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客朋友們，前方到站杭州東站......"
廣播聲將蘇曉從思緒中拉回。她站起身，踮起腳尖從行李架上取下背包，又費力地拖出那個略顯笨重的行李箱。車輪滾動的聲音像是為她敲響的新征程的鼓點，胸腔里那顆跳動的心正雀躍著——這是她第一次以求職者的身份踏上異鄉(xiāng)的土地。
原本計劃畢業(yè)后直奔上海，可就在收拾行李的前一天，同班同學云朵的一通電話改變了她的行程。"我們公司在招人，專業(yè)正對口！"電話那頭，云朵的聲音熱情洋溢，"我跟主管推薦了你，他說可以安排面試！"對于剛畢業(yè)的蘇曉來說，一個專業(yè)對口又有熟人照應的機會，無疑是個難得的好開端。
剛走出站臺，蘇曉就看見云朵在人群中用力揮舞著手臂。她穿著明黃色的連衣裙，在灰蒙蒙的接站人群中格外醒目。
"曉曉！這里！"
蘇曉拖著行李箱小跑過去，兩個女孩緊緊擁抱在一起。云朵比蘇曉大一歲，是她的同鄉(xiāng)兼大學同學，性格開朗仗義，在班里人緣極好。這次聽說蘇曉在找工作，立刻就想到了幫她引薦。
"餓了吧？我們先回去放行李，晚上我叫了幾個老同學給你接風！"云朵熟門熟路地帶著蘇曉擠上公交車。
車窗外的風景從繁華的商圈漸漸變成低矮的民房，最后停在城郊的一處院落前。云朵住在一棟三層小洋房旁的平房里，房東是一對和藹的中年夫婦。
"雖然小了點，但勝在便宜，還能自己做飯。"云朵推開房門，十平米的小屋收拾得井井有條。
當晚的大排檔熱鬧非凡，四五個老同學圍坐一桌，燒烤的煙氣混著啤酒的泡沫，大家七嘴八舌地聊著各自的近況。輪到蘇曉時，她只是自嘲笑道："我啊，就是無所事事地白混了半年。"輕描淡寫地略過了那些不愿提及的過往。此刻的她，只想把全部精力都投向嶄新的未來。
然而命運似乎總愛開玩笑。第二天，當蘇曉穿著精心準備的套裝，緊張又期待地準備人生第一次正式面試時，云朵卻帶來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曉曉，對不起......"云朵咬著嘴唇，"主管突然被調(diào)去外地了，新來的負責人說要重新規(guī)劃招聘計劃......"
蘇曉愣在原地，手中的簡歷袋突然變得無比沉重。
"要不你先留在杭州找工作？"云朵急切地說，"你可以繼續(xù)住我這兒，等找到工作后，你要是愿意的話，我們還能合租。"
蘇曉想起昨天才跟母親報喜說自己找到了工作，現(xiàn)在改口實在難堪。她深吸一口氣有點故作鎮(zhèn)定地笑著說："沒事，這又不怪你。那我暫時先在你這借住，同時往上海、杭州投簡歷，哪里錄用就去哪里。"
就這樣，蘇曉開始了她在杭州的求職生活。每天清晨云朵離開家之后，她也同樣已經(jīng)起床開始收拾屋子。她會把云朵亂放的衣物一件件疊好，把桌子的物品擺放整齊。中午時分，狹小的廚房里總會飄起各種不同口味的泡面香氣。她對著手機里的求職信息，機械地咀嚼著吃到想吐的泡面。傍晚，她會提前準備好簡單的晚餐，等云朵下班回來時，總能看見桌上擺著冒著熱氣的飯菜。
"你簡直就是田螺姑娘，"云朵常常一邊扒著飯一邊打趣道，"哪個男生娶到你做老婆，那真是太幸福了。"蘇曉總是笑笑不作聲，現(xiàn)在的她不想戀愛，只想掙錢養(yǎng)活自己。
蘇曉每天都要看一遍自己的簡歷，她把每段經(jīng)歷都反復推敲，連初中暑假在親戚小店幫忙的經(jīng)歷都寫得詳盡無比，生怕HR看不出她的勤奮與堅韌。
投遞簡歷成了她每天最重要的功課，各大招聘網(wǎng)站的頁面她早已爛熟于心。周末的人才市場更是她必去的地方，她穿著干凈整潔的衣服，把簡歷打印得整整齊齊，可每次都是滿懷希望而去，帶著失望而歸。那些HR接過她的簡歷時禮貌性的微笑，轉身就將其丟進"待處理"的文件夾里，再也沒有回音。
某個周末，幾個老同學們相約游西湖。蘇曉不自覺走在人群最后面，聽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著各自的工作。有人抱怨加班太多，有人吐槽領導苛刻，可這些在蘇曉聽來都像是甜蜜的煩惱。當初為了不讓母親擔心，她謊稱已經(jīng)找到工作，現(xiàn)在連開口要生活費都成了奢望。銀行卡里剩下的錢，怕是連泡面都快要吃不起了。
來杭州已經(jīng)一個多月，蘇曉想著無論如何得先把自己養(yǎng)活才行。就在她準備去便利店先做兼職維持生計時，一通意外的電話重新點燃了她的希望。"喂，請問是蘇小姐嗎？"電話那頭傳來職業(yè)化的女聲。蘇曉握著手機的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她努力壓抑著聲音里的激動，卻還是在掛斷前真誠地連說了好幾聲"謝謝"，仿佛這樣就能把這份來之不易的機會牢牢抓住。
第二天天還沒亮，蘇曉就起床開始準備。她穿上唯一一套正裝，把簡歷反復檢查了三遍才裝進文件袋。公交車在晨光中行駛了一個多小時，窗外的景色從城郊的平房漸漸變成高聳的寫字樓。然而命運似乎總愛和她開玩笑——按照地址找了半天，卻始終找不到那家公司。沒有智能手機導航的年代，她只能依靠模糊的路牌和路人的指點，在迷宮般的商業(yè)區(qū)里來回穿梭。
烈日當空，蘇曉的高跟鞋已經(jīng)磨破了腳后跟，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汗水浸濕了她的襯衫后背，精心準備的妝容也開始暈染。當時針走過約定時間三十分鐘時，絕望終于擊垮了她。她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厚著臉皮撥通了電話，希望對方能再給她一點時間。但聽筒里傳來的卻是HR冷淡的聲音："不好意思蘇小姐，我們已經(jīng)錄用其他人了。"電話掛斷的忙音像是最后的宣判，格外的刺耳。
蘇曉深吸一口氣，將眼眶里的濕意硬生生憋了回去。她抬手整理了下被汗水浸濕的劉海，心里默念道："在大馬路上哭，也太丟人了！反正都出來了，不如去西湖邊走走，上次來都沒好好看看……"她沿著林蔭道慢慢走著， 邊走邊輕聲默念起那句背得滾瓜爛熟的《孟子》："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每念一個字，都像是在給自己打一劑強心針。
西湖的水面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游船上的笑聲隨風飄來。蘇曉脫下傷痕累累的高跟鞋，赤腳踩在滾燙的石板路上。腳底的灼熱和腳踝的疼痛奇異地中和著，讓她有種自虐般的快感。游船上，一家老小正其樂融融地拍照；岸邊，情侶們依偎著分享冰淇淋。而此刻的她，像個格格不入的異類，拎著高跟鞋，帶著滿身狼狽，在人來人往的景區(qū)里踽踽獨行。
八月的熱浪裹挾著游客的喧鬧撲面而來，蘇曉卻覺得心里涼得發(fā)顫。她望著波光瀲滟的湖面，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在這座美麗的城市里，她連一片立足之地都難以尋覓。投了一百多次簡歷，今天是唯一一次的面試機會，卻還被她弄丟了，想到這，蘇曉不免又對自己懊惱起來，明天的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突然，一聲清朗的招呼打破了蘇曉的思緒："小姑娘，怎么光著腳走路??？要不要上船來歇歇腳？"
蘇曉循聲望去，只見一艘小船正緩緩靠近岸邊。船頭坐著個戴草帽的年輕男子，約莫三十出頭，時尚的墨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他身旁是一位氣質(zhì)優(yōu)雅的金發(fā)女士，正朝她投來善意的微笑。
下意識地，蘇曉往后退了半步。這些年的經(jīng)歷讓她對陌生人的好意總是本能地警惕。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待會還有面試。"
"找工作？"男子突然來了興致，示意船夫再靠近些，"我們公司正好在招人，要不要了解一下？"說著，他從西裝內(nèi)袋掏出一張燙金名片，伸手遞了過來。
蘇曉遲疑地接過，燙手的陽光照在名片上，"上海SM貿(mào)易有限公司總經(jīng)理X"幾個字閃閃發(fā)亮。她的心跳突然加速——這究竟是天上掉餡餅，還是又一個陷阱？
"我看你大熱天敢赤腳走路，肯定是個能吃苦的。"X總爽朗地笑道，"我們公司就需要這樣的人才。"
"請問貴公司主要經(jīng)營......"蘇曉謹慎地開口。
"進出口貿(mào)易。"X總指了指身旁的外國女士，"今天正好陪客戶游湖。有興趣的話，明天上午可以來公司詳談。"說完，他轉頭用流利的英語向客戶解釋了幾句，小船便又緩緩駛向湖心。
蘇曉緊緊攥著那張燙金名片，指尖傳來的觸感讓她確信這不是幻覺。陽光突然變得溫柔起來，連腳后跟的傷口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天啊！"她突然笑出聲來，引得路人紛紛側目，"我這是被幸運之神眷顧了嗎？"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雀躍。湖面的波光此刻在她眼中都變成了跳躍的金色音符。
她手忙腳亂地套上高跟鞋，方才還鉆心的疼痛此刻竟神奇地消失了。小跑著往公交站趕時，她已經(jīng)在腦海里盤算著要穿哪套衣服去面試，要不要提前查查這家公司的資料，甚至連入職后要怎么感謝X總都想好了。
"云朵肯定要驚掉下巴！"想到好友聽到這個消息時的表情，蘇曉忍不住又笑出了聲。公交車遲遲不來，她急得直跺腳，恨不得立刻飛回出租屋。這一刻，所有的陰霾都被拋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對明天的無限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