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許妍。我是北京電視臺冉冉升起的新星,頂級豪門準兒媳。
我用謊言為自己鍍上金粉面具,以為終于掙脫了那個被詛咒的原生家庭。直到那天,
多年未見的親姐姐挺著孕肚、帶著一身淤青,敲開了我的公寓門。她的出現(xiàn),
像一顆投入湖面的巨石,瞬間擊碎了我精心維持的完美假象。而當她絕望地跳入冰冷的河水,
只留下一個早產(chǎn)的嬰兒……我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轟然倒塌,
也終于被迫直面腳下那片從未真正逃離的泥潭。1瑜伽墊上的汗水還沒干透,
手機第三次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的“山東泰安”區(qū)號,像一根冰冷的針扎進眼睛。兩年了,
這個號碼如同跗骨之蛆,總在她以為終于擺脫過去時卷土重來。“姐?”我閃進更衣室,
廉價香精味裹著汗味鉆進鼻腔。“妍妍,”喬琳的聲音像砂紙磨過喉嚨,“我在北京西站。
”2西站北廣場的寒風刀子似的刮臉。喬琳裹在一件洗得發(fā)白、袖口起球的舊羽絨服里,
拉鏈在隆起的腹部上方繃得緊緊的。她笨拙地鉆進副駕駛,安全帶勒進臃腫的衣料,
發(fā)出一聲吃力的悶哼?;椟S的路燈下,她左邊顴骨和嘴角的淤青泛著紫,
右眼腫得只剩一條縫?!鞍謰屇??”我盯著前方擁堵成紅色長龍的車尾燈,
手指無意識地在方向盤上收緊。卡地亞手鐲冰冷的觸感硌著腕骨,
這東西抵得上喬琳身上所有行頭?!懊魈煲辉绲幕疖嚮厝?。我說來找高中同學。
”她側過臉看我,那只好些的眼睛里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你男朋友……不知道我來吧?
”沈皓明當然不知道。在他和他那個精致到頭發(fā)絲的家族認知里,我是跟著姥姥長大的孤兒,
父母早逝,身世清白得像一張A4紙。這謊言是我立足北京、攀附沈家的根基,
容不得半點污漬。我喉嚨發(fā)緊,只含糊地“嗯”了一聲,一腳油門匯入車流。
3我給她找了家火車站附近最便宜的連鎖酒店。房間狹小,一股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濁氣。
喬琳局促地坐在吱呀作響的床邊,羽絨服脫下來搭在腿上,露出里面同樣洗得發(fā)薄的毛衣。
她的小腹高高隆起,像扣了一口不合時宜的鍋。
“汪律師說能聯(lián)系上你們臺的‘法律聚焦’欄目,影響力大,好幾個案子后來都解決了。
”她眼里燃著一簇虛弱的火苗,帶著討好的試探,“妍妍,你在電視臺,
有認識的人能幫著遞句話嗎?爸媽這次……被打得有點重?!被疱伒隉釟庹趄v。
紅油在九宮格中心瘋狂翻滾,羊肉卷蜷縮成絕望的姿勢。
我眼前閃過父親喬建斌那雙永遠被酒精燒得通紅的醉眼,
母親王亞珍佝僂在二手電腦前瘋狂刷帖的背影,還有保安粗暴扭打時,
上水泥門框那沉悶的響聲——那個追趕了我二十多年的、散發(fā)著劣質(zhì)酒精和絕望氣息的噩夢,
再次黏膩地纏了上來?!芭_里在裁員,風聲緊得很,我自身難保?!蔽曳畔驴曜樱?/p>
金屬碰撞聲在嘈雜中格外刺耳,“你們跑到北京來鬧有什么用?還不夠丟人嗎?
”喬琳夾著蘑菇的手猛地一顫,蘑菇掉進油碟,濺起幾點渾濁的醬油。
“林濤家里……嫌我爸媽是上訪戶,說沾上就是無底洞,丟不起那人。
”她突兀地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粗糙的手按在渾圓的肚皮上,
“你說……要是生個男孩,他家是不是就能回心轉意了?”手機響了,
沈皓明慵懶帶笑的聲音裹著背景里舒緩的爵士樂傳來:“寶貝,跟朋友吃完沒?
David他們組了個第二場,在‘云頂’,過來喝一杯?
”我立刻掐出甜得發(fā)膩的嗓音:“剛結束呢,馬上到?!睊鞌嚯娫?,喬琳正望著我,
眼神空茫茫的,像兩口枯井:“有人等著你……惦記著你,真好?!蹦锹曇糨p飄飄的,
砸在我心口卻沉甸甸的。4沈皓明家位于東三環(huán),別墅的暖氣熏得人昏昏欲睡。
水晶吊燈的光打在鑲著天然紋理的大理石臺面上,晃得人眼暈。
我把印著繁復法文logo的蛋糕盒小心放下,指尖冰涼。四塊蛋糕,四份完美。
沈太太和她的三位牌搭子,一人一份,不多不少,像某種確保我位置穩(wěn)固的供品。
“妍妍選的甜品永遠這么合心意?!鄙蛱劢菑澠鹨唤z矜持的弧度,
腕間那只水頭極好的翡翠鐲子溫潤生光,價值足夠在老家縣城買兩套房。
我維持著無懈可擊的微笑,
直到第五位不速之客——沈皓明剛從歐洲度假回來的表姐——穿著最新季的羊絨裙,
帶著一身清冽的香水味翩然而至。心臟驟然縮緊。我盯著那只蛋糕盒,
祈禱奶油在顛簸中沒有絲毫塌陷。蓋子掀開的瞬間,
時間仿佛凝固了——兩朵精心裱制的奶油玫瑰糊成一灘爛泥,糊在昂貴的黑森林蛋糕坯上,
只剩最后一塊完好無損。裱花的芭蕾舞小人穿著銀粉點綴的舞鞋,伶仃地立在廢墟中央,
踮著腳尖,搖搖欲墜。沈皓明看都沒看我瞬間蒼白的臉,
隨手把那塊完好的蛋糕推給剛失戀的堂弟:“喏,你的治愈良藥,甜食解千愁。
”舞鞋上的銀粉在燈光下閃著細碎、冰冷的光。我就是那個小人,
竭盡全力維持著優(yōu)雅的姿態(tài),腳下卻是一片隨時會吞噬我的廢墟。
5深夜回到自己貸款買下的高級公寓,喬琳蜷在客廳狹小的沙發(fā)上睡著了。
電視屏幕幽幽亮著,無聲地播放著一檔農(nóng)村孩子和城市孩子交換人生的節(jié)目。
一個面黃肌瘦的小男孩,把省下的早餐錢換成了一根粗糙的木拐杖,
遞給鏡頭前同樣蒼老的“交換奶奶”。喬琳忽然驚醒,抹了把臉,
聲音帶著濃重的睡意:“那個孩子……真懂事?!彼粗聊?,眼神有些發(fā)直?!岸际莿”?,
演給你這種人看的。”我冷冷地脫下外套,語氣里的不耐煩不加掩飾。上次爭吵后,
她身上那件舊毛衣就塞在沙發(fā)縫里,差點被沈皓明看見。她沒接話,
目光落在自己那雙磨破了邊的舊棉鞋上,鞋幫上沾著北京初冬的泥點?!霸S妍,
”她忽然開口,聲音在黑暗里啞得厲害,“我后悔了。”她頓了頓,
粗重的呼吸像臺破舊的風箱,“不是后悔留下這孩子……是后悔當初沒聽你的勸,
早點跟林濤那個王八蛋斷干凈?!蔽页聊刈哌M臥室換睡衣,
初中那年我決定徹底逃離那個令人窒息的家,砸酒瓶和咒罵聲穿透薄薄的墻壁。
喬琳也是這樣,偷偷溜進我房間,塞給我一個洗得發(fā)亮的蘋果,小聲說:“別恨爸媽,
他們……也不容易?!?那蘋果的酸澀味道,似乎還留在舌尖。
“你知道我每天睜著眼到天亮嗎?”她突兀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帶著一種空洞的回響,
“看什么都是重影,好像所有東西的魂兒都飄出來了……桌子是虛的,墻也是虛的。
”她自嘲地低笑了一聲,“醫(yī)生說,是精神壓力太大,焦慮癥,還有點……抑郁?!贝巴猓?/p>
城市霓虹永不熄滅的光污染頑強地滲進遮光簾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條扭曲的光帶。
我躺下,背對著客廳的方向。黑暗中,一只滾燙、粗糙的手忽然摸索著穿過被子邊緣,
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緊緊攥住了我的手指。那么用力,像溺水瀕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記得嗎?小時候姥姥生病住院,你睡我那床,咱倆就這么擠著,冬天冷得直哆嗦。
”她聲音抖得厲害,壓抑著哽咽,“上回我說錯話,
一直想給你打電話……怕你又要我打掉孩子,怕你嫌我煩……”我身體僵硬,卻沒有抽回手。
黑暗中,她滯重的呼吸一下下敲打著我的耳膜,帶著絕望的溫度。
一個被刻意忽略、粉飾了多年的殘酷事實,終于赤裸裸地攤開在眼前:喬琳要沉沒了,
連帶著她肚子里那個尚未出世、注定背負沉重枷鎖的生命。
而能扔給她的、或許唯一能抓住的救生圈,
此刻正攥在我手里——沈皓明是頂級律所的繼承人,
他父親在司法系統(tǒng)有著盤根錯節(jié)的深厚人脈?!吧蝠┟鳌焙韲蹈傻冒l(fā)痛,
每一個字都像砂礫摩擦,“他……或許能試試?!焙诎抵校瑔塘彰偷貜纳嘲l(fā)上翻過身,
動作大得嚇人。她幾乎是撲到臥室門邊,僅剩的那只好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駭人,
燃燒著最后一絲瘋狂的希望:“真的?他肯幫忙?”代價呢?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我。
一旦沈皓明深挖,我精心編織了數(shù)年、賴以生存的身世謊言,就會像被戳破的肥皂泡,
瞬間土崩瓦解。父母那些上訪材料里,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寫著“小女兒許妍在北京工作”。
這個“許妍”,就是我。6暴風雨來得毫無預兆。沈皓明帶我去見他回國的發(fā)小David,
三里屯一家會員制酒吧的音樂震得人心臟發(fā)麻。一杯長島冰茶下肚,辛辣的液體灼燒著食道。
沈皓明忽然湊近,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耳廓,
帶著酒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你那個‘表姐’……喬琳,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驟然停跳?!笆裁??”我勉強維持著鎮(zhèn)定,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皢塘眨惚斫??!彼沃戌晟囊后w,冰塊撞擊著杯壁,
發(fā)出清脆又刺耳的聲音,“她今天下午給我打電話了,
吞吞吐吐問了半天關于計生案件申訴的事,還有她父母被打的工傷認定。”他頓了頓,
目光銳利地鎖住我,像在審視一件出了瑕疵的藏品,
“我順手查了查……泰安喬建斌、王亞珍夫婦,超生上訪釘子戶,十幾年了,檔案厚得很。
哦,還有個叫許妍的小女兒,跟他們一起上訪過。”他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跟你同名?挺巧?!毖核查g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四肢百骸一片麻木。
我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堵滿了滾燙的沙子,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精心構筑的堡壘在瞬間崩塌,只留下冰冷的廢墟?!皫湍懵?lián)系了個做公益訴訟的律師,
資料發(fā)你郵箱了。”他仿佛只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麻煩,輕松地拍了拍我的臉頰,
語氣隨意得像在討論明天去哪家餐廳,“下不為例,這種麻煩,少沾。對你、對我,都不好。
”手機在昂貴的鏈條包里瘋狂地震動起來,仿佛下一秒就要炸開。屏幕上,
那個熟悉的、噩夢般的家鄉(xiāng)區(qū)號,如同催命符般跳動。我?guī)缀跏酋咱勚鴽_進洗手間,
反鎖上門。鏡子里映出一張慘白如紙的臉,精心描繪的口紅暈出嘴角,
像個滑稽又絕望的小丑。剛接通,母親王亞珍尖利嘶啞、飽含怨毒的聲音就穿刺耳膜,
帶著濃重鄉(xiāng)音的哭嚎直沖腦仁:“喬琳跳河了!留下個早產(chǎn)的丫頭片子!都是你們逼死的!
都是你!她留了信,說你不認爹娘,不幫她,她沒活路了!孩子生下來也是遭罪,
不如娘倆一起走!”背景里,是父親喬建斌野獸般失控的、含混不清的嚎哭和咒罵。
手機“啪嗒”一聲掉在冰冷的瓷磚地上。我精心搭建、賴以生存的紙牌屋,
被喬琳這絕望的縱身一躍,徹底壓垮、碾碎成齏粉。7我扶著冰冷的洗手臺,
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鏡子里的人影模糊扭曲。不知過了多久,
外面震耳的音樂聲浪一陣陣拍打著門板。我抹了把臉,撿起手機,屏幕已經(jīng)摔裂,
蛛網(wǎng)般的裂痕下,母親那條“速回!你姐死了!”的短信觸目驚心。
深吸幾口帶著廉價香氛的空氣,我拉開門,回到那個光怪陸離、充斥著金錢和欲望的卡座。
前的景象卻讓我的血液再次凝固——David的手正曖昧地搭在沈皓明穿著西褲的大腿上,
兩人挨得極近,頭幾乎靠在一起。沈皓明笑著側過臉,
嘴唇自然而然地印在David耳垂下方那片光滑的皮膚上。親昵,熟稔,
帶著無數(shù)次演練過的默契。世界陡然失聲。碎裂的奶油蛋糕,喬琳嘴角刺眼的淤青,
沈皓明腕間百達翡麗冰冷的反光,
母親怨毒的詛咒……無數(shù)記憶的碎片在眼前飛旋、炸裂、轟鳴。我抓起包,
像逃離瘟疫現(xiàn)場般沖進門外瓢潑的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單薄的衣衫,砸在臉上,
和滾燙的眼淚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身后有腳步聲踏碎積水追來。不是沈皓明。
隔壁的湯先生抱著他那只養(yǎng)了十幾年的老金毛“阿黃”,雨衣的帽子被風掀起一角,
露出半張寫滿擔憂和善意的臉:“許小姐?這么大的雨……你沒事吧?
你姐姐……上次見她氣色就不好,還好嗎?”我一怔。喬琳上次來,
只在昏暗的樓道里和這位沉默寡言的老鄰居有過一面之緣。
他粗糙的手撫摸著阿黃濕漉漉、已經(jīng)失去光澤的皮毛,聲音低沉:“阿黃……不行了,
剛送去醫(yī)院打了針,讓它安安穩(wěn)穩(wěn)走了。”他頓了頓,雨水順著他深刻的皺紋蜿蜒流下,
“你姐當時在樓道碰見,還摸過它,說等孩子大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