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彌留之際,全家都以為家產(chǎn)是兒子的囊中之物。
大哥甚至提前用“自己的錢”收購了競爭對手的公司。宣讀遺囑時,
律師平靜地念出我的名字。哥哥一把搶過遺囑撕碎:“她一個女兒家憑什么繼承家產(chǎn)?
”碎片落地時,我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用力抓住我的手。那一刻我才明白,
他早看清了所有的不公。
--------------------病房里充斥著消毒水濃烈卻蓋不住衰朽的氣息,
仿佛在宣告某種不可挽回的結(jié)局。床頭監(jiān)測儀上微弱跳動的綠線,像父親僅存的生命力,
每一次波動都牽扯著床邊每個人的神經(jīng)。我垂首站在床尾的陰影里,
默默絞著手中給父親擦臉的溫?zé)崦?,水珠順指縫無聲滴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如同我心中積蓄多年、無人理會的委屈。大哥林偉則占據(jù)床頭最醒目的位置,
他的聲音洪亮自信,穿透了病房的沉悶:“爸,您放心,公司那邊我都處理好了,
王胖子那家廠子,終于拿下了!”他俯身靠近父親枯槁的臉,仿佛在匯報(bào)重大捷報(bào),
那語氣里有一種提前收割勝利的篤定。父親渾濁的眼珠遲緩地轉(zhuǎn)動了一下,
喉嚨里發(fā)出模糊的咕嚕聲,像破舊風(fēng)箱在艱難拉扯。大哥卻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直起身,
目光掃過站在角落的我,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輕蔑:“小妹,去跟護(hù)士說說,這高級營養(yǎng)液,
該續(xù)費(fèi)了,別耽誤爸恢復(fù)。”我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走向門口,習(xí)慣性地為父親掖好被角。
他那只枯瘦的手,微微動了一下,幾不可察地擦過我的手背,冰涼的觸感讓我心頭一顫。
這微弱的觸碰,如同一個懸在空氣里的問號,在我心底蕩開一圈漣漪,
隨即又沉入一片死寂的深潭?;謴?fù)?這屋里大概只有大哥還執(zhí)著于這個詞。幾天后,
父親終究還是走了。律師很快通知全家到老宅,宣讀遺囑。老宅客廳里,
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仿佛還殘留著父親最后的氣息。
大哥林偉早已把自己當(dāng)成了這里理所當(dāng)然的主人,
姿態(tài)松弛地陷在父親生前常坐的那張寬大沙發(fā)里,眼神沉穩(wěn)篤定,
嘴角甚至掛著一絲運(yùn)籌帷幄的笑意。他悠閑地端起傭人剛奉上的茶,輕輕吹開浮沫,
目光投向肅立一旁的律師,那份從容,如同確信盒子里鎖著的珍寶早已貼上了他的名簽。
大嫂緊挨著他,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期盼與緊張,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我獨(dú)自坐在側(cè)面的單人沙發(fā)里,脊背挺直,雙手放在膝上,指尖冰涼。
窗外灰蒙蒙的光線斜射進(jìn)來,在我腳邊投下一小片孤寂的影子。律師取出那個厚厚的信封時,
紙張摩擦的“沙沙”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案鶕?jù)林國棟先生生前所立遺囑,
并經(jīng)公證處公證確認(rèn),其名下所有不動產(chǎn)、金融資產(chǎn)、股權(quán)及收藏品等,
指定由——”律師的聲音平板無波,像在宣讀一份普通的商品清單,他頓了頓,
目光掃過眾人,清晰地吐出兩個字,“林薇繼承。”“林薇”兩個字,如同兩顆冰冷的子彈,
猝不及防地射穿了客廳里凝固的空氣。大哥林偉臉上那副運(yùn)籌帷幄的面具瞬間龜裂、崩塌。
他像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猛地從沙發(fā)上彈起,身體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難以置信地瞪著律師,又猛地轉(zhuǎn)向我,眼神里翻涌著震驚、暴怒和被徹底愚弄的瘋狂?!罢l?
!”他喉嚨里爆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震得吊燈的水晶墜子都似乎嗡嗡作響,“你再說一遍!
給誰?!”律師冷靜地重復(fù):“林薇女士。”“放屁!
”大哥的怒吼徹底撕裂了客廳死寂的空氣。他一步跨到律師面前,
動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劈手就奪過了那張薄薄的、卻承載著巨大重量的紙。
大嫂尖叫著試圖拉住他,卻被他粗暴地甩開,踉蹌著撞在沙發(fā)扶手上?!凹俚?!一定是假的!
她一個女兒家憑什么?憑什么繼承林家的家產(chǎn)?林家的根在我這兒!”他赤紅著眼睛,
聲音因極致的憤怒和恐慌而扭曲變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硬生生擠出來的,
帶著血腥氣。他雙手抓住遺囑兩邊,額上青筋暴跳,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扯!“嘶啦——!
”那清脆、裂帛般的聲音,在死寂的客廳里炸開,尖銳得刺耳。潔白的紙片,
像一群被驚散的絕望白蝶,紛紛揚(yáng)揚(yáng),從他顫抖的手中飄落,散在冰冷昂貴的波斯地毯上。
那上面有父親最后、最清醒的筆跡,此刻被粗暴地撕成了碎片。就在這紙片紛飛的瞬間,
一個畫面猛地撞進(jìn)我的腦海——父親臨終前那一刻,那只冰冷枯瘦的手,
不知從何處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死死地、幾乎要嵌進(jìn)我皮肉里般,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絕望和傳遞,與他彌留之際的虛弱形成了驚心動魄的反差。
他渾濁的雙眼,在那一刻似乎短暫地掙脫了死亡的迷霧,異常清晰地、死死地盯住我。
那不是告別,那眼神里翻涌著太多復(fù)雜的東西——有深不見底的愧疚,有無法言說的沉痛,
更有一種近乎燃燒的、遲來的確認(rèn)!紛飛的紙屑還在緩緩飄落,
像一場不合時宜的、冰冷的雪。我看著大哥因暴怒而扭曲猙獰的臉,
上面寫滿了被剝奪“應(yīng)得之物”的狂怒和不甘;再低頭看看地毯上那些支離破碎的白色殘骸,
它們曾是父親無聲的吶喊和最終的裁決。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愴,混著遲來的了悟,
猛地沖上我的喉嚨,堵得我無法呼吸。那些被漠視的歲月碎片,
從未如此清晰銳利地刺入腦海:幼時,大哥的新玩具堆積如山,
而我只能默默撿拾他丟棄的舊物;餐桌上,母親總把唯一的大雞腿夾進(jìn)大哥碗里,
父親的目光也永遠(yuǎn)追隨他所謂的“出息”;當(dāng)我拿到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
滿心歡喜遞到父親面前時,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隨口一句“女孩子讀那么多書做什么”,
便轉(zhuǎn)身去聽大哥匯報(bào)他生意上那點(diǎn)微不足道的進(jìn)展……無數(shù)個這樣的瞬間,如同冰冷的雨點(diǎn),
無聲地敲打在我生命的年輪上,積成深潭。原來父親那雙渾濁的眼,
在生命燭火熄滅前最后的清明里,早已穿透了浮華的表象和世俗的偏見,
看清了所有被精心遮掩的不公。他用盡最后的氣力抓住我,
是把他積壓一生的愧疚、遲到的認(rèn)可,連同這份沉重如山的家產(chǎn),一起塞進(jìn)了我的手里。
這并非饋贈,更像是一份帶著血淚的證詞,一次沉痛的懺悔,一場無聲的、遲來的正名。
他撕開了籠罩這個家庭幾十年的、名為“重男輕女”的冰冷幕布,
哪怕只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慢慢彎下腰,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大哥燃燒著怒火的目光中,伸出手,
指尖觸碰到地毯上那冰冷的紙片。一片,兩片……我沉默地將那些寫著父親遺言的碎片,
一片一片,仔細(xì)地拾攏在掌心。那些碎片邊緣銳利,割得指腹生疼,這疼痛卻異常清晰。
原來有些遲來的真相,比沉默的漠視更加刺骨冰涼。指尖的疼痛尖銳而真實(shí),
像無數(shù)根細(xì)針扎進(jìn)皮肉,又順著血管蔓延至心臟。我沉默地拾撿著地毯上的碎片,
每一片都承載著父親最后的決斷,也割裂著這間屋子里虛偽的平靜。
大哥林偉粗重的喘息如同瀕死的困獸,死死盯著我緩慢的動作,仿佛我拾起的不是紙片,
而是從他心臟上剜下的肉?!皳欤磕銚炱饋碛钟惺裁从??”他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
帶著刻骨的嘲諷,“一張廢紙!沒有它,家產(chǎn)照樣是我林偉的!林家?guī)状说囊?guī)矩,
輪不到你一個外嫁的女兒來破!”他刻意強(qiáng)調(diào)了“外嫁”二字,
仿佛這是釘死我身份的恥辱柱。大嫂也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尖聲附和:“就是!
爸肯定是病糊涂了!律師,這遺囑有問題!我們要申請鑒定!林薇,你給爸灌了什么迷魂湯?
還是你趁他病重動了手腳?”她的指控像淬毒的針,毫無顧忌地射向我。我直起身,
掌心托著那一小堆冰冷的碎片,碎片邊緣割出的細(xì)小血痕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刺目。
我沒有看他們,目光平靜地投向一直保持著驚人冷靜的律師張先生。“張律師,
”我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穩(wěn),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這份遺囑,
公證處有完整備份,對吧?”張律師推了推金絲眼鏡,微微頷首,
聲音清晰無誤地穿透了林偉夫婦的叫囂:“是的,林薇女士。林國棟先生立遺囑時神志清醒,
全程錄像,并有三位無利害關(guān)系人見證。公證處保存有完整的正本和影像資料。
撕毀這份副本,并不影響遺囑的法律效力?!彼哪抗鈷哌^林偉,“林偉先生,
您的行為涉嫌故意損毀遺囑,情節(jié)嚴(yán)重者可能影響您的法定繼承份額?!薄胺ǘɡ^承?
”林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猛地指向我,指尖幾乎戳到我的鼻梁,
“她算哪門子的法定繼承人?林家沒有女兒繼承的道理!爸是老糊涂了,
被這個心機(jī)深重的女兒騙了!我不認(rèn)!林家上上下下,沒人會認(rèn)!
”他的咆哮在空曠的老宅客廳里回蕩,帶著一種窮途末路的瘋狂。
傭人們早已嚇得躲到了角落,只有我和律師像兩塊礁石,沉默地承受著他憤怒的驚濤駭浪。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個畫面再次清晰地浮現(xiàn)——父親臨終前那只冰冷的手,
那幾乎要捏碎我骨頭的力量,以及那雙短暫恢復(fù)清明的眼睛。那眼神里,除了愧疚和沉痛,
還有……一種近乎悲壯的托付。他看到了林偉的貪婪和冷酷,
也看到了我長久以來的隱忍和不甘。這份遺囑,是他最后也是唯一能做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