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潑灑在城郊廢棄多年的仁和醫(yī)院上空。殘破的窗戶像空洞的眼窩,黑黢黢地凝視著荒草叢生的院落。凜冽的寒風穿過空洞的窗框和斷裂的墻體,發(fā)出嗚嗚的鬼哭狼嚎??諝饫飶浡鴿庵氐拿刮丁m土味,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福爾馬林浸泡過似的陳腐氣息。
沈雪薇蜷縮在二樓一間廢棄手術室的角落里,身上只裹著那件沾滿污漬的米色風衣,凍得瑟瑟發(fā)抖。她的腳踝被一根粗糙的尼龍繩緊緊捆著,另一端拴在一張銹跡斑斑、傾倒的手術臺腿上。幾個小時前,就在她絕望地趴在恒悅廣場冰冷的地磚上,感覺自己快要被凍死或者羞憤而死的時候,一輛破舊的面包車猛地剎在她面前。車門拉開,一只帶著手套的手粗暴地將她拖了進去,隨即一塊浸透了刺鼻氣味的布捂住了她的口鼻……再醒來,她就被丟在了這個如同地獄入口的地方。
綁架她的人,此刻就坐在她對面的一個廢棄鐵皮藥品柜上。
紀川白。
他早已不是那個意氣風發(fā)、穿著潔白筆挺白大褂的“紀醫(yī)生”。他身上的外套皺巴巴、沾滿污漬,頭發(fā)凌亂油膩地貼在額前,胡子拉碴。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布滿蛛網(wǎng)般的紅血絲,里面燃燒著一種瀕臨瘋狂的、渾濁的光芒,死死地釘在沈雪薇身上,像兩簇飄搖的鬼火。
“冷嗎?”紀川白的聲音嘶啞干澀,像是砂紙在摩擦,“沈大小姐?厲太太?”他發(fā)出一聲扭曲的、帶著濃重嘲諷的怪笑,“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連街邊的乞丐都不如!厲墨城呢?你那個把你捧上天的好老公呢?他怎么不來救你了?是不是也嫌你臟,嫌你賤,把你像垃圾一樣丟掉了?!”
沈雪薇緊緊抱著膝蓋,身體縮得更緊,牙齒因為寒冷和恐懼咯咯作響。她不敢看紀川白那雙瘋狂的眼睛。“你……你想干什么?放我走!紀川白,你放我走!綁架是犯法的!”
“犯法?”紀川白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從藥品柜上跳下來,幾步?jīng)_到沈雪薇面前,蹲下身,一把揪住她油膩打綹的頭發(fā),迫使她抬起頭,直視自己那雙駭人的眼睛!“我他媽現(xiàn)在還有什么好怕的?!我的前程!我的名聲!我的婚姻!全他媽被你毀了!被你和厲墨城這對狗男女毀了!”
頭皮傳來的劇痛讓沈雪薇痛呼出聲,眼淚瞬間涌出?!胺砰_我!是你自己!是你自己手術失敗!是你自己把責任推給我!是你自己要去招惹蘇晚晴!關我什么事!”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沈雪薇臉上!力道之大,打得她眼前發(fā)黑,耳朵嗡嗡作響,嘴角立刻滲出血絲。
“賤人!”紀川白歇斯底里地咆哮,唾沫星子噴了沈雪薇一臉,“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他媽像個婊子一樣勾引我!我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是你!是你主動給我發(fā)那些騷信息!是你讓我去你家‘看診’!是你說厲墨城冷落你,你寂寞!都是你!你這個禍水!”
沈雪薇被打得偏過頭,臉頰火辣辣地疼,屈辱和憤怒瞬間壓倒了恐懼。她猛地扭回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紀川白,嘶聲尖叫:“放屁!紀川白!是你先撩撥我的!是你暗示我!是你一次次半夜跑來!是你貪圖厲墨城的資源!想借著我往上爬!現(xiàn)在出事了,就把屎盆子全扣我頭上?!你他媽就是個懦夫!孬種!垃圾!”
“我孬種?!”紀川白被徹底激怒,像一頭被戳中痛處的野獸,他雙手猛地掐住沈雪薇的脖子,將她狠狠摜在冰冷布滿灰塵的水泥地上!“我他媽弄死你!你這個害人精!都是你!是你毀了我的一切!我要你陪葬!”
窒息感再次襲來!沈雪薇拼命掙扎,指甲在紀川白的手臂上抓出深深的血痕,雙腳胡亂蹬踹。死亡的陰影如此真實!求生欲讓她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她屈起膝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頂向紀川白的小腹!
“呃!”紀川白猝不及防,痛哼一聲,手上的力道頓時松了。
沈雪薇趁機猛地推開他,連滾帶爬地縮到墻角,劇烈地咳嗽喘息,脖子上留下清晰的青紫色指痕。她抓起地上半塊斷裂的磚頭,緊緊攥在手里,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獸,對著紀川白嘶吼:“來啊!你再過來試試!我砸爛你的頭!”
紀川白捂著劇痛的小腹,踉蹌著后退幾步,靠著傾倒的手術臺才站穩(wěn)。他喘著粗氣,看著沈雪薇手里那塊沾著泥灰的磚頭和她眼中拼死的瘋狂,眼神更加怨毒扭曲?!霸宜牢遥亢冒。≡宜牢夷阋矂e想活!厲墨城不會放過你!警察也不會放過你!我們就在這里一起爛掉!一起下地獄!”
“下地獄的是你!”沈雪薇尖叫著,淚水混合著臉上的污垢流下,“都是你!是你害了我!如果不是你,我現(xiàn)在還是厲太太!過著人上人的生活!是你!是你把我拖進了這灘爛泥里!你這個掃把星!瘟神!”
“我是瘟神?哈哈!”紀川白神經(jīng)質地大笑起來,聲音在空曠破敗的手術室里回蕩,顯得格外瘆人,“那你是什么?沈雪薇?你不過就是個靠男人往上爬的撈女!一個貪得無厭、又當又立的婊子!你以為厲墨城真把你當回事?他不過是把你當個漂亮的花瓶!玩膩了隨時可以扔掉!就像他現(xiàn)在做的一樣!你以為你比我高貴?!你他媽比我更下賤!更骯臟!”
“閉嘴!你閉嘴!”沈雪薇被戳中了最深的痛處和恐懼,情緒徹底崩潰,她歇斯底里地哭喊著,手里的磚頭用力砸向紀川白,卻因為脫力只砸在他腳邊的地上,濺起一片塵土?!澳愣裁?!你什么都不懂!我愛過他!我真的愛過他!是你!是你毀了我的一切!毀了我的人生!我恨你!紀川白!我恨死你了!”
“愛?”紀川白像是聽到了最荒謬的笑話,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那眼淚卻帶著無盡的悲涼和瘋狂,“你的愛就是躺在別的男人身下叫床?!你的愛就是把你丈夫給你的奢侈品撕成碎片寄給我的未婚妻?!沈雪薇,你的愛真他媽廉價又惡心!”
“那也比你好!”沈雪薇哭喊著反擊,“至少我敢承認我貪圖富貴!你呢?紀川白?你披著清高醫(yī)生的皮,骨子里比誰都齷齪!你想要蘇晚晴家的資源,又想要我給你的刺激!你才是那個最虛偽、最惡心的偽君子!活該你身敗名裂!活該蘇晚晴把你當垃圾丟掉!”
“你——!”紀川白被徹底點燃了怒火,他像一頭暴怒的獅子,再次撲向沈雪薇!
沈雪薇尖叫著揮舞著手里的半截磚頭,兩人瞬間扭打在一起!在這片廢棄的、象征著生死的冰冷之地,他們像兩只被剝光了皮毛、露出最丑陋本相的困獸,用最原始、最惡毒的方式相互撕咬、攻擊!拳打腳踢,指甲抓撓,牙齒撕咬!用盡世間最骯臟、最刻薄的語言詛咒著對方!
“都是你的錯!”
“是你勾引我!”
“是你毀了我!”
“是你害了我!”
“賤人!”
“懦夫!”
“去死!”
“一起死!”
憤怒的嘶吼,痛苦的悶哼,惡毒的咒罵,在空曠破敗的空間里瘋狂回蕩、交織!他們互相指控,互相推諉,將對方拖入更深的泥潭,也將自己身上最后一塊遮羞布徹底撕碎!他們不是在爭辯是非,而是在搶奪那頂“誰更無辜、誰更可恨”的帽子,試圖將對方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仿佛這樣就能減輕自己內心的罪孽感。
然而,每一次指控,每一次撕咬,都只是在彼此鮮血淋漓的傷口上撒鹽,讓恨意更加刻骨,讓絕望更加深沉。
就在兩人打得筋疲力盡,傷痕累累地滾倒在地,如同兩灘散發(fā)著惡臭的爛泥時——
“滴答……滴答……”
一個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在死寂的廢墟中突兀地響起。
沈雪薇和紀川白同時停止了撕打,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布滿血污和汗水的臉上,只剩下驚愕和一種滅頂?shù)目謶?。他們僵硬地轉過頭,循著聲音望去。
聲音來自手術室那扇搖搖欲墜的、銹跡斑斑的鐵門下方。借著窗外慘淡的月光,他們看到,一股無色無味的氣體,正從門縫下方緩緩地、源源不斷地涌入房間。
那氣體接觸到空氣,發(fā)出極其微弱的、如同死亡倒計時般的“滴答”聲。
一股濃烈的、刺鼻的、如同腐爛雞蛋般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充斥了整個空間!
煤氣的味道!
沈雪薇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紀川白臉上的瘋狂也瞬間被無邊的恐懼取代!
“不……不……”沈雪薇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不成調的聲音,身體篩糠般抖起來。
“煤……煤氣……”紀川白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連滾爬爬地沖向那扇鐵門,瘋狂地扭動著門把手!
“咔噠!咔噠!”門把手紋絲不動!顯然被人從外面鎖死了!
“開門!開門??!放我出去!”紀川白像瘋了一樣用身體撞擊著厚重的鐵門,發(fā)出沉悶的“砰砰”聲,鐵門卻巋然不動!
沈雪薇也掙扎著爬起來,撲到窗邊。窗戶是那種老式的鐵柵欄窗,鋼筋有嬰兒手臂粗,銹蝕得厲害,但堅固異常。她徒勞地搖晃著,鐵柵欄紋絲不動。
“救命!救命??!”沈雪薇扒著冰冷的鐵欄桿,朝著窗外死寂的荒野嘶聲哭喊,聲音凄厲絕望,卻被呼嘯的寒風瞬間吞噬。
紀川白撞門無果,絕望地癱軟在地。他猛地想起什么,手忙腳亂地摸遍全身口袋,掏出手機——屏幕碎裂,早已沒電關機。
“啊——!”他發(fā)出一聲絕望至極的哀嚎,狠狠將手機砸向墻壁!
“滴答……滴答……”
煤氣涌入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如同死神的腳步,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那股刺鼻的惡臭越來越濃,熏得人頭暈目眩。
沈雪薇停止了徒勞的哭喊,身體順著冰冷的鐵柵欄滑落在地。她看著同樣癱軟在地、眼神空洞絕望的紀川白,忽然神經(jīng)質地笑了起來,笑聲干澀而凄厲。
“呵呵……呵呵呵……報應……真的是報應……”她喃喃著,眼淚無聲地流下,混合著臉上的血污,“厲墨城……你贏了……你滿意了……”
紀川白也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扇不斷涌入死氣的鐵門,嘴唇哆嗦著,發(fā)出如同詛咒般的低語:“厲墨城……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死亡的陰影,帶著濃烈的煤氣味,冰冷地、徹底地籠罩了這片廢墟。兩只困獸的嘶吼和掙扎,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和可笑。他們像被蛛網(wǎng)黏住的飛蟲,只能在越來越濃的毒氣中,等待著那最終的、無法逃避的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