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連符都畫不好的廢柴小道士,師門上下,無人瞧得起我。
一次下山采買,我善心大發(fā),在捕獸夾下救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白狐。
那白狐通人性,竟化作一個少女,說要報恩,死活跟在我身邊。她笨手笨腳,連生火都不會,我只好嘆著氣照顧她。我以為我只是撿了個小麻煩。
直到各大妖王尋蹤而至,對我這個「綁架」了他們王的廢柴喊打喊殺時,她才懶懶地打了個哈欠,九條遮天蔽日的尾巴在我身后展開,用睥睨眾生的眼神看著他們:「吵什么?沒看到本王正在體驗‘被圈養(yǎng)’的樂趣嗎?誰敢動我的人,我就揍死他。」
正文:
1.
我叫凌初。
青云觀里最沒用的那個小道士。
師兄們御劍,我只能爬山。他們畫符降妖,我的符紙只能引火燒飯,還時靈時不靈。
師父清玄道長不止一次嘆氣:「凌初,你沒有仙緣,強求無用?!?/p>
大師兄陸云川更是從不拿正眼瞧我,派給我的永遠(yuǎn)是劈柴、挑水、打掃茅廁的活。
這次也是。
「凌初,山下王大戶家要采買百斤糯米,你去一趟?!龟懺拼▉G給我一個空布袋和幾枚銅錢,語氣里滿是施舍。
誰都知道,從青云觀到山下集市,來回要走整整一天。
我默不作聲地接過布袋,轉(zhuǎn)身就走。
身后傳來師弟們的竊笑。
「廢柴就是廢柴,只配干這種粗活?!?/p>
「大師兄讓他去,是怕他留在觀里丟人吧?!?/p>
我攥緊了拳,又緩緩松開。
習(xí)慣了。
下山的路上,我在草叢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只白狐。
它的一條腿被獸夾死死咬住,皮肉翻卷,鮮血染紅了周圍的白毛,只剩一雙眼睛,黑亮亮的,帶著一絲不屬于野獸的倔強和……高傲?
我心里一軟。
我們修道之人,以降妖除魔為己任。可看著它這副模樣,我卻怎么也狠不下心。
一番折騰,我終于撬開了獸夾。
白狐看了我一眼,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林子里。
我以為這只是個小插曲,采買完糯米,累得像條死狗一樣回到觀里,倒頭就睡。
第二天一早,我推開柴房的門,卻愣住了。
一個穿著白色羅裙的少女,正坐在我的木床上,好奇地打量著我的桃木劍。
她赤著雙腳,肌膚勝雪,一頭銀白色的長發(fā)如瀑布般垂下。
最驚人的是她的臉,美得不像凡人。
「你……你是誰?」我嚇得倒退一步,手已經(jīng)摸向了背后那把鈍得只能砍柴的鐵劍。
少女聽到聲音,轉(zhuǎn)過頭來,一雙狐貍般微微上挑的眼眸彎成了月牙。
她指了指自己包扎著粗布的腳踝,聲音清脆悅耳:「你救了我,我叫小玖,是來報恩的?!?/p>
報恩?
我看著眼前這個自稱小玖的少女,又看了看她腳上那熟悉的、我親手包扎的傷口,腦子里一片空白。
狐妖。
這兩個字像驚雷一樣在我腦中炸開。
師父說過,妖物狡詐,最會蠱惑人心。
我握緊了劍柄,色厲內(nèi)荏地喝道:「妖孽!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闖我道觀!」
小玖眨了眨眼,非但沒怕,反而從床上跳下來,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好奇地戳了戳我的胸口。
「你身上有股味道,很好聞。」
我被她大膽的舉動驚得臉頰發(fā)燙,連連后退。
「你……你別過來!不然我……我就不客氣了!」
我抽出鐵劍,橫在胸前,可顫抖的手腕卻出賣了我的緊張。
小玖歪著頭看我,似乎在研究什么有趣的玩意兒。
「你這道士,真有意思。身上一點靈力都沒有,膽子倒不小。」她說著,打了個秀氣的哈欠,「我餓了,報恩的第一步,就先讓你給我做頓飯吧?!?/p>
她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讓我準(zhǔn)備好的一肚子降妖除魔的大道理全都噎了回去。
我看著她清澈見底的眼睛,實在無法把她和傳說中那些食人精氣的妖魔聯(lián)系起來。
最終,我還是沒出息地給她煮了一碗米粥。
她吃得干干凈凈,連碗都舔了。
我以為她吃飽了就會走,誰知她直接在我那張唯一的木板床上躺下了,還拍了拍旁邊的空位。
「過來一起睡,你身上那股味道能讓我的傷好得快一些。」
我一個激靈,差點把手里的碗摔了。
「不行!男女授受不親!你……你趕緊離開!」
小玖翻了個身,背對著我,聲音悶悶的:「我腿傷了,走不了。你救了我就要負(fù)責(zé)到底?!?/p>
這算什么道理?
我一個頭兩個大,和一只女妖精共處一室,這要是被師父或者陸云川發(fā)現(xiàn),我怕是會被直接逐出師門。
可趕又趕不走,打又……看她那柔弱的樣子,我也下不去手。
那一晚,我就在柴火堆旁邊,睜著眼睛坐到了天亮。
而小玖,睡得香甜。
接下來的日子,我體會到了什么叫「請神容易送神難」。
小玖似乎打定主意要賴上我。
我劈柴,她就坐在旁邊,托著腮幫子看我,嘴里還不停地念叨:「用力點,你沒吃飯嗎?」
我挑水,她就跟在我身后,時不時伸手想幫我提一下,結(jié)果每次都差點把水桶弄翻。
「小玖,你能不能別添亂了?」我終于忍不住抱怨。
她委屈地癟了癟嘴:「我在報恩啊?!?/p>
我看著她那張絕美的臉,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
她所謂的報恩,就是給我制造無盡的麻煩。
想讓她幫忙生火,她能把眉毛燎了,差點把我的柴房點了。
想讓她洗件衣服,她能把整桶水都打翻,自己變成落湯雞。
她就像一個剛來到人類世界的嬰兒,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我教。
可偏偏,她又學(xué)得極慢。
我嘆著氣,一邊收拾她留下的爛攤子,一邊還要提心吊膽,生怕被別人發(fā)現(xiàn)。
這天,陸云川又來尋我的晦氣。
「凌初,茅廁該清了,你是不是想偷懶?」
他一腳踹開柴房的門,聲音尖刻。
我心里一咯噔,下意識地把小玖護在身后。
陸云川的目光瞬間就落在了小玖身上,先是驚艷,隨即轉(zhuǎn)為鄙夷和嫉妒。
「好啊你個凌初!平日里看著老實巴交,居然敢在觀里私藏女人!」
他眼神不善地盯著小玖,冷笑一聲:「不,這妖氣……你竟敢與妖為伍!真是丟盡了我們青云觀的臉!」
說著,他并指如劍,一道微弱的青光在他指尖亮起。
「大師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急忙解釋。
「滾開!廢柴!」陸云川一把將我推開,直取小玖。
我被他推得一個踉蹌,眼看那道青光就要打在小玖身上。
我腦子一熱,想也不想就撲了回去,用身體擋在了小玖面前。
預(yù)想中的疼痛沒有傳來。
我睜開眼,只見陸云川的劍指停在離我后心不到一寸的地方,額上全是冷汗,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其恐怖的東西。
而我身后的小玖,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雙漂亮的狐貍眼里,沒有一絲一毫的害怕。
陸云川像是被扼住了喉嚨,臉色煞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死死地盯著我身后的小玖,眼神里充滿了驚懼。
我回頭,小玖還是那副天真無邪的模樣,甚至還對我笑了笑,仿佛剛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
「大師兄?」我試探著叫了一聲。
陸云川如夢初醒,猛地收回手,踉蹌著退后了好幾步,撞在門框上。
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怪物。
「你……你們……」他嘴唇哆嗦著,最終什么也沒說,狼狽地轉(zhuǎn)身跑了。
我一頭霧水。
「小玖,你剛才做了什么?」
小玖搖了搖頭,拉著我的袖子,一臉無辜:「我什么都沒做啊。是他自己跑掉的?!?/p>
看著她澄澈的眼睛,我心里的疑慮又被打消了。
或許是陸云川自己修為不精,施法出了岔子,心虛才跑掉的吧。
畢竟,小玖看起來這么弱小無害。
陸云川跑掉后,一連幾天都沒再來找我麻煩。
觀里的師兄弟們看我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奇怪,躲躲閃閃的,沒人再敢當(dāng)面叫我「廢柴」。
我樂得清靜,每天除了干活,就是教小玖一些生活常識。
她學(xué)東西還是很慢,但至少不會再差點把房子點了。
有時看著她笨手笨腳的樣子,我甚至?xí)X得,養(yǎng)著這么一個小麻煩,似乎也不錯。
這天晚上,我正在教她寫字。
她的手很軟,握著毛筆卻像握著千斤重的石頭。
我只好握著她的手,一筆一畫地在紙上寫下我的名字。
「凌……初……」她念著,聲音很輕。
燭光下,她的側(cè)臉柔和得不可思議。
我心頭一跳,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小玖,你的家人呢?他們不找你嗎?」
她握筆的手頓了一下。
「我沒有家人?!顾痤^看我,眼里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情緒,「現(xiàn)在,你就是我的家人?!?/p>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就在這時,觀里那口沉寂了百年的鎮(zhèn)妖鐘,突然「當(dāng)」的一聲,毫無征兆地響了。
鐘聲沉悶而壓抑,像是從地府傳來。
整個青云觀,瞬間被一股恐怖的威壓籠罩。
師父清玄道長驚駭?shù)穆曇繇憦匾箍眨骸赣写笱齺硪u!全觀戒備!」
鎮(zhèn)妖鐘長鳴不止,一聲比一聲急促。
我活了二十年,從未聽過如此令人心悸的鐘聲。
柴房的門窗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震得格格作響。
小玖皺了皺眉,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
「吵死了。」
我卻沒空理會她的抱怨,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能讓鎮(zhèn)妖鐘自鳴,來犯的妖物,其實力遠(yuǎn)非我們青云觀所能抗衡。
我下意識地將小玖拉到身后,抄起那把鈍劍,死死地盯著門口。
「小玖,你待會兒找機會跑,別管我。」
雖然我知道,憑她的腳力,根本跑不遠(yuǎn)。
小玖沒說話,只是從我身后探出頭,望向觀門的方向,那雙狐貍眼里閃過一絲冰冷的金光。
很快,外面?zhèn)鱽砹舜蚨仿暫蛻K叫聲。
是師兄弟們的聲音。
我心急如焚,卻又無能為力。
「轟」的一聲巨響,觀門被人從外面用蠻力砸開了。
一個身高丈余,渾身黑毛,手持一柄開山巨斧的熊妖,大步流星地走了進(jìn)來。
他每走一步,地面都為之震顫。
「黑風(fēng)大王!」師父清玄道長又驚又怒的聲音傳來,「我青云觀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毀我山門!」
那被稱為黑風(fēng)大王的熊妖,甕聲甕氣地笑道:「清玄老道,少廢話!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我來找我們的王!」
王?
什么王?
我聽得一頭霧水。
黑風(fēng)大王鼻子在空中嗅了嗅,隨即,他那雙銅鈴大的眼睛,精準(zhǔn)地鎖定了我的柴房。
「找到了!王的氣息就在這里!」
他獰笑著,一步步向我走來。
沿途的師兄弟們試圖阻攔,都被他像拍蒼蠅一樣,一斧子一個,掃飛出去,生死不知。
陸云川也在其中,他引以為傲的道法,在黑風(fēng)大王面前,脆弱得像一張紙。
完了。
我看著越來越近的熊妖,手心全是冷汗。
師父被另一股妖氣纏住,分身乏術(shù)。
陸云川躺在地上吐血。
整個青云觀,無人能擋他分毫。
「小子,」黑風(fēng)大王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聲如洪鐘,「把我們王交出來,我留你一個全尸!」
我死死地護著小玖,大腦一片空白。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王!」
「還敢嘴硬!」黑風(fēng)大王耐心耗盡,舉起了手中的巨斧。
斧刃上閃著駭人的寒光,帶著一股腥風(fēng),朝我的頭頂劈了下來。
我閉上了眼睛,準(zhǔn)備等死。
就在這時,一只柔軟的手,輕輕地把我拉到了一邊。
是小玖。
她不知何時站到了我的身前,仰著頭,看著那山一般壓下來的巨斧。
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黑風(fēng),你好大的膽子?!?/p>
小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道觀,蓋過了呼嘯的斧風(fēng)和急促的鐘鳴。
那聲音里,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嚴(yán),不容置疑。
黑風(fēng)大王那勢不可擋的巨斧,在離小玖頭頂三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了。
他臉上的獰笑凝固,銅鈴大的眼睛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極致的恐懼。
「王……王上?」
他顫抖著,扔掉巨斧,那龐大的身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整個青云觀的地面都跟著一震。
我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幾乎無法思考。
小玖沒有理會跪在地上的黑風(fēng)大王。
她身后,虛空之中,一條,兩條,三條……足足九條雪白的狐尾,緩緩展開。
那尾巴巨大無比,仿佛能遮蔽天地,每一根絨毛都散發(fā)著柔和而又恐怖的白光。
一股無法形容的磅礴妖力,以她為中心,席卷開來。
在這股力量面前,黑風(fēng)大王那點妖氣,就像是螢火之于皓月。
整個青云觀的鎮(zhèn)妖鐘,發(fā)出一聲哀鳴,徹底啞了。
所有還能站著的人和妖,無論修為高低,全都被這股威壓死死地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我離得最近,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那九條巨大的尾巴,像一道溫柔而堅固的屏障,將我護在其中。
「吵什么?」
小玖終于轉(zhuǎn)過頭,用那雙睥睨眾生的金色眼眸,掃過跪了一地的妖王和趴了一地的道士。
「沒看到本王正在體驗‘被圈養(yǎng)’的樂趣嗎?」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金色的瞳孔瞬間變回了黑色,那睥睨眾生的氣勢也收斂得一干二凈,又變成了那個天真無害的少女。
她朝我眨了眨眼,語氣里帶著一絲邀功的意味。
「凌初,你看,我這次沒有給你添麻煩吧?」
我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撿來的小麻煩,我悉心照顧的笨狐貍……
是傳說中,已經(jīng)失蹤了三個月,攪得整個妖界天翻地覆的,萬妖之王,涂山玖。
整個青云觀死寂一片。
無論是我的師父、師兄,還是那些不可一世的妖王們,此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大氣不敢喘一口。
他們的臉上,是同一種表情——呆滯,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懼。
陸云川躺在不遠(yuǎn)處,嘴角的血還沒干,他望著小玖身后的九條巨尾,眼神已經(jīng)渙散,似乎信仰和認(rèn)知在同一時間崩塌了。
而我,這個風(fēng)暴的中心,這個「圈養(yǎng)」了萬妖之王的人,腦子依舊是懵的。
小玖,不,或許我該叫她涂山玖。
她見我不說話,有些不滿地撅起了嘴。
「你怎么不夸我?」
她身后的九條尾巴,配合著她的話,輕輕晃了晃,掀起的微風(fēng)吹亂了我的頭發(fā)。
我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干澀地開口:「你……你……」
「我什么我?」她走過來,很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仰頭看著我,笑得像只偷吃了糖的狐貍,「我還是小玖啊,是你救回來的那只?!?/p>
她靠得很近,身上還是那股很好聞的味道。
可我卻只覺得渾身僵硬。
「王上……」跪在地上的黑風(fēng)大王終于鼓起勇氣,顫巍巍地開口,「屬下不知王上在此體驗生活,多有冒犯,請王上恕罪!」
他身后,又出現(xiàn)了幾道身影。
有體態(tài)妖嬈,吐著蛇信的紅衣女子;有面容陰鷙,周身環(huán)繞著黑霧的鷹妖……都是傳說中一方霸主級別的大妖。
他們此刻,無一例外,全都恭敬地跪伏在地。
「屬下等,恭迎吾王回宮!」
聲浪震天。
涂山玖卻連看都懶得看他們一眼,只是不耐煩地?fù)]了揮手。
「行了,都滾吧。別來煩我。」
「可是王上,您失蹤三月,妖界已經(jīng)……」那紅衣蛇妖急切地說道。
話未說完,就被涂山玖一個冰冷的眼神打斷。
「赤練,我的話,你聽不懂嗎?」
那被稱為赤練的女王渾身一顫,立刻把頭埋得更低了:「屬下不敢。」
「那就滾?!?/p>
眾妖王如蒙大赦,卻又不敢立刻起身,只是跪在那里,用眼角的余光,敬畏又好奇地偷瞄著我。
涂山玖似乎察覺到了他們的視線,眉頭一蹙,那股毀天滅地的氣勢再次升騰。
「誰敢動我的人,」她環(huán)視四周,聲音不大,卻帶著血腥的殺意,「我就揍死他?!?/p>
這句話,不僅是對妖王們說的,也是對青云觀的所有人說的。
師父清玄道長的臉,瞬間白得像紙。
妖王們屁滾尿流地退走了。
來時氣勢洶洶,走時比兔子還快。
青云觀門口,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滿地呻吟的道士。
涂山玖身后的九條尾巴悄然隱去,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壓也隨之消失。
她又變回了那個穿著白色羅裙,赤著雙腳的少女。
她晃了晃我的胳膊,語氣里帶著一絲委屈:「凌初,我餓了?!?/p>
我看著她,心情復(fù)雜到了極點。
震驚,茫然,還有一種被欺騙的惱怒。
「你為什么要騙我?」我終于問出了口。
「我沒有騙你呀?!雇可骄烈荒槦o辜,「我確實受傷了,你也確實救了我。我叫小玖,也沒錯啊,涂山玖,不就是小玖嗎?」
這算什么歪理?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混亂:「那你為什么不早說你是……萬妖之王?」
「說了你還敢‘圈養(yǎng)’我嗎?」她反問,理直氣壯,「我還怎么體驗這種被人照顧的樂趣?」
我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我這幾個月盡心盡力的照顧,在她眼里,只是一場「體驗生活」的游戲。
一股無名火涌上心頭。
我甩開她的手,冷著臉道:「既然你的手下都找來了,那你可以走了。我這柴房,容不下您這尊大佛?!?/p>
涂山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愣愣地看著我,眼圈慢慢紅了。
「凌初,你……你要趕我走?」
豆大的淚珠從她眼眶里滾落,順著白皙的臉頰滑下,看上去可憐極了。
我心里一痛,差點就心軟了。
可一想到她萬妖之王的身份,想到她那睥睨眾生的眼神,我就覺得我們之間隔著一道天塹。
她不是我能照顧的小狐貍,她是能輕易覆滅我整個師門的存在。
我狠下心,別過頭去,不看她。
「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p>
身后傳來壓抑的抽泣聲。
就在我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師父清玄道長帶著一臉慘白的陸云川,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
「凌初……不,凌仙長。」師父的聲音干澀而恭敬,他對著我,深深地作了一揖,「還有……妖王陛下?!?/p>
他甚至不敢直視涂山玖,只是對著空氣行禮。
「之前是老道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還望妖王陛下和凌仙長,海涵?!?/p>
「仙長」這個稱呼,從我?guī)煾缸炖镎f出來,充滿了諷刺。
我看著他卑微的姿態(tài),再看看旁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眼神屈辱又不敢發(fā)作的陸云川,心里沒有半點快意,只有無盡的悲涼。
這一切,都只是因為我身邊站著涂山玖。
如果今天沒有她,我恐怕已經(jīng)死在了黑風(fēng)大王的斧下。
「不關(guān)他的事?!雇可骄林棺×丝奁?,冷冷地開口,聲音里還帶著一絲鼻音,「你們青云觀,對我的人,可不怎么友好?!?/p>
師父的腰彎得更低了,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
「是老道的錯,是老道管教不嚴(yán)。云川,還不快給凌……仙長和妖王陛下道歉!」
陸云川渾身一僵,死死地咬著牙,拳頭攥得指節(jié)發(fā)白。
讓他給一直被他踩在腳下的「廢柴」道歉,比殺了他還難受。
涂山玖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怎么,不服氣?」
一股若有若無的威壓散開,陸云川「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蓋骨撞擊青石板的聲音清晰可聞。
「我……我錯了。」他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我看著這一幕,心里堵得難受。
「夠了,小玖。」我開口道,「別再為難他們了?!?/p>
涂山玖回頭看我,眼神有些受傷:「他們以前那么欺負(fù)你,我是在幫你出氣?!?/p>
「我不需要?!刮覔u了搖頭,語氣堅定,「用你的力量換來的尊重,我也不稀罕?!?/p>
我說完,不再看他們,轉(zhuǎn)身走回柴房,重重地關(guān)上了門。
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門外,涂山玖沒有跟進(jìn)來。
我聽到師父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對她說:「妖王陛下,凌初這孩子性子倔,您別跟他一般見識。觀里最好的廂房已經(jīng)給您二位備好了,您看……」
「滾。」
只有一個字,冰冷刺骨。
之后,外面就沒了聲音。
我靠在門板上,緩緩滑坐到地上。
柴房里,還殘留著她身上那股好聞的味道。
桌上,還放著我教她寫字時,那張寫著我名字的紙。
一切都好像沒變,但一切又都變了。
我以為我撿到的是一只可憐的小狐貍,結(jié)果她是高高在上的王。
我以為是我在照顧她,結(jié)果一直以來,都是我在她的羽翼之下。
這種巨大的落差,讓我無所適從。
我在柴房里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我推開門,發(fā)現(xiàn)涂山玖就坐在門外的臺階上,抱著膝蓋,像一只被主人拋棄的小貓。
她的眼睛紅腫,看到我出來,立刻站了起來,局促不安地絞著衣角。
「凌初,你……你還生我的氣嗎?」
我看著她這副樣子,心里的火氣莫名其妙就消散了大半。
「我沒生氣?!刮覈@了口氣,「我只是……需要時間想一想。」
「你想好了嗎?」她追問,眼里帶著一絲期盼。
我搖了搖頭。
「那你想吃什么?我去做?!顾⌒囊硪淼貑?。
我看著她,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萬妖之王,要親自給我這個廢柴道士做早飯?
「你會做什么?」
「我會燒火了!」她像是急于證明自己,連忙說道,「昨天你關(guān)門之后,我自己試了很久,雖然燎了半截袖子,但最后成功了!」
她舉起自己的袖子給我看,上面果然有個燒焦的破洞。
看著她那傻乎乎的邀功模樣,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還是被觸動了。
也許,不管她是萬妖之王還是普通的小狐貍,她在我面前,始終是那個笨手笨腳的小玖。
「算了,還是我來吧。」我揉了揉眉心,朝廚房走去。
涂山玖立刻像條小尾巴一樣跟了上來,臉上重新綻放出笑容。
我們的關(guān)系,似乎又回到了從前。
但有些東西,終究是不同了。
比如,當(dāng)我去廚房拿米時,負(fù)責(zé)伙房的張師兄,立刻點頭哈腰地把最好的新米給我端了過來。
比如,我走在路上,所有遇到的師兄弟,都遠(yuǎn)遠(yuǎn)地就停下來,恭恭敬敬地喊我一聲「凌仙長」。
就連陸云川,在遠(yuǎn)處看到我,都立刻繞道而行。
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涂山玖寸步不離地跟在我身后。
這種感覺,讓我很不舒服。
我感覺自己像個狐假虎威的小丑。
這天,我正在院子里劈柴,涂山玖坐在旁邊,一邊啃著蘋果,一邊百無聊賴地看著我。
師父清玄道長又來了。
這一次,他不是來找我,而是來找涂山玖的。
他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木盒,姿態(tài)放得極低。
「妖王陛下,這是本觀珍藏了三百年的雪頂靈芝,有固本培元之效,或許……對您的傷勢能有些許幫助?!?/p>
我劈柴的動作一頓。
傷勢?
我這才想起,我最初遇到她時,她確實受了很重的傷。
那獸夾,能傷到萬妖之王?
涂山玖瞥了一眼那個木盒,興趣缺缺。
「不必了,我這點小傷,不礙事?!?/p>
師父捧著盒子,表情有些尷尬,進(jìn)退兩難。
我放下斧頭,走了過去,對師父說:「師父,您的好意我們心領(lǐng)了,這靈芝您還是收回去吧,青云觀更需要它?!?/p>
師父看了我一眼,眼神復(fù)雜,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收回了盒子。
他走后,我看向涂山玖。
「你的傷,到底是怎么回事?」
涂山玖啃蘋果的動作停了下來,她沉默了片刻,才輕描淡寫地說:「下界游玩的時候,不小心著了點道,沒什么大不了的?!?/p>
不小心?
能傷到她這個級別的大能,會是簡單的「不小心」?
我顯然不信。
「是什么人傷了你?」我追問。
「都說了沒什么,你怎么這么啰嗦。」她有些不耐煩地把蘋果核一扔,站了起來,「我去睡個午覺。」
她這是在回避我的問題。
我看著她的背影,心里第一次升起一股強烈的無力感。
她的世界,離我太遙遠(yuǎn)了。
她所面對的敵人,是我連想象都無法想象的存在。
而我,除了給她煮一碗粥,連問一句的資格都沒有。
下午,我一個人去了后山。
我想靜一靜,也想練練我那不成器的道法。
我拿出符紙和朱砂,開始畫最基礎(chǔ)的清心符。
可心煩意亂之下,畫出來的符文歪歪扭扭,沒有一張成功。
「自己還真是一個廢物吶.....」
我氣惱地把一沓廢符扔在地上。
「誰說你是廢物?」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我回頭,看到涂山玖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里。
她走到我面前,撿起一張我畫廢的符紙,看了看。
「你的問題,不是沒有仙緣,而是靈力運行的法門不對?!?/p>
她伸出一根手指,點在我的眉心。
一股清涼而磅礴的力量,瞬間涌入我的四肢百骸。
那不是道家的靈力,而是精純無比的妖力。
「你再試試?!顾f。
我將信將疑地拿起筆,重新畫了一張符。
這一次,筆尖下的朱砂仿佛活了過來,靈力在體內(nèi)以前所未有的順暢方式流轉(zhuǎn),一氣呵成。
符成的瞬間,一道金光閃過,整張符紙變得溫潤如玉。
成功了。
我畫了幾百上千次都失敗了的清心符,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我驚喜地抬起頭,卻看到涂山玖的臉色,比平時蒼白了幾分。
「你……」
「說了是我報恩的。」她笑了笑,笑容里帶著一絲疲憊,「這點妖力,不算什么?!?/p>
她嘴上說得輕松,但我知道,引導(dǎo)如此精純的力量給我梳理經(jīng)脈,對她而言絕非易事,尤其是在她有傷在身的情況下。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從那天起,涂山玖開始正式「指導(dǎo)」我修行。
與其說是指導(dǎo),不如說是用她那浩瀚如海的妖力,強行幫我打通淤塞的經(jīng)脈,矯正我錯誤的吐納方式。
過程很痛苦,每一次都像被凌遲。
但效果,也是驚人的。
短短半個月,我不僅能熟練畫出各種基礎(chǔ)符箓,甚至連師兄們都難以掌握的御風(fēng)術(shù),我也能勉強施展了。
雖然每次都只能離地三尺,飛出不到十丈,但對我而言,這已是天大的進(jìn)步。
我的變化,整個青云觀都看在眼里。
他們不再叫我「凌仙長」,而是改口叫「凌師兄」,眼神里也從敬畏,慢慢多了一絲真正的認(rèn)可。
只有陸云川,看我的眼神愈發(fā)陰沉。
這天,我練習(xí)御風(fēng)術(shù)時,不小心從半空中摔了下來。
涂山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我。
我趴在她懷里,聞著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臉有些紅。
「謝謝?!?/p>
「你又變重了。」她皺著眉說。
「那是因為我長高了!」我有些不服氣地反駁。
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就在這時,陸云川的聲音在不遠(yuǎn)處響起,帶著一股酸味。
「哼,靠著妖物提升修為,算什么名門正道!」
我從涂山玖懷里出來,看向他,臉色沉了下來:「陸師兄,請你放尊重些?!?/p>
「尊重?」陸云川冷笑,「一個靠女人……哦不,是靠女妖精上位的廢柴,也配談尊重?」
他的話越來越難聽。
我攥緊了拳頭。
涂山玖的臉色也冷了下來,金色的瞳孔里殺機一閃。
我連忙按住她,對她搖了搖頭。
我不想再讓她替我出頭。
我上前一步,直視陸云川:「陸師兄,你若不服,可敢與我比試一場?」
陸云川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你?挑戰(zhàn)我?凌初,你是不是瘋了?」
「就問你敢不敢?!刮叶⒅蛔忠痪涞卣f道。
周圍已經(jīng)圍了不少看熱鬧的師兄弟。
陸云川被我當(dāng)眾叫板,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咬牙道:「好!這可是你自找的!到時候別哭著求你的妖精主子幫忙!」
比試定在第二天,演武場。
師父清玄道長也來了,他想勸阻,但看到我堅定的眼神,和旁邊一臉「看好戲」表情的涂山玖,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默認(rèn)了這場比試。
我和陸云川相對而立。
「凌初,我現(xiàn)在給你個機會反悔,跪下給我磕個頭,我可以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龟懺拼ò寥坏?。
我沒說話,只是默默抽出了我的桃木劍。
這把劍,還是我爹留給我的。
「不自量力!」陸云川冷哼一聲,手中長劍出鞘,挽了個劍花,直刺我的面門。
他的劍法,是青云觀最正統(tǒng)的「七星劍法」,凌厲而迅速。
換做半個月前,我連他一招都接不下。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
面對陸云川凌厲的攻勢,我沒有硬接。
腳下生風(fēng),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側(cè)開,險之又險地避開了他的一劍。
御風(fēng)術(shù)。
雖然只能離地三尺,但在方寸之間騰挪,已經(jīng)足夠。
陸云川一劍落空,有些意外,隨即攻勢更猛。
劍光閃爍,招招致命。
我卻像一片風(fēng)中的落葉,在他的劍網(wǎng)中穿梭,每一次都能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避開。
演武場下,傳來陣陣驚呼。
「天啊,凌師兄的身法好快!」
「他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厲害了?」
陸云川久攻不下,臉上已經(jīng)有些急躁。
「只會躲嗎?廢物!」他怒喝一聲,劍招一變,不再追求速度,而是變得大開大合,威力倍增。
我知道,他想逼我與他硬拼。
我不能再躲了。
深吸一口氣,我將體內(nèi)那股屬于涂山玖的妖力,悄悄渡入桃木劍中。
「鐺!」
雙劍相交,發(fā)出一聲脆響。
陸云川只覺得一股巨力從劍身傳來,虎口一麻,長劍差點脫手。
他駭然地看著我:「你……你的力氣怎么會這么大!」
我沒有回答他。
得勢不饒人,我手腕一轉(zhuǎn),桃木劍貼著他的劍身滑上,直取他的手腕。
陸云川大驚失色,急忙撤劍后退。
我已經(jīng)欺身而上,一腳踢在他的小腹上。
他悶哼一聲,整個人倒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全場皆靜。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青云觀年輕一代的第一人,被公認(rèn)的廢柴,一腳踹飛了。
我持劍而立,胸口微微起伏。
這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地贏了一次。
雖然,這力量的根源,來自于涂山玖。
「我贏了?!刮铱粗厣系年懺拼?,平靜地說道。
陸云川掙扎著想爬起來,卻又吐出一口血,他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怨毒和不甘。
「你……你用了妖法!你勝之不武!」他嘶吼道。
「輸了就是輸了?!刮沂栈靥夷緞ΓD(zhuǎn)身準(zhǔn)備下臺。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陸云川眼中閃過一絲瘋狂,他從懷里摸出一張黑色的符箓,咬破舌尖,將一口精血噴了上去。
「是你逼我的!我要你和那妖孽同歸于盡!」
那符箓瞬間燃燒,化作一道黑氣,以肉眼難見的速度,射向了臺下正在為我歡呼的涂山玖!
「小心!」我目眥欲裂。
那是「同心咒」,一種極其惡毒的禁術(shù),以施術(shù)者的精血為引,一旦被擊中,無論人妖,都會心脈寸斷而死!
而施術(shù)者自己,也會因為精血耗盡而亡。
陸云川,這是要跟我們同歸于盡!
黑氣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應(yīng)。
師父清玄道長臉色大變,想要阻止,卻已然來不及。
我腦中一片空白,身體的本能快過思考,幾乎是瞬間就發(fā)動了御風(fēng)術(shù),用盡全力向涂山玖撲去。
我只想擋在她前面。
然而,涂山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連動都沒動。
她甚至還有閑心,對我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容。
就在那道黑氣即將觸碰到她的瞬間,她身前一尺的空氣,突然像水面一樣波動了一下。
黑氣撞在上面,就像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瞬間消弭于無形。
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掀起。
陸云川臉上的瘋狂笑容凝固了。
「不……不可能……」
他喃喃著,噴出一大口黑血,整個人迅速干癟下去,轉(zhuǎn)眼間就變成了一具干尸。
同心咒反噬,神仙難救。
演武場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詭異的一幕嚇傻了。
我沖到涂山玖面前,緊張地上下打量她:「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她不在意地拍了拍裙子上不存在的灰塵,「就憑他那點微末道行,也想傷我?」
我松了口氣,隨即又是一陣后怕。
我看著地上陸云川那不成人形的尸體,心里五味雜陳。
他雖然可惡,但罪不至死。
「是他自己找死,與你無關(guān)?!雇可骄晾鹞业氖?,「走吧,這里血腥味太重,我不喜歡?!?/p>
她拉著我,在眾人敬畏的目光中,離開了演武場。
師父清玄道長看著陸云川的尸體,蒼老了十歲。
他沒有再看我一眼。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與青云觀的緣分,或許已經(jīng)盡了。
回到柴房,我的心情依舊沉重。
涂山玖看出了我的心思,她從背后抱住我,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
「凌初,別想了。修道之人的世界,本就如此殘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p>
「可我不想這樣?!刮覑灺曊f,「我修道,不是為了殺人?!?/p>
「那你為什么修道?」
我沉默了。
是啊,我為什么修道?
因為我爹是道士,他臨死前,把我托付給了師父。
我只是遵從他的遺愿,渾渾噩噩地走到了今天。
「凌初,」涂山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帶著一絲誘惑,「這個地方太小了,容不下你。跟我走吧,去妖界。在那里,沒有人敢欺負(fù)你,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p>
去妖界?
我心頭一震。
離開青云觀,去妖界。
這個念頭,像一顆種子,在我的心里生了根。
這里已經(jīng)沒有我留戀的東西了。
師父對我失望透頂,師兄弟們對我敬而遠(yuǎn)之。
陸云川的死,像一道無形的墻,將我與這里徹底隔絕。
「好。」我聽見自己說。
涂山玖的眼睛瞬間亮了,她在我臉上用力地親了一口。
「太好了!我們現(xiàn)在就走!」
她拉著我就要往外跑,比我還急。
「等等。」我拉住她,「走之前,我想去跟我爹的牌位告?zhèn)€別。」
我爹的牌位,供奉在青云觀的祠堂里。
涂山玖點了點頭:「我陪你?!?/p>
祠堂里,一排排的靈位肅穆而立。
我找到了最角落里那個寫著「凌風(fēng)」的牌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磕了三個頭。
「爹,孩兒不孝,要離開青云觀了。您在天之靈,請勿掛念?!?/p>
我站起身,準(zhǔn)備離開。
就在轉(zhuǎn)身的瞬間,我的目光無意中掃過牌位下方,一行用朱砂寫的小字。
那是我爹的生卒年月。
我以前看過無數(shù)遍,從未覺得有何不妥。
但今天,在涂山玖妖力的滋養(yǎng)下,我的感知比以往敏銳了百倍。
我突然發(fā)現(xiàn),那朱砂的顏色,似乎有些過于鮮艷了。
不像是沉寂了二十年的痕跡。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指尖輕輕地在那行字上抹了一下。
一股灼熱的氣息,順著我的指尖,猛地竄入我的體內(nèi)!
那不是普通的朱砂,而是混了至陽之血的符??!
「??!」
我慘叫一聲,只覺得渾身像被火燒一樣,經(jīng)脈刺痛,一股完全不屬于我的,霸道無匹的純陽靈力,在我體內(nèi)橫沖直撞。
「凌初!」
涂山玖大驚失色,立刻扶住我,磅礴的妖力涌入我的身體,想要壓制那股狂暴的靈力。
可她的妖力一進(jìn)去,就像是熱油里潑了冷水,兩股性質(zhì)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我體內(nèi)悍然相撞!
「噗——」
我噴出一大口鮮血,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昏迷前的最后一個念頭是:
我爹的牌位,有問題。
我爹,不是一個普通的道士。
而這個符印,似乎是……專門為我準(zhǔn)備的。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我置身于一片火海。
灼熱的浪潮從四面八方涌來,要將我整個人都燒成灰燼。
我的經(jīng)脈,我的骨骼,我身體里的每一寸血肉,都在發(fā)出痛苦的哀嚎。
與此同時,一股冰冷刺骨的力量,又像一條毒蛇,在我體內(nèi)瘋狂地沖撞,試圖熄滅那團火。
冷與熱,冰與火。
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以我的身體為戰(zhàn)場,展開了一場你死我活的廝殺。
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快要被撕碎的破布娃娃,痛不欲生。
“凌初!凌初你醒醒!”
一個焦急又帶著哭腔的聲音,在我耳邊忽遠(yuǎn)忽近地響起。
是小玖。
我想回應(yīng)她,卻連張開嘴的力氣都沒有。
意識在無邊的痛苦中沉浮,我仿佛看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是一個穿著青色道袍的男人,背對著我,身形挺拔如松。
他手中握著一柄桃木劍,劍身上刻著繁復(fù)的符文,散發(fā)著淡淡的金光。
那把劍……和我爹留給我的那把,一模一樣。
“爹?”
我下意識地喊了一聲。
男人緩緩轉(zhuǎn)過身,他的臉籠罩在一片光暈中,看不真切。
但他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溫柔和……歉意?
他沒有說話,只是抬起手,一指點向我的眉心。
“轟!”
一股比火海還要熾熱,比太陽還要耀眼的純陽之力,瞬間從他的指尖爆發(fā),涌入我的腦海。
那股力量霸道至極,卻又帶著一種同根同源的親切感。
它沒有傷害我,而是在我體內(nèi)飛速流轉(zhuǎn),像一個君王,巡視著自己的領(lǐng)土。
原本在我體內(nèi)肆虐的那股屬于小玖的妖力,在這股純陽之力面前,就像是遇到了克星的老鼠,瞬間被壓制得服服帖帖,甚至被強行引導(dǎo)著,開始修補我那些被沖撞得破損不堪的經(jīng)脈。
而那股從牌位中竄出來的狂暴靈力,也在這股君王般的力量安撫下,漸漸溫順下來,開始與我的身體融合。
我的痛苦,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
意識漸漸回籠,我聽到了更清晰的聲音。
“妖王陛下,請您住手!”
是師父清玄道長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駭和凝重。
“您再這樣強行輸入妖力,只會害了他!他體內(nèi)的那股力量,是……是清虛一脈的‘血脈道種’!至剛至陽,與您的妖力天生相克!”
“我不管什么道種!”
小玖的聲音又急又怒,還帶著一絲蠻不講理的霸道。
“他是我的人!他要是死了,我就讓整個青云觀,不,整個道門都給他陪葬!”
師父似乎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用一種近乎嘆息的語氣說道:“晚了……道種已經(jīng)激發(fā),除非有同源的血脈引導(dǎo),否則誰也救不了他,只會讓他死得更快?!?/p>
“那怎么辦?你說怎么辦!”
小玖的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無助和恐慌。
那個天不怕地不怕,視眾生為螻蟻的萬妖之王,此刻聽起來,就像一個快要失去心愛玩具的小女孩。
我的心,沒來由地一疼。
我想告訴她,我沒事。
那股力量沒有傷害我。
我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可眼皮卻重得像有千斤。
祠堂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小玖壓抑的、細(xì)微的抽泣聲,和師父沉重的呼吸聲。
“或許……還有一個辦法?!?/p>
許久,師父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什么辦法?”小玖立刻追問。
“凌初的父親,凌風(fēng),當(dāng)年是何等驚才絕艷的人物。他既然設(shè)下了這‘血脈道種’,就不可能不留后手?!?/p>
師父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追憶。
“這牌位,就是關(guān)鍵。道種由牌位而起,解法,或許也藏在其中?!?/p>
我能感覺到,小玖的目光落在了我爹的牌位上。
“怎么解?”
“我不知道?!睅煾柑寡裕扒逄撘幻}的術(shù)法,詭異莫測,早已失傳。凌風(fēng)師弟……他是個異數(shù)。老道我,看不透?!?/p>
“看不透?那你還廢什么話!”
小玖的語氣又變得不善起來。
“妖王陛下息怒?!?/p>
師父的聲音愈發(fā)苦澀。
“老道雖然不知具體解法,但萬變不離其宗。道種需要引導(dǎo),而最好的引導(dǎo)之物,便是凌初自己的血?!?/p>
“他的血?”
“對,以血為引,滴于牌位之上,或許能激發(fā)凌風(fēng)師弟留下的后手?!?/p>
我感覺到小玖抱起我,將我?guī)У搅伺莆磺啊?/p>
她似乎有些猶豫。
“真的……有用嗎?”
“五成把握?!?/p>
“要是沒用呢?他現(xiàn)在這么虛弱……”
“那便是他的命?!睅煾傅穆曇衾淇岫F(xiàn)實,“也是我們整個青云觀的命?!?/p>
小玖沉默了。
我能感覺到她的手在微微顫抖。
最終,她像是下定了決心。
一滴溫?zé)岬囊后w,滴落在我的嘴唇上。
是我的血。
緊接著,我感覺自己被扶了起來,那滴血,順著我的嘴角,滴落了下去。
“嗡——”
整個祠堂,突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我爹那個平平無奇的木制牌位,在接觸到我血液的瞬間,猛地綻放出一片璀璨奪目的金光!
金光沖天而起,直接穿透了祠堂的屋頂,將整個青云觀的夜空都照得亮如白晝。
一股浩瀚如海,精純到極致的靈力,從牌位中洶涌而出,將我整個人包裹。
這一次,不再是沖撞和撕裂。
而是……灌頂。
我爹以前到底有多牛逼???
他將他畢生的修為,他的一切,都封印在了這個小小的牌位里。
只為了在今天,以一種我完全無法想象的方式,傳承給我。
我體內(nèi)的那股純陽之力,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開始瘋狂地吸收著這股龐大的能量。
我的四肢百骸,我的奇經(jīng)八脈,都在這股力量的沖刷下,被一遍又一遍地淬煉、重塑。
脫胎換骨。
這四個字,清晰地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
我能清晰地“看”到,自己體內(nèi)原本淤塞不通的經(jīng)脈,變得比高速公路還寬闊。
原本孱弱的氣海,此刻已經(jīng)匯聚成了一片望不到邊際的金色海洋。
而小玖之前渡給我的那些妖力,非但沒有被驅(qū)散,反而被那股純陽之力巧妙地包裹、壓縮,最終在我氣海的角落里,形成了一顆小小的、銀白色的珠子,與金色的海洋互不侵犯,涇渭分明。
“這是……清虛一脈的‘道體熔爐’!”
師父清玄道長失聲驚呼,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以自身為鼎,以血脈為引,熔煉天地萬法!他不僅是傳承修為,他這是……這是要逆天改命啊!”
小玖沒有說話,但我能感覺到,她扶著我的手,放松了下來。
她那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金光持續(xù)了整整一夜。
當(dāng)?shù)诙斓牡谝豢|晨光,透過祠堂的破洞照射進(jìn)來時,牌位上的光芒才漸漸隱去,恢復(fù)了原本樸實無華的樣子。
只是那朱砂寫就的“凌風(fēng)”二字,顏色黯淡了許多,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神韻。
我緩緩地,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