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八零年代，紅星機械廠的技術(shù)尖子王大力在支援邊疆建設時。
被困在了因機器故障而即將塌方的礦井里，生死一線。
全廠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我是廠里唯一能看懂那臺進口機器圖紙、被譽為“活魯班”的工程師。
我的未婚妻余美麗沖進車間，哭著對我咆哮：“建設，王大力是為了國家才去的！
那臺機器的維修方案只有你能看得懂！現(xiàn)在離塌方只剩一個小時，你快救他！”
廠長也沖了進來，指著我的鼻子罵：“李建設，王大力也是你師弟，你忍心看他被活埋嗎？！”
我卻平靜地抬起頭，指著自己眼睛上的繃帶，遞上一份醫(yī)院的診斷書。
“抱歉，昨天檢修設備時出了事故，我的眼神經(jīng)受損。這人，我是救不了了?！?/p>
01
廠長和余美麗瞬間石化，難以置信。
眼部神經(jīng)受損了，這肯定是看不了圖紙了，還怎么救人。
廠長不甘心的說道：“怎么會這樣？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事？”
我冷漠地看向余美麗。
“那就要問她了，為了給王大力的母親過壽，她連每天必須要做的檢查工作都不做。
硬是要提前下班，明知道檢查工作關系到我的人生安全?！?/p>
余美麗的臉瞬間漲紅，嘴唇顫抖著想要辯解，卻被我打斷。
“在我被電弧強光灼傷眼睛后，她非但沒有送我去醫(yī)院。
反而覺得我是借題發(fā)揮阻擾她去王大力家，自己一個人跑去了供銷社。”
我的話音剛落，圍觀的工友們開始交頭接耳。
余美麗的臉色由紅轉(zhuǎn)白，氣急敗壞地狡辯：“那是因為你自己不小心！
而且你不是說沒事嗎？”
我摸著眼睛上的繃帶，“醫(yī)生說我的視神經(jīng)受損，可能永遠無法恢復?！?/p>
余美麗惱羞成怒，反咬一口：“李建設，你就是嫉妒王大力比你更受歡迎，故意用失明當借口！”
我冷笑一聲：“你們多次以討論技術(shù)為名，在小樹林里約會，以為我不知道？
還有，你屢次推遲婚期，為王大力爭取先進名額的事，全廠誰不清楚？”
廠長不耐煩地打斷：“夠了！現(xiàn)在不是算賬的時候！”
他走到我面前，粗暴地說：“李建設，立刻交出你恩師留下的那本核心技術(shù)圖紙手稿，讓余美麗帶人研究?！?/p>
我搖搖頭：“眼睛看不見，不記得放哪了?！?/p>
廠長被徹底激怒了：“你這是要眼睜睜看著王大力死嗎？！”
余美麗自告奮勇：“廠長，我一直跟在李建設身邊學習，最了解他的思路，可以嘗試破解?！?/p>
廠長大喜：“你如果可以破解，救出王大力，今年廠里的技術(shù)標兵就是你的了?！?/p>
余美麗聽聞此言，更加激動，她說著就要去翻我的柜子。
“等等！”我站起身，冷冷地環(huán)視一圈，“那圖紙是國家財產(chǎn)，誰敢亂動，就是破壞國家財產(chǎn)的罪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
廠長明白了，我知道圖紙的存放地方，急切地問：“你知道圖紙在哪？”
我迎著他的目光，平靜地說道：“我可以幫你們，但我有條件?！?/p>
“你還敢講條件？！”廠長勃然大怒，指著我的鼻子吼道。
“李建設，你這是在敲詐！是威脅組織！”
我輕笑一聲，語氣卻冰冷：“廠長，您也可以不答應。
只不過，這條人命，上頭追究下來，不知道是你擔，還是我擔？”
廠長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卻一個字都反駁不出來。
我這才不緊不慢地公布我的條件：“第一，總工程師的位置，給我。
第二，把余美麗調(diào)離核心車間，我不想看見她?！?/p>
車間里一片嘩然，余美麗的臉瞬間血色盡失。
“李建設！你太過分了！”
廠長雙眼赤紅，死死瞪著我足有半分鐘，他知道時間拖不起。
最終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
“......好！”
他奪過紙筆，手腕顫抖地寫下任命書，最后抓起公章，“咚”的一聲，狠狠砸在了我的名字上。
我這才慢悠悠地從一個隱蔽的夾層里拿出圖紙手稿，遞給余美麗。
并輕輕的說道：“希望你的腦子，比我的眼睛好用。”
02
我拿著任命書，在眾人復雜的目光中，悠然回家養(yǎng)傷。
第二天，傳來消息。
王大力安然無恙地從礦井里出來了，余美麗拿著我的圖紙。
在技術(shù)人員的協(xié)助下，成功修復了那臺進口機器。
接下來的一周，廠里的流言蜚語卻被余美麗刻意引導，發(fā)酵到極致。
每天早上，我都能聽到樓下有人指指點點。
“聽說李建設嫉妒王大力，故意不救人?！?/p>
“虧得余美麗聰明，要不然王大力真的要死在井里了?！?/p>
全廠上下都在傳我“因嫉妒險些害死同志”、“沒有集體榮譽感”，甚至有人在我家門口指指點點。
我找到了一個信得過的退伍老工友，請他幫我把信和膠卷送到省城的工業(yè)廳，交給我恩師的戰(zhàn)友。
與此同時，廠里的廣播和黑板報上，余美麗被塑造成了新一代技術(shù)標兵。
坐在家里的藤椅上，我翻出了壓在箱底的那張老照片。照片上的余美麗笑得很燦爛。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當時我們都還是剛分配到廠里的技術(shù)員，住在同一個筒子樓里。
那時候的她，眼里只有我。
她總是很細心，每次我檢修設備的時候，她都會在旁邊認真地幫我遞工具，記錄數(shù)據(jù)。
有一次我被機器劃傷了手，她嚇得臉都白了，急忙找來紗布給我包扎，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疼不疼？都怪我沒有提醒你?！?/p>
“沒事的，一點小傷而已?！?/p>
她搖搖頭：“不行，以后我一定要更仔細地檢查設備，不能再讓你受傷了?！?/p>
那個承諾，她記了整整三年。
三年里，每一次檢修設備之前，她都會仔細地檢查每一個開關，每一根線路，生怕出什么意外。
我們配合得天衣無縫，廠里的老師傅都夸我們是最佳搭檔。
可是一切都在王大力來了之后變了。
王大力確實是個好學的小伙子，經(jīng)常來請教技術(shù)問題。
余美麗也很熱心，有時候我不在，她就代替我給王大力解答疑問。
但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
余美麗開始經(jīng)常和王大力討論技術(shù)問題，一聊就是大半天。
她也不像以前那樣主動關心我了，檢查設備的工作也開始馬虎起來。
最讓我心寒的是，她開始為了王大力推遲我們的婚期。
“建設，要不咱們再等等吧？廠里最近評先進，我想幫王大力爭取一下?！?/p>
“他是新來的，需要表現(xiàn)機會?！?/p>
“那我們的婚期怎么辦？”
“再等幾個月不行嗎？”
我看著她急切的表情，心里涌起一陣苦澀。
03
三天后，廠里張貼了一張前所未有的大紅喜報。
“熱烈慶祝我廠工程師余美麗同志在搶險救災中表現(xiàn)突出，被評為省級勞動模范！”
“熱烈慶祝我廠王大力同志在生死關頭不屈不撓，被評為搶險救災先進個人！”
緊接著，廠廣播里傳來了廠長激昂的聲音：
“全廠職工請注意，明天上午九點在大禮堂舉行隆重的表彰大會，全體職工必須參加，無一例外！”
我正在家里聽著收音機，聽到這話時我知道自己非去不可了。
第二天早上，我戴上墨鏡，拄著拐杖，準時出現(xiàn)在大禮堂門口。
工友們看到我的反應各不相同，有人避開視線，有人竊竊私語，還有人直接冷哼一聲。
“你還有臉來？”
“就是，要不是余美麗聰明，王大力早就沒命了。”
我面無表情地走向角落的座位，仿佛什么都沒聽見。
大禮堂里彩旗飄揚，主席臺上擺放著鮮花和錦旗。
余美麗穿著嶄新的藍色工裝，胸前佩戴著大紅花，笑容滿面地坐在主席臺正中央。
王大力坐在她身邊，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精神頭很足。
廠長走到臺前，清了清嗓子：“同志們，今天我們在這里隆重舉行表彰大會。
表彰在搶險救災中表現(xiàn)突出的英雄模范......”
臺下掌聲雷動。
“首先，讓我們請省級勞動模范余美麗同志發(fā)表講話！”
余美麗站起身，走到話筒前，聲音甜美：
“各位領導，各位同志，我只是做了一個技術(shù)工人應該做的事情。
在危急時刻，我想到的不是個人得失，而是同志的生命安全......”
臺下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下面，讓我們請搶險救災先進個人王大力同志發(fā)表感言！”
王大力緩緩起身，走到話筒前。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格外清晰。
“各位領導，各位同志，我能從井下活著出來，首先要感謝黨和組織的關懷，感謝余美麗同志的英勇救援......”
臺下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認真聽著。
王大力突然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沉重：“但是，我必須說出真相?！?/p>
他轉(zhuǎn)過身，伸出顫抖的手指，直直地指向坐在角落里的我。
“李建設，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全場瞬間安靜，落針可聞。
王大力的聲音越來越激動：“井下那臺機器之所以會出故障，根本不是意外！
是你故意在圖紙上做了手腳，想置我于死地！”
臺下頓時炸了鍋，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在井下拼命檢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圖紙上的致命錯誤！”
王大力聲淚俱下，“關鍵部位的螺栓規(guī)格被故意標錯，如果按照你的圖紙操作，整個支撐結(jié)構(gòu)都會崩塌！”
我依然坐在那里，面無表情。
“不僅如此！”王大力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高高舉起。
“我還找到了你與東城機械廠暗中聯(lián)絡的證據(jù)！
你為了一己私利，出賣廠里的技術(shù)機密，簡直是無恥至極！”
余美麗立刻站起來，痛心疾首地接過話筒：“各位同志，我早就覺得李建設不對勁！
他平時就對王大力心懷嫉妒，沒想到竟然真的背叛了我們！”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我本來還為他辯護，說他只是心情不好，誰知道他竟然是這樣的人！”
臺下徹底爆發(fā)了。
“打倒叛徒李建設！”
“嚴懲內(nèi)奸！”
“交給公安局！”
憤怒的喊聲一浪高過一浪，幾百個工人的唾罵聲匯成驚天的浪潮，將我完全淹沒。
廠長重重地一拍桌子：“來人！把李建設帶走！立刻交給公安同志處理！”
幾個保衛(wèi)科的人朝我走來，臺下的工人們?nèi)呵榧ぐ?，仿佛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我?/p>
我被推到了風口浪尖，成了人民的公敵。
04
面對千夫所指，我沒有慌亂。
反而平靜地推開了要來抓我的保衛(wèi)科人員。
“等等。“
我的聲音不大，但在嘈雜的大禮堂里異常清晰。
“余美麗同志，王大力同志，還有廠長同志?！?/p>
我慢慢站起身，摘下墨鏡，露出那雙被繃帶包裹的雙眼。
“請你們當著全廠工人的面，再確認一遍我的罪行。“
臺下的喧囂聲漸漸停了下來。
余美麗抓緊話筒，聲音高亢：“李建設！你還想狡辯什么？證據(jù)確鑿！“
我轉(zhuǎn)向臺下的工人們，聲音平靜得可怕。
“王大力同志，你剛才說我在圖紙上做了手腳，想置你于死地，對嗎？“
王大力握緊拳頭：“沒錯！你這個叛徒！“
“廠長同志，您認為我出賣了廠里的技術(shù)機密，是嗎？“
廠長指著我怒吼：“事實就擺在那里！你這個內(nèi)奸！“
“很好。“
我點點頭，臉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那么，請問各位同志，我一個失明的人，是如何在圖紙上做手腳的？“
臺下一片死寂。
“我的眼睛三天前就看不見了，醫(yī)院的診斷書就在這里?！?/p>
我舉起手中的文件。
“可是王大力同志，你說我故意標錯了螺栓規(guī)格。
請問，一個盲人是如何精確地改動技術(shù)圖紙的？“
王大力的臉色瞬間變了。
這時，工廠大門外傳來汽車引擎聲。
幾輛黑色吉普車緩緩駛進了廠區(qū)。
車門打開，下來的是一群身穿制服的人員。
領頭的是一個中年男人，胸前佩戴著閃閃發(fā)光的警徽。
“王書記？“
廠長認出了來人，臉色大變。
王書記掃視了一圈大禮堂，最后將視線定格在我身上。
我上前一步，從口袋里掏出任命書和工作證，遞給王書記。
“王書記，各位同志。“
我的聲音在大禮堂里回蕩。
“舉報紅星廠內(nèi)部存在工業(yè)間諜蛀蟲，導致國家財產(chǎn)重大損失。
并涉嫌謀害技術(shù)工程師的舉報人，就是我。“
全場嘩然。
我站在臺上，面對著大禮堂里數(shù)百張驚愕的臉。
王書記掃視了一圈，沉聲問道：“李建設同志，你有什么證據(jù)？”
“第一個證據(jù)?！蔽覐目诖锾统鲆环菸募?，遞給王書記。
“這是我恩師出事那天的設備維修日志。請您仔細看看，負責最后一次安全檢查的簽名。”
王書記接過文件，仔細翻閱。廠長和幾個領導也湊上去看。
“這上面寫著是老張簽的名?！蓖鯐洶櫰鹈碱^。
我點點頭：“張師傅，您那天在場嗎？”
人群中的張師傅站起來，搖搖頭：“我那天請假回老家了，根本沒在廠里。”
全場嘩然。
王大力急忙跳出來：“這、這可能是記錄錯誤......”
我冷笑一聲，“那么請問，我恩師出事的那臺設備，最后的安全檢查到底是誰做的？”
王大力的臉色變得蒼白：“我......我不記得了。”
我轉(zhuǎn)向廠長，“廠長同志，按照廠規(guī)，每次設備檢修完畢，都必須有兩人簽字確認。
一個是操作員，一個是安全員。我恩師是操作員，那么安全員是誰？”
廠長的額頭冒出了汗珠：“這......應該是......”
“應該是王大力?！蔽掖驍嗨脑挕?/p>
“可是日志上，王大力的簽名被人為涂改了，偽造成了張師傅的名字。為什么？”
臺下開始交頭接耳，質(zhì)疑聲越來越大。
余美麗站起來，強作鎮(zhèn)定：“李建設，你不要血口噴人！就算日志有問題，也不能證明什么！”
“是嗎？”我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巧的錄音機，“那么這個呢？”
王書記接過錄音機，按下播放鍵。
錄音機里傳出了熟悉的聲音，是王大力和余美麗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