出了一個字,聲音干枯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聽筒那邊,
那個熟悉卻又無比遙遠冰冷的男聲(馬六?。?,
用一種刻意放慢的、帶著殘忍戲謔的調(diào)子響起來:“小偉子啊,照片……清楚吧?
你爹真不耐操,沒幾下就睡了。時間嘛……喏,看看表,還剩下……嘖,多少小時來著?
天黑前看不見那筆數(shù),下一張,我保證更藝術(shù)……懂?”后面那句含糊的省略,
比任何明確的威脅都更令人渾身汗毛倒豎!下一張更藝術(shù)……電話被那邊掛斷了,
聽筒里只剩下空洞的忙音:“嘟—嘟—嘟—”阿偉還保持著接電話的姿勢,
整個人僵硬得如同石雕,只有急促的呼吸在胸腔里拉扯,每吸進一口煙熏火燎的空氣,
都像有把小刀在刮。蕓姐看著他那失魂落魄的樣子,終究沒再催問。她默默地伸出手,
把那從他指尖滑落、垂在半空中的電話聽筒拿了回來,卡嗒一聲,掛回了電話機原位。
動作輕輕的,似乎怕驚動了什么。阿偉猛地一激靈,像是被那掛斷聲驚醒。他用力眨了眨眼,
試圖驅(qū)散眼前因缺氧而彌漫的黑霧,眼角的余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釘在電腦屏幕上。
屏幕里,沙巴克皇宮角落的陰影中,戰(zhàn)神之魂頂著的交易框依舊固執(zhí)地、無聲地閃爍著。
那暗金流光的屠龍刀,正靜靜躺在交易欄里。神器奪目的光芒,
此刻在阿偉眼中卻刺眼得像地獄的火焰!戰(zhàn)神之魂那句“打贏這一場!贏了它,我娶你!
”仿佛再次在耳邊炸響,震得他耳膜發(fā)疼。胃里攪動得更兇了。
在照片里血肉模糊、斷腿滴血的驚恐眼神;一邊是屏幕上那把代表絕對力量與承諾的屠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