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連的理論教室里，空氣沉悶得像一塊浸了水的海綿。
負責槍械理論的教官姓王，是個在部隊里摸爬滾打了十幾年的老班長，兩手的老繭比新兵們的臉皮都厚。此刻，他正用一根磨得發(fā)亮的木質(zhì)教鞭，不輕不重地敲打著黑板上的81式自動步槍結(jié)構(gòu)圖。
“……以上，就是你們未來吃飯的家伙，最基本的拆解和保養(yǎng)知識?！蓖踅坦俜畔陆瘫?，雙手背在身后，目光如炬地掃過底下坐得筆直，卻大多眼神迷茫的新兵蛋子們。
“都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回答聲稀稀拉拉，有氣無力。
王教官的嘴角撇了撇，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他太清楚這幫新兵了，理論課對他們來說，比五公里越野還催眠。
他清了清嗓子，決定給這潭死水里扔下一塊石頭。“光說不練假把式。書本上的東西，誰都會背。我問個書上沒有的，誰要是能答上來，今天下午的體能訓練，我準他歇半小時！”
這話一出，底下頓時騷動起來，原本昏昏欲睡的新兵們瞬間來了精神，一個個挺直了腰板，眼里放光。
就連一直表現(xiàn)得眼高于頂?shù)某刹?，也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神情?/p>
后門邊，一直靠著門框旁聽的連長高城，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他對這種理論課不感興趣，在他看來，兵是打出來的，不是聽出來的。他今天過來，純粹是例行公事。
王教官很滿意自己制造出的效果，他踱著步子，慢悠悠地開口：“聽好了。假設，你們現(xiàn)在身處南方的熱帶叢林，連續(xù)下了三天暴雨，空氣濕度超過百分之九十。你的槍，跟著你趟過泥水，滾過山坡?，F(xiàn)在，你發(fā)現(xiàn)槍栓拉動起來有粘滯感，明顯不如平時順滑，你懷疑槍管或者導氣管里進了水。注意，是懷疑，不是確定。這時候，敵人就在你一百米外，你必須立刻做出反應。問，你的第一處置動作是什么？后續(xù)又該如何進行徹底的保養(yǎng)，才能杜絕此類問題再次發(fā)生？”
問題一出，整個教室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剛剛還躍躍欲試的新兵們，此刻全都傻了眼。
熱帶叢林？導氣管進水？
他們連槍都還沒摸熱乎，想得最遠的事，不過是明天打靶能打幾環(huán)。這種極端條件下的突發(fā)狀況，對他們來說，簡直就像在聽天書。
成才緊鎖著眉頭，大腦飛速運轉(zhuǎn)。他想到了標準操作規(guī)程里的分解擦拭，但教官說的是“立刻做出反應”，敵人就在一百米外，哪有時間讓你慢悠悠地拆槍？他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許三多更是嚇得把頭埋得低低的，生怕教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王教官看著這群啞火的菜鳥，臉上的譏諷之色更濃了：“怎么了？都成啞巴了？剛才那股勁兒呢？戰(zhàn)場上，敵人會給你們時間翻書嗎？零點一秒的猶豫，丟的就是你們自己的命！”
高城在后面看得直搖頭，心中那股無名火又竄了上來。一群孬兵！他剛準備轉(zhuǎn)身離開，懶得再看下去，眼角的余光卻瞥見，隊列中，一只手，不急不緩地舉了起來。
舉手的，是林鋒。
他坐得筆直，表情平靜，仿佛教官問的不是什么刁鉆難題，而是一加一等于幾。
“哦？”王教官也有些意外，他瞇著眼打量著林鋒，“你，就是那個被子疊得跟刀切一樣的兵？叫什么？”
“報告教官，新兵林鋒！”
“好，林鋒，你站起來說說。”
林鋒聞聲起立，動作干脆利落，沒有絲毫多余的動作。他目視前方，聲音清晰而沉穩(wěn)：
“報告教官。對于您提出的問題，我認為需要分兩種情況討論：『緊急戰(zhàn)斗處置』和『戰(zhàn)后徹底保養(yǎng)』?！?/p>
他一開口，就讓王教官愣了一下。這小子，思路還挺清晰。
高城也停下了準備離開的腳步，重新將目光投向了那個叫林鋒的新兵，眼神里多了一絲審視。
“在緊急戰(zhàn)斗情況下，分秒必爭。最快速的處置方法，不是拆槍，而是利用槍械自身的設計?！绷咒h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81式步槍的導氣裝置上，有一個氣體調(diào)節(jié)器。它有兩個檔位，‘1’和‘2’。平時我們使用的，是‘1’檔，出氣量正常。而‘2’檔，是用于在惡劣環(huán)境下，加大導氣管的進氣量，增強槍機后坐的能量，以克服泥沙、積水或火藥殘渣過多帶來的阻力?！?/p>
“所以，最快的處置動作是：第一，迅速將氣體調(diào)節(jié)器，從‘1’撥到‘2’。第二，拉動槍栓，將第一發(fā)可能受潮的子彈退膛，推入第二發(fā)子彈。第三，立刻瞄準射擊。整個過程，耗時不超過三秒，足以應對一百米外的敵人。”
林鋒話音剛落，王教官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氣體調(diào)節(jié)器？‘2’檔？
這個知識點，在新兵教學大綱里根本就沒有！這是下放到老部隊后，班長們才會根據(jù)實際情況，口耳相傳教給手下老兵的經(jīng)驗！這小子……這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教室里，新兵們聽得云里霧里，但他們能從王教官震驚的表情中，判斷出林鋒說對了，而且說到了點子上。
成才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緊緊攥著拳頭，指甲都快嵌進了肉里。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新兵里最優(yōu)秀的，可現(xiàn)在，林鋒卻在他最引以為傲的軍事理論上，把他甩開了十萬八千里。
“你……你說完了？”王教官的聲音都有點干澀。
“報告教官，緊急處置部分說完了。關(guān)于后續(xù)的徹底保養(yǎng)，我認為也有更優(yōu)化的方案?！绷咒h不卑不亢地繼續(xù)說道。
“傳統(tǒng)的保養(yǎng)方式，是拆解后用槍油擦拭。但在高濕度的叢林環(huán)境，槍油容易和水汽、塵土混合，形成油泥，反而會加劇磨損，腐蝕零件。正確的做法是，在徹底清潔、干燥所有零件后，使用新一代的『CLP』，也就是三合一的清潔-潤滑-防銹劑，在金屬表面形成一層極薄的疏水保護膜。這層膜不僅能防銹，還不易沾染灰塵，效果遠勝于傳統(tǒng)槍油?！?/p>
“此外，對于導氣管這種難以徹底擦干的部位，在緊急情況下，可以效仿越戰(zhàn)時期美軍的戰(zhàn)場智慧。在確認槍膛無彈、卸下彈匣后，朝天擊發(fā)一發(fā)空包彈?？瞻鼜椀乃矔r高壓氣流，可以將導氣管內(nèi)的水分和雜質(zhì)強行吹出。這雖然是野路子，但在戰(zhàn)場上，非常實用?！?/p>
“報告教官，我的回答完畢！”
林鋒說完，立正站好。
整個教室，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林鋒。王教官張著嘴，半天沒合上。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沖擊。
這小子說的，什么CLP，什么空包彈清導氣管……別說新兵，就是他這個當了十幾年兵的老班長，有些東西也只是聽說過，沒實際操作過。這已經(jīng)不是理論知識的范疇了，這完全是浸淫此道多年的老兵，甚至是專家才能總結(jié)出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
高城的表情，從審視，變成了震驚，最后，化為了一股濃烈到化不開的興趣。他那雙銳利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林鋒，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看個通透。
這個兵，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他猛地推開門，大步流星地走到教室前面，完全無視了呆若木雞的王教官。
他站在林鋒面前，兩人相距不到半米。高城的身材高大，帶著一股久經(jīng)沙場的壓迫感，但林鋒卻站得筆直，眼神沒有絲毫的閃躲與畏懼，平靜地與他對視。
“你叫林鋒？”高城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是！連長！”
“這些東西，是誰教你的？”高城追問道。
“報告連長，看書看的?！绷咒h面不改色地搬出了準備好的說辭，“我入伍前，喜歡看各種軍事雜志和書籍?！?/p>
“看書？”高城冷笑一聲，“書上可不會教你這些東西。戰(zhàn)場上的經(jīng)驗，是靠血和命換來的，不是靠幾本破書就能看來的。”
他繞著林鋒走了一圈，像一頭審視獵物的獅子?！澳憷碚撜f得頭頭是道，比我手下有些班長都明白。但是，兵，不是靠嘴皮子當?shù)?。?/p>
高城的臉猛地湊到林鋒面前，眼睛幾乎要貼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也不管你從哪兒學來的這些東西。在我的部隊里，是騾子是馬，得拉到靶場上遛遛。光說不練，就是個廢物！你，聽明白了嗎？”
“是！連長！”林鋒的聲音依舊洪亮。
“很好。”高城直起身，不再看林鋒，而是轉(zhuǎn)向王教官，“老王，全連的第一次實彈射擊，安排在什么時候？”
王教官這才如夢初醒，趕緊立正回答：“報告連長！就安排在明天上午！”
“明天上午……”高城點了點頭，眼神別有深意地最后瞥了林鋒一眼，然后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他一走，教室里壓抑的氣氛瞬間被引爆。
“我靠！林鋒，你小子是神仙嗎？連長都讓你給鎮(zhèn)住了！”
“太牛了！什么氣體調(diào)節(jié)器，我聽都沒聽說過！”
“下午半小時假，你可得請客??！”
新兵們七嘴八舌地圍了上來，看著林鋒的眼神里，充滿了敬佩和好奇。
許三多也湊了過來，他看著林鋒，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林鋒……你……你真厲害。”他的眼神里，是純粹的、不加掩飾的崇拜。
唯有成才，冷著一張臉，從林鋒身邊走過。他沒有停步，只是在與林鋒擦肩而過時，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靶場上見真章。希望你的槍法，能有你嘴皮子一半?yún)柡Α！?/p>
林鋒沒有回頭，只是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個難以察覺的弧度。
他能感覺到，腦海中那個冰冷的系統(tǒng)界面，一條新的任務提示，正在靜靜地閃爍著光芒。
窗外，遠處靶場的方向，隱隱傳來“砰、砰、砰”的射擊聲。那聲音，仿佛不再是枯燥的噪音，而是一曲激昂的戰(zhàn)歌，在呼喚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