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的村野醫(yī)女趙綏,如今已是潛龍在淵的“太子妃”。名頭聽著唬人,日子卻過得比當年采藥時還累上十倍不止。她和蕭屹,帶著幾個絕對可靠的心腹舊部,像水滴融入大海一樣,悄無聲息地潛入了京城。
為了掩人耳目,也為了籌集那如同無底洞般的軍費,他們還真干起了“賣藝”的勾當。選在鬧市口、廟會旁,支個簡陋的攤子。趙綏負責扯開嗓子吆喝,把當年在村里跟貨郎學(xué)來的本事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各位老少爺們!父老鄉(xiāng)親!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嘍!走過路過,機會莫錯過!”她挽著袖子,拍著巴掌,聲音清脆響亮,臉上帶著市井小民特有的精明和熱情,“瞧一瞧,看一看!這位兄弟祖?zhèn)鹘^技——胸口碎大石!真功夫!不含糊!保您大開眼界!看完了您要是覺著好,賞幾個銅板,那就是對我們最大的鼓勵!多謝多謝!”
她這邊吆喝得熱鬧,吸引了一圈看熱鬧的人。蕭屹則沉默地走到場中。他脫去外衫,露出一身精悍結(jié)實的肌肉,線條流暢,充滿了爆發(fā)力。他躺在一塊厚實的青石板上,旁邊一個壯漢(偽裝的舊部)嘿喲一聲,將一塊足有半人高、看著就死沉的大石碑抬起來,重重壓在他胸口上!
人群發(fā)出一陣驚呼。
只見蕭屹深吸一口氣,胸膛猛地鼓起!他右掌蓄力,快如閃電,猛地一掌拍在胸口那塊厚重的石碑上!
“哈!”
一聲斷喝!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
那堅硬厚實的青石碑,竟應(yīng)聲而裂!從中間斷成了兩截,轟然砸落在地,揚起一片塵土!
“好??!”
“我的天!真功夫?。 ?/p>
“厲害!太厲害了!”
圍觀的人群瞬間炸開了鍋,叫好聲、驚嘆聲、鼓掌聲此起彼伏!銅板、碎銀子像下雨一樣噼里啪啦地扔進場中。
趙綏一邊麻利地彎腰撿錢,一邊臉上堆笑,嘴里不住地道謝:“多謝捧場!多謝各位爺賞臉!”眼角余光卻飛快地掃過人群邊緣。那里,一個穿著不起眼灰布短打的中年男人,對她極輕微地點了下頭,隨即轉(zhuǎn)身消失在人群里。那是約好的暗號,情報送到了。
陽光下的賣藝吆喝,只是掩護。真正的暗流,在夜幕降臨后涌動。蕭屹利用各種掩護身份,開始艱難地聯(lián)絡(luò)那些散落四方、隱姓埋名的前朝舊部和忠于先帝的老臣。每一次接頭,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fù)。
趙綏成了他最隱秘、最可靠的信使。她憑借著多年采藥對山林地形的熟悉、以及與生俱來的機敏,總能找到最偏僻、最安全的路線,將蕭屹的密信或口諭,準確無誤地傳遞出去。
第一次見到那些傳說中的“前朝遺老”時,是在城外一座荒廢多年的破敗道觀里。光線昏暗,只有幾盞豆大的油燈搖曳。幾個須發(fā)皆白、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式官袍的老人,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蒼老肅穆。他們一見到喬裝改扮的蕭屹走進來,渾濁的老眼里瞬間迸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隨即老淚縱橫,噗通噗通跪倒一片,聲音哽咽顫抖:
“殿下……真的是殿下!蒼天有眼!老臣……老臣還以為……還以為……”后面的話被哽咽堵住,泣不成聲。
那場面,肅穆又悲壯。趙綏穿著粗布衣裳,縮在蕭屹身后的陰影里,緊張得手心全是冷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看著那些激動得渾身發(fā)抖的老臣,又看看前面蕭屹挺直如松、接受眾人叩拜的背影,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實。她偷偷拽了拽蕭屹的衣角,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聲,小聲嘀咕了一句:“活得是挺好……一頓飯還能干下去三碗呢……”聲音里帶著點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劫后余生般的慶幸和一點點的……驕傲?
蕭屹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了肅然。
籌備如同地底運行的巖漿,緩慢卻積蓄著恐怖的力量。三年時光,在無數(shù)次的秘密接頭、物資轉(zhuǎn)運、人員整合中悄然流逝。趙綏的身份,也從最初的“醫(yī)女信使”,變成了眾人心照不宣的“太子妃”。名頭好聽,活兒卻一點沒少。她不僅要幫著蕭屹處理繁雜的聯(lián)絡(luò)事務(wù),還得時刻警惕著無處不在的暗探,更要命的是,還得應(yīng)付那些莫名其妙撲上來的“爛桃花”。
京城里那些高門貴女,不知從哪里聽說了太子殿下流落民間、身邊只有一個粗鄙村姑的消息,心思便活絡(luò)起來。有的自恃身份高貴,有的自詡才貌雙全,總想著來“偶遇”一番,或者托人遞些曖昧不清的書信香囊。
最離譜的一次,是某個據(jù)說祖上跟蕭屹母族沾點親的郡主,不知怎地打聽到了他們的落腳處(當然只是個掩護用的據(jù)點),竟然直接帶著丫鬟婆子,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那郡主生得倒是花容月貌,一身綾羅綢緞,珠翠環(huán)繞,一進門就直奔蕭屹,未語淚先流,捏著嗓子哭得梨花帶雨:
“殿下!您……您怎能如此狠心!當年……當年您可是親口答應(yīng)過要娶我的呀!您難道都忘了嗎?”她一邊哭訴,一邊用帕子掩面,眼神卻像刀子似的往旁邊站著的趙綏身上剜。
趙綏當時正忙著核對一批藥材的清單,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弄得一愣。她看著那位哭得“情真意切”的郡主,再看看旁邊蕭屹那張瞬間冷得像冰的俊臉,只覺得一股無名火蹭地就竄了上來。
她把手里的賬本“啪”地一聲合上,往前一站,雙手叉腰,毫不客氣地翻了個巨大的白眼,聲音清脆響亮,帶著十足的市井潑辣勁兒:
“排隊!排隊懂不懂?講究個先來后到!”她下巴一揚,指著旁邊面無表情的蕭屹,“這位爺,當年是我在后山老林子里,從閻王爺手里把他撿回來的!一身血窟窿,跟個破布娃娃似的!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啊呸!是一勺藥一勺湯把他從鬼門關(guān)拽回來的!算起來,他欠我整整三條命呢!你?你算哪根蔥?想插隊?門兒都沒有!”
一番話,夾槍帶棒,潑辣直白,把那位自視甚高的郡主噎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指著趙綏“你……你……”了半天,愣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最后在蕭屹冰冷懾人的目光逼視下,只得羞憤交加地跺了跺腳,帶著人灰溜溜地跑了。
趙綏沖著她的背影又翻了個白眼,拍拍手,轉(zhuǎn)頭對蕭屹沒好氣地說:“看看!都是你招來的!趕緊干活去!別杵在這兒礙事!”蕭屹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眼底卻浮起一絲笑意。
決戰(zhàn)前夜,京城上空陰云密布,空氣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巨大的壓力像無形的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蕭屹避開眾人,帶著趙綏,悄無聲息地爬上了他們藏身小院那低矮的屋頂。
遠離了地面的喧囂和緊張,屋頂顯得格外寂靜。夜風(fēng)吹散了白日的燥熱,帶來一絲涼意。蕭屹靠著屋脊坐下,將趙綏緊緊地摟在懷里。趙綏順從地依偎著他,頭枕在他堅實的肩膀上,仰望著被厚重云層遮蔽、只偶爾露出一兩顆星子的墨黑天幕。
“蕭屹,”她輕聲開口,打破了沉默,聲音在夜風(fēng)中顯得有些飄忽,“你說……萬一……萬一明天……”后面的話,她沒說出口,也不敢說出口。
蕭屹摟著她的手臂收緊了幾分,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fā)頂。他沒有說什么“一定會贏”的豪言壯語,只是低下頭,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滾燙而鄭重的吻。那吻帶著他全部的溫度和重量。
“那就一起死?!彼穆曇舻统炼届o,沒有半分猶豫,仿佛在說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趙綏身體一僵,猛地抬起頭,抬手就在他結(jié)實的胸口捶了一拳,力道不輕:“呸呸呸!烏鴉嘴!晦氣死了!大晚上的說這個!趕緊說點吉利的!”
蕭屹被她捶得悶哼一聲,卻低低地笑了起來,胸腔震動。他捉住她捶打的小拳頭,包裹在自己溫熱的掌心里。借著云層縫隙透下的一點微光,他凝視著趙綏在夜色中依舊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著他的影子。
他收起笑容,神情變得無比鄭重,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贏了,立你為后。一生一世,一雙人。”
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有最樸素的承諾。趙綏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酸脹脹的。她撇撇嘴,故意用嫌棄的語氣掩飾內(nèi)心的悸動:“俗不俗啊你?話本子里都演爛了!”
嘴上說著俗,手卻悄悄反握住了他的。十指緊扣,掌心相貼,傳遞著彼此的溫度和無聲的力量。夜風(fēng)吹過,帶著決戰(zhàn)前夕的肅殺,卻也吹不散屋頂上依偎著的這一方小小的、堅定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