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日色正好。
城南的柳絮剛被夜雨壓下去，又被午后的風(fēng)輕輕托起來，像誰不慎遺落的雪，貼著墨韻閣的雕花木門飄飛。門軸吱呀轉(zhuǎn)動，一只素白的手推開了門，一束金澄澄的陽光搶先闖了進來——細塵被點亮，碎成漫天金屑，竟比新熔的煙墨還要亮上三分。
門外走進一位女子——
月白暗紋旗袍，銀梨紋樣只在側(cè)襟與袖口流轉(zhuǎn)，恰如薄雪覆在梨枝；開衩處露一線雪色腳踝，踝骨伶仃，仿佛一折就斷，偏又透著不肯彎折的倔強。烏發(fā)松松挽起，僅簪一粒東珠，珠面映著日光，晃出瀲滟波紋，恰似將整條春溪折進了發(fā)間。她靜靜立著，竟讓滿室古籍都自覺低了一寸——那些宋版經(jīng)卷、明刻詩話，連紙角都不敢再翹。
“叨擾了，”聲音不高不低，如清泉撞玉，脆生生的，又帶著回甘，“我名阿嬙，來尋一讀物。”
她語氣溫軟，脊背卻挺得筆直，像一管未曾蘸墨的狼毫，筆鋒藏在袖中，已然透出三分風(fēng)骨。
目光掠過高高的楠木書架，落在柜臺后——
《昭君出塞》。
不是書卷，是一幅立軸，絹本設(shè)色，雖舊得泛黃，卻依舊艷色不減。畫里的昭君抱著琵琶，半回首間，眼角一顆淚痣，像被誰用指甲輕輕掐出的印記。墨韻閣老板正用白絹擦拭一盞青瓷茶盞，盞身冰裂紋里嵌著幾星茶垢，宛如久遠的星圖。聞聲，他抬眼看來。
兩人對視。
空氣里掠過極輕的“錚”聲，仿佛有劍在鞘中微鳴。
老板指節(jié)在柜臺輕叩三下，聲音如雨落蕉葉：“此物需以古玉開啟。姑娘可敢持用？”
阿嬙唇角微揚，落落大方地接過。
玉入手，涼意沁骨，她卻連睫毛都未曾顫動一下。
下一瞬，阿嬙只覺手中古玉驟然一燙，眼前白光翻涌。
再睜眼時，已是漢朝長安的春三月，柳色堆煙，花影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