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機車的轟鳴聲響徹上海北站。
張宗昌一身考究的黑色西裝,身形挺拔,即將踏上返回山東的專列。
站臺上,一個身穿得體長衫的身影讓他眉毛微微一挑。
杜月笙。
這一趟上海之行,自己把黃金榮那只老狐貍坑得不輕,暗地里的合作依舊是,明面上,作為黃金榮頭號馬仔的杜月笙,還是需要注意一些距離的。
所以,張宗昌本來也沒指望他做什么。
但是杜月笙現(xiàn)在冒著得罪舊主的風(fēng)險,親自來送行。
就代表了態(tài)度。
張宗昌銳利的眼神掃過杜月笙沉靜的面容,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他今日送上的這份忠心,是用自己的威勢和手腕換來的。
至于能用多久,全看自己的價值能有多大。
不過無妨,棋子,好用就行。
張宗昌并不指望這種忠誠能夠天長地久,在這個亂世,利益才是最牢固的紐帶。
他自信,當杜月笙真正爬到上海灘的巔峰時,自己也早已不在山東督辦這個位置上了。
他永遠會走在自己棋子的前面。
……
就在他一只腳踏上車廂踏板時,一個念頭忽然閃過。
張宗昌轉(zhuǎn)過身,對杜月笙招了招手,將他拉到一旁無人的角落。
杜月笙微微躬身,洗耳恭聽。
張宗昌壓低了聲音,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重磅炸彈,在杜月笙的心湖里掀起驚濤駭浪。
“月笙,你派個最信得過的人,去一趟溪口,或者想辦法在上海找到溪口那位?!?/p>
“溪口那位?”
“嗯。告訴他,我張宗昌很欣賞他在軍校練兵的手段,愿意私下里資助他五十萬大洋,助他重整旗鼓?!?/p>
“嘶——”
饒是杜月笙城府深沉,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五十萬大洋!
這筆錢,足以拉起一支數(shù)千人的軍隊!
張宗昌看著他震驚的表情,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xù)說道:“我只有一個要求,日后軍校的學(xué)生,只要來我山東的地界,我保他們暢通無阻。”
杜月笙雖然心中疑惑,但是沒有說什么。
志士點了點頭。
“很好?!睆堊诓牧伺乃募绨?,轉(zhuǎn)身登車。
……
汽笛長鳴,專列駛?cè)霛匣疖囌尽?/p>
車門打開,張宗昌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迎接他的,卻不是想象中的鮮花與紅毯,而是一個空曠、肅殺的站臺。
凜冽的北風(fēng)卷起地上的塵土,站臺上只有心腹許琨,帶著幾名親信副官和一隊衛(wèi)兵在等候,氣氛顯得異常蕭條和緊張。
張宗昌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好一個冷清的歡迎儀式。
許琨快步上前,一個標準的軍禮。
他身穿筆挺的參謀制服,年約四十,但眉宇間滿是化不開的憂慮,面色因操勞而略顯憔悴。
“督辦,您總算回來了!”
許琨壓低聲音,眼神中滿是焦慮:“情況有變,比您離開前更加棘手,請即刻回公署聽取詳細匯報?!?/p>
張宗昌點了點頭,一行人迅速登上幾輛黑色轎車,駛離車站。
車窗外,濟南的市容與上海的繁華恍如兩個世界。
街道破敗,商鋪蕭條,衣衫襤褸的流民與眼神麻木、抱著步槍的潰兵隨處可見。
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女孩伸出干枯的小手,朝著車隊乞討,旁邊就是一個無所事事的潰兵冷漠地看著。
這一幕幕,讓張宗昌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車隊抵達督辦公署,眼前的景象更是讓他臉色一沉。
大院內(nèi)一片混亂,黑壓壓的人群擠滿了院子,有前來申訴的地主鄉(xiāng)紳,也有前來告狀的普通百姓。
一看到督辦的車隊,人群立刻像潮水般蜂擁而上。
“督辦!給我們做主??!”
“劉黑七把我們村都燒了啊!”
無數(shù)只手拍打在車窗上,一張張或憤怒、或哀求、或絕望的臉龐擠在外面。
衛(wèi)兵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強行清開一條通路,讓車隊勉強開到公署大樓前。
嘈雜的哭喊聲、咒罵聲不絕于耳,將公署的威嚴沖擊得蕩然無存。
張宗昌面沉如水地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屋內(nèi),更是亂得像個垃圾堆。
各種卷宗、文書、電報堆積如山,幾乎要將巨大的辦公桌淹沒。
許琨等人正要開口,跟在張宗昌身后的金碧輝,卻已悄然走上前。
她看了一眼那小山般的卷宗,不等任何人吩咐,便主動開始整理。
張宗昌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暗自點了點頭。
“說吧?!睆堊诓谏嘲l(fā)上坐下,聲音里聽不出喜怒,“讓我看看,我這個家,到底爛到了什么地步。”
許琨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伸出三根手指,沉聲說道:
“督辦,卑職看來,我們眼下面臨的,是三座大山!”
他的聲音在偌大的辦公室里回響,帶著一種沉重的壓迫感。
“第一座山,是‘軍’!”
“自從吳佩孚和孫傳芳的主力被我們擊潰后,數(shù)萬潰兵涌入山東境內(nèi)?!?/p>
“他們不服收編,與本地土匪勾結(jié),嘯聚山林,如今已經(jīng)形成了數(shù)十股強大的匪幫,盤踞在抱犢崮、微山湖、泰蒙山區(qū)一帶,到處燒殺搶掠,民不聊生!”
許琨的手指在地圖上重重劃過那幾個區(qū)域:“潰兵與土匪合流,他們槍多人熟,熟悉地形,已成燎原之勢!”
他咬了咬牙,特別提到了一個名字。
“其中最大的一股匪首,外號‘劉黑七’,此獠殘忍狡詐,擁兵數(shù)千,甚至有自己的土炮廠!”
“地方駐軍數(shù)次圍剿,都讓他給跑了,還折損了不少弟兄!”
張宗昌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沒有說話,示意他繼續(xù)。
“第二座山,是‘政’!”
許琨的臉上浮現(xiàn)出疲憊與憤懣。
“省內(nèi)各地的縣長、廳長,大多是留下的舊官僚,他們對咱們奉軍這個‘外來戶’,骨子里就充滿敵意?!?/p>
“他們陽奉陰違,消極怠工,導(dǎo)致您的政令,根本出不了濟南城!”
“督辦,咱們的命令,到了下面那些縣長手里,就成了一紙空文!”
為了證明自己的話,許琨拿出了最直接的證據(jù)。
他將一疊電報重重地拍在剛剛被金碧輝整理出的空桌上。
“您離開前,下令全省清查田畝、籌集軍糧,這是咱們奉軍的命根子!”
“可幾天了,至今沒有一個縣上報真實數(shù)據(jù)!”
“全都是以‘災(zāi)荒嚴重’、‘匪患頻仍’為由,跟我們哭窮、搪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