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興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得每個人都心神懼失。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靜，連最輕微的抽泣聲都消失了。
“你……你說什么？”王氏最先反應(yīng)過來，她難以置信地瞪著自己的丈夫，像是第一次認(rèn)識他。
當(dāng)看到白興那張混合著恐懼與悔恨的臉時，她最后一絲僥幸也破滅了。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王氏猛地?fù)渖先?，拳頭雨點般捶打在白興的背上，聲音尖利而絕望，“你為什么要去得罪官爺！五城兵馬司??！那是我們?nèi)堑闷鸬娜藛幔?/p>
那可是官老爺，想捏死咱們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白家是做喜事生意的，是最普通不過的百姓，和官家對上，那無疑是雞蛋碰石頭。
白興不躲不閃，任由妻子捶打，這個一向老實的男人，此刻臉上卻流露出一絲倔強。
“我能怎么辦！”他猛地抓住王氏的手腕，紅著眼睛低吼道，“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那畜生糟蹋人家姑娘？難道讓我去當(dāng)縮頭烏龜？我一輩子都良心難安！”
“當(dāng)縮頭烏龜怎么了？當(dāng)縮頭烏龜至少爹不會躺在這里半死不活！”王氏哭喊著，“你救了別人，誰來救我們？那姓張的說了要讓我們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啊！你懂不懂！”
民不與官斗，這是刻在尋常百姓骨子里的鐵律。
得罪了五城兵馬司的官爺，往后的日子，怕是再無寧日。
白興被問得啞口無言，他松開手，痛苦地蹲了下去，將臉深深埋進(jìn)掌心。
是啊，他救不了任何人，甚至連自己的父親都護(hù)不住。
他也不知道做這件事情到底后不后悔，現(xiàn)在心里亂成一團(tuán)。
絕望的氣氛如濃墨般在屋中化開，壓得人喘不過氣。
白念珍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身子晃了晃，幸好及時扶住了桌角。
父親的傷，仇家的威脅，像兩座大山，沉甸甸地壓了下來。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車聲，由遠(yuǎn)及近，最后停在了門口。
“是大夫！夫君回來了！”白念珍渙散的眼中重新燃起火光，她踉蹌著沖向門口，一把拉開了院門。
梁季同正攙扶著一位須發(fā)半白卻精神矍鑠的老者下車。
他看到妻子蒼白如紙的臉，連忙道：“珍娘，這位就是孫大夫?！?/p>
“大夫，求求您，快救救我爹！”白念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聲音哽咽地將老大夫往屋里引。
孫大夫也不多言，點了點頭，徑直走到白父床前，放下藥箱，伸手搭上了脈搏。
屋內(nèi)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雙雙眼睛死死盯著老大夫那張看不出情緒的臉。
時間仿佛凝固了。
許久，孫大夫才收回手，緩緩?fù)鲁鲆豢跉狻?/p>
“大夫，我爹他……他還有救嗎？”白念珍顫聲問道，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孫大夫看了她一眼，沉吟道：“外傷兇險，內(nèi)腑也受了震蕩，尤其是頭部，瘀血阻滯，這才是最要命的。不過老夫行醫(yī)一生，也見過比這更重的。”
他頓了頓，給出了最后的論斷，“能救?！?/p>
“太好了！”白念珍喜極而泣，腿一軟差點跪下，被梁季同眼疾手快地扶住。
白母和王氏也爆發(fā)出壓抑的哭聲，是慶幸，也是后怕。
“但是，”孫大夫話鋒一轉(zhuǎn)，神情嚴(yán)肅起來，“傷得太深，調(diào)理起來非一日之功，需用幾味極名貴的藥材吊住心脈，再慢慢化解瘀血。這方子開下來，花費極大。”
“要……要多少錢？”白母顫巍巍地問。
孫大夫伸出三根手指：“一副藥十兩銀子，三日一副，要想痊愈，至少要吃上三個月，一日都不能斷。”
“什么？”白母哀嚎一聲，眼前一黑，險些暈厥過去。
十兩銀子一副！這簡直是個天文數(shù)字。
他們白家雖說在京城有個小院，做著喜事營生，但賺的都是辛苦錢。
平日里迎來送往，再加上孫兒白卓義還在書院念書，處處都是開銷，一年到頭也攢不下幾個錢。
如今白父這個頂梁柱倒了，以后這活肯定沒了著落，還要拿出幾百兩的湯藥費，這不啻于是要了白家半條命。
王氏的臉也瞬間沒了血色，絕望地癱坐在椅子上。
屋子里剛剛升起的希望，瞬間被這沉重的現(xiàn)實擊得粉碎。
“治，還是不治？”孫大夫倒是看多了這種事情，也會知道幾百兩對一家人而言意味著什么，所以只是搖搖頭，平靜地問道。
一片死寂中，白念珍抹去臉上的淚水，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清晰。
“治！無論如何也要治！還請大夫開方子！”
她轉(zhuǎn)向一旁失魂落魄的白興，厲聲道：“大哥，你還愣著做什么？快去送送大夫，把第一副藥抓回來！”
白興被妹妹這一聲斷喝驚醒，他茫然地抬起頭，對上妹妹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遲疑地點了點頭，起身引著孫大夫向外走去。
白念珍走到母親身邊，握住她冰冷的手，聲音放緩，卻依舊充滿了力量：“娘，您別擔(dān)心錢的事。我還有些體己，先拿出來用。爹是咱們家的天，只要天不塌，就總有辦法?！?/p>
白母淚眼模糊地看著女兒，又不由自主地瞟向一旁沉默不語的女婿梁季同。
她最怕的，就是女兒為了娘家掏空自己，引得女婿不快，夫妻失和。
女兒的心她清楚，可是女兒如今嫁了人，就不能只想著娘家，還要考慮夫家。
梁季同仿佛看穿了岳母的心思，他上前一步，溫聲道：“岳母請放心。珍娘說得對，救人要緊，錢財乃身外之物。岳父的藥費，我們一起想辦法，萬沒有眼看著不救的道理?！?/p>
他的聲音沉穩(wěn)有力，給了惶惶不安的白家人一顆定心丸。
白母懸著的心，終于稍稍放回了肚子里。
她看著眼前的女兒和女婿，一個果決堅韌，一個穩(wěn)重?fù)?dān)當(dāng)，在如此巨大的災(zāi)禍面前，竟成了全家人的支柱。
她反手握緊了女兒和女婿，哽咽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等從白家出來，白念珍一臉疲態(tài)的坐在馬車上，梁季同輕輕將人攬在懷中，輕聲安慰，“別擔(dān)心，岳父吉人自有天相，肯定無事?！?/p>
白念珍閉了閉眼睛，好半天才苦澀開口，“夫君，我決定接了李夫人說的那個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