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老師趕出教室那天,身為老師的大伯扶了扶金絲眼鏡:“農(nóng)村女娃讀什么書?
”多年后我開著豪車回鄉(xiāng),親戚們跪在父親墳前哭訴孩子要留學。
我掏出父親裝冷饅頭的鐵皮盒:“錢?有啊?!薄暗粔蛸I饅頭的,你們啃嗎?
”雨下得又冷又密,像老天爺打翻了腌咸菜的粗鹽罐子,沒頭沒腦地砸在坑洼的泥地上。
顧蕎把瘦小的身子縮在教室后門那道窄窄的屋檐下,背死死抵著冰涼粗糙的木門板。
門縫里漏出語文老師講課的聲音,溫軟得如同另一個世界飄來的云絮。
她拼命豎起耳朵捕捉那些字句,可那聲音總被雨水砸在瓦片上的噼啪聲粗暴地打斷,
像鈍刀子般一下一下割著神經(jīng)。教室里暖黃的光線從門縫底下溢出來,
吝嗇地舔著她那雙開了口的舊解放鞋鞋尖。鞋尖濕透了,寒氣針一樣扎進腳趾頭里。
她忍不住把腳往回縮了縮,蜷得更緊些,單薄的褲管貼在冰冷的門框上,凍得她打了個哆嗦。
手指下意識地伸進洗得發(fā)白的舊外套口袋里,里面空空蕩蕩,只有一小截鉛筆頭,
硬硬地硌著掌心。那點微末的暖意,是她此刻唯一的倚仗。
“吱呀——”門猛地從里面被拉開,一股裹挾著粉筆灰和暖烘烘人氣的風撲了出來。
顧蕎毫無防備,身體頓時失去平衡,踉蹌著向前倒去,
幸好她扶了一把門邊的墻才沒狼狽的摔進教室里。她慌亂地抬起頭。班主任劉老師站在門內(nèi),
臉背著教室的光,顯得一片模糊,只有那鏡片后的目光冷硬地落下來,像冰錐子?!邦櫴w?
”趙老師的聲音不高,卻壓過了雨聲,清晰地鉆進耳朵,“你怎么還在這兒?
上午就跟你說了,今天最后期限,學費不交齊,明天就不用來了。回家去,別在這兒杵著,
影響其他同學上課!”那聲音不大,卻像鞭子一樣抽在顧蕎臉上。
教室里幾十道目光瞬間匯聚過來,帶著好奇、探究,或許還有些微妙的憐憫,
火辣辣地灼燒著她裸露在外的皮膚。她感覺自己的臉頰騰地燒了起來,耳朵里嗡嗡作響,
劉老師后面又說了什么,她一個字也沒聽清。她只是死死低著頭,
恨不得把整個腦袋都縮進那件舊外套的領(lǐng)子里,眼睛死死盯著腳下泥水里自己模糊的倒影。
“劉老師,”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帶著點恰到好處的疑問,“這是……怎么回事?
”顧蕎的心臟猛地一沉,幾乎停止了跳動。她認得這個聲音。她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走廊那頭,她的大伯顧懷謹正緩步走過來。他穿著筆挺的灰色中山裝,腋下夾著厚厚的教案,
另一只手還端著一個搪瓷茶杯。他剛剛下課,金絲邊眼鏡鏡片后面,眼神平靜無波,
掃過她時,甚至沒有一絲漣漪,就像看走廊里一根無關(guān)緊要的柱子?!邦欀魅?,
”劉老師臉上的冷硬瞬間化開,堆起恭敬的笑,“是顧蕎這孩子。學費拖太久了,
學校催得緊,沒辦法,只能讓她先回去想想辦法?!彼忉屩?,
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顧懷謹走近了。他停在劉老師身邊,
目光這才落在顧蕎身上。那目光里沒有溫度,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仿佛在打量一件蒙塵的舊物。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了一下,
似乎在辨認,又似乎只是習慣性的動作?!芭??!彼貞?yīng)了一聲,尾音拖得有點長。
那一聲“哦”,輕飄飄的,卻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砸進陳默心里最深的泥潭,
濺起冰冷絕望的泥漿。她看著他,
看著這個被父親用無數(shù)個日夜的汗水、用省下的每一口糧食供養(yǎng)出來的中學教導主任。
他皮鞋锃亮,站在教室門口干凈的水泥地上,離她腳下那灘渾濁的泥水只一步之遙,
卻像隔著天塹。他端著茶杯,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然后,
視線掠過她濕透的褲腳和破舊的鞋子,重新對上劉老師,
用一種談?wù)撎鞖獍闫匠5目谖钦f:“劉老師,你做得對。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
再說……”他頓了頓,目光似乎又在顧蕎身上停留了半秒,
那眼神里沒有任何屬于親情的波動,
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疏離和一種顧蕎當時無法完全理解、后來才明白叫做“鄙夷”的東西。
“農(nóng)村女娃,讀那么多書做什么?早點出去學門手藝,幫襯家里,才是正經(jīng)出路。
”話音落下,走廊里只剩下嘩嘩的雨聲。劉老師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連連點頭。
顧懷謹不再看顧蕎,夾著教案,端著茶杯,轉(zhuǎn)身,
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發(fā)出清晰平穩(wěn)的“噠、噠”聲,從容地走向走廊的另一端,
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那“噠、噠”的腳步聲,像冰冷的鐵錘,一下一下,
重重砸在顧蕎的心上,把她最后一點微弱的期望砸得粉碎。她僵在原地,
雨水順著濕透的頭發(fā)流進脖領(lǐng),冷得刺骨,卻遠不及心底那片蔓延開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她死死攥著口袋里那截鉛筆頭,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直到尖銳的痛楚傳來。牙齒深深咬進下唇,
一股鐵銹般的腥味在嘴里彌漫開。那一刻,她心頭有什么東西,徹底地、冰冷地,死掉了。
回家的路變得無比漫長。冰冷的雨水順著顧蕎的頭發(fā)、臉頰、脖子往下淌,
浸透了單薄的衣衫,緊緊貼在身上,寒氣像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刺入骨髓。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濘的田埂上,每一次抬腳都帶起沉重的泥漿,
每一次落腳都像是陷進冰冷的沼澤。書包帶子勒得肩膀生疼,里面空空蕩蕩,
只裝著那截硌手的鉛筆頭和無邊的屈辱。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在雨霧中顯出猙獰的輪廓。
樹下,一個佝僂的身影倚著樹干,像一截快要枯死的樹樁。是父親,顧懷友。
他顯然已經(jīng)等了很久,破舊的蓑衣根本擋不住這斜風冷雨,水珠不斷從斗笠邊緣滾落,
打在他深陷的臉頰上??吹脚畠菏Щ曷淦?、渾身濕透地出現(xiàn)在泥路盡頭,
顧懷友渾濁的眼睛猛地一縮,身體下意識地往前傾了傾,似乎想迎上來,
但那雙被生活壓得嚴重變形的腿卻只是微微顫抖了一下,終究沒能邁出去。
他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扶住粗糙的樹干穩(wěn)住身體,手背上青筋虬結(jié),
像盤踞著幾條僵硬的蚯蚓。顧蕎低著頭,一步一步挪到父親面前。雨水順著她的頭簾滴落,
砸在泥地上。她不敢抬頭看父親的眼睛?!鞍帧甭曇艏毴粑抿?,帶著無法抑制的哽咽。
顧懷友沒說話,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聲沉得仿佛是從他枯竭的肺腑深處擠壓出來的,
帶著鐵銹般的味道。他抬起那只布滿厚繭和老繭的手,不是替女兒擦雨水,
而是顫抖著伸進自己同樣濕透的、打著補丁的舊棉襖內(nèi)側(cè)口袋里。摸索了好一會兒,
才掏出一個用厚油紙仔細包裹著的東西。他小心翼翼地把油紙包塞進蕎冰冷僵硬的手里。
入手暖洋洋的,帶著父親微弱的體溫?!澳弥备赣H的聲音沙啞得像破風箱,
“拿著……去交了吧?!鳖櫴w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那油紙包。她低頭,
一層一層剝開那被雨水洇濕的油紙。里面,是幾張被水浸得有些發(fā)軟、邊緣毛糙的鈔票,
最大面值的是20塊,更多的是皺巴巴的一塊和毛票。所有的錢加起來,
也遠遠不夠那筆學費。上面還沾著一點可疑的暗紅色印記,像是……血?她猛地抬頭,
目光急切地掃過父親的臉。昏暗中,她清晰地看到父親左邊顴骨上一大塊新鮮的青紫,
嘴角也破了皮,滲著血絲,雨水沖刷過,留下一道道淡紅色的水痕。
他整個人都透著一股精疲力竭的灰敗氣息?!鞍郑∧隳樤趺戳??”顧蕎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哭腔,“這錢……”“沒事,”顧懷友飛快地別過臉,用粗糙的手背胡亂抹了一下嘴角,
“摔了一跤……工地上結(jié)了點錢,先拿著。差多少……爸再去想辦法。
”他的語氣極力想裝得輕松,卻掩飾不住那份沉重的疲憊和無望。他避開女兒的目光,
眼神空洞地望著遠處被雨幕籠罩的灰蒙蒙的田野。
顧蕎死死攥著那幾張濕漉漉、沾著血跡的鈔票,它們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手。
她想起了大伯顧懷謹那張冷漠的臉,想起了教室里暖黃的光線和同學們的目光,
想起了劉老師冰冷的驅(qū)逐。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尖銳的憤怒猛地沖上喉嚨口,堵得她幾乎窒息。
“想辦法?你還能想什么辦法?”她猛地喊了出來,聲音因為激動和寒冷而尖銳顫抖,
“去給人家搬石頭?扛水泥?再挨一頓打嗎?大伯今天就在學校!他看見了!
他一句話都沒說!他……他說我是農(nóng)村女娃,讀書沒用!”眼淚終于決堤,
混合著冰冷的雨水滾落,“他當年讀書的錢,都是你一分一分攢出來的!爸!
你看看你自己?。 鳖檻延训纳眢w劇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女兒的話狠狠擊中。
他死死抓住那棵老槐樹粗糙的樹皮,枯瘦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jié)凸起,指節(jié)泛白。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佝僂的脊背痛苦地起伏,像一張拉滿到極限、隨時會崩斷的弓。
過了好一會兒,咳嗽才慢慢平息。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zhuǎn)過頭,看向女兒。
那張被苦難過早雕刻得溝壑縱橫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反駁,
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心碎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認命。雨水順著他深刻的皺紋流淌,
像是無聲的淚?!笆w蕎……”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diào),
是爸對不起你……咱家……供不起兩個讀書娃了……你哥……”他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喘了幾口粗氣,才續(xù)上,“你哥……已經(jīng)去南邊找活了……”他停頓了很久,
似乎在積蓄最后一絲力氣,也似乎在掙扎。終于,他用盡全身力氣,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每一個字都沉重得像在泥濘里拖行:“你……也……別讀了?!薄罢J命吧?!边@三個字,
如同三道冰冷的鐵箍,狠狠扎在顧蕎的心上,瞬間勒斷了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
她手里那幾張浸著血跡、沾著父親體溫的濕鈔票,此刻重得像燒紅的秤砣,燙得她手心劇痛,
幾乎要握不住。雨水模糊了視線,父親佝僂的身影在灰暗的雨幕中扭曲、晃動,
最終定格成一片絕望的剪影。她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塞滿了滾燙的沙礫,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所有的委屈、憤怒、不甘,都在這聲“認命”里被碾得粉碎,沉入冰冷的泥潭。她猛地轉(zhuǎn)身,
不再看父親那張寫滿疲憊和認命的臉,不再看那點刺目的血跡。她用盡全身力氣,
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小獸,一頭扎進茫茫的雨幕里。泥濘的田埂吸著她的破鞋,
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冷的刀鋒上,但她只是拼命地跑,
仿佛要將身后那個令人窒息的家、那個冰冷的世界徹底甩開。書包在身后沉重地拍打著,
里面裝著那截鉛筆頭和父親的血汗錢,也裝著她剛剛被宣判終結(jié)的、短暫的讀書夢。
冰冷的雨水瘋狂地砸在臉上,和滾燙的淚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她跑過村口,
跑過那些在屋檐下躲雨、投來好奇目光的村民,
跑過村外那條渾濁咆哮的小河……世界只剩下嘩啦啦的雨聲和自己粗重破碎的喘息。
她不知道要跑去哪里,只知道必須逃離,逃離那個令人窒息的“認命”。不知跑了多久,
肺里火燒火燎,雙腿灌了鉛一般沉重,她終于力竭,踉蹌著撲倒在一座廢棄的磚窯旁邊。
濕透的身體重重摔在泥水里,激起一片泥漿。冰冷的泥水瞬間包裹了她,
刺骨的寒意讓她蜷縮起來,劇烈地發(fā)抖。她攤開一直緊攥著的手掌,
那幾張濕透的鈔票粘在掌心,邊緣已經(jīng)被她無意識的用力揉搓得有些破損,
上面那點暗紅的血痕在雨水沖刷下變得很淡,卻像烙印一樣灼痛她的眼睛。
她猛地抓起一把冰冷的泥巴,狠狠砸向那幾張鈔票,一下,又一下!泥漿四濺,
弄臟了她的臉,弄臟了她的衣服,卻絲毫掩蓋不了那點刺目的紅,
也洗刷不掉大伯那張冰冷的臉和那句“農(nóng)村女娃讀什么書”的嘲諷?!鞍 ?/p>
”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幼獸瀕死的哀嚎,終于從她緊咬的牙關(guān)里迸發(fā)出來,
瞬間被無邊的雨幕吞沒。她趴在冰冷的泥水里,身體因為極度的悲憤和寒冷而劇烈地抽搐著,
肩膀聳動,卻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只有那絕望的嗚咽,斷斷續(xù)續(xù),
淹沒在天地間無休無止的滂沱雨聲中。不知過了多久,嗚咽聲漸漸低微下去,
只剩下身體無法抑制的顫抖。她慢慢抬起頭,臉上沾滿泥水和淚痕,狼狽不堪,但那雙眼睛,
在絕望的廢墟里,卻猛地燃起兩簇幽暗、冰冷、近乎瘋狂的火苗。
她死死盯著那幾張被泥污覆蓋、卻依然能看出輪廓的鈔票,眼神銳利得像淬了毒的刀子。
“認命?”她對著冰冷的空氣,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狠戾,“我不認!
”她猛地從泥水里爬起來,不顧渾身濕透冰冷,胡亂抹了一把臉。
又一張張撿起地上的那幾張錢,目光投向遠處被雨霧籠罩的、通往未知山外的泥濘小路。
那眼神空洞了片刻,隨即被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決絕填滿。她轉(zhuǎn)過身,不再猶豫,
拖著沉重冰冷的身體,一步一步,朝著與家相反的方向,朝著雨幕深處走去。
單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天地間,
像一顆被狂風驟雨裹挾著、卻固執(zhí)地不肯沉沒的石子。十五年光陰,
足夠一場洪水徹底改變河道的走向。
顧蕎踩著腳下平整光滑、映著機場明亮燈光的大理石地面,高跟鞋發(fā)出清脆利落的聲響。
她推著精致的Rimowa行李箱,一身剪裁完美的羊絨大衣包裹著挺拔的身姿,
臉上帶著長途飛行后的些微倦意,但眼神銳利沉靜,早已褪盡了當年的惶恐與稚嫩。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助理發(fā)來的信息,提醒她明天重要的并購會議。她掃了一眼,
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下回復,動作流暢而富有掌控力。抬起頭,
目光掠過機場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故鄉(xiāng)小城,早已不是記憶里灰撲撲的樣子。
遠處林立的高樓在冬日的薄暮中亮起燈火,勾勒出陌生的繁華輪廓?!邦櫩?,車到了。
” 司機小張快步迎上來,恭敬地接過她的行李箱。
黑色的勞斯萊斯庫里南無聲地奔馳在通往顧家村新修的水泥路上。道路兩旁,
低矮的舊屋夾雜著嶄新的小洋樓,顯得有些雜亂。車窗隔絕了外面凜冽的寒氣,
車內(nèi)溫暖如春。顧蕎靠在柔軟的真皮座椅里,閉目養(yǎng)神,
但腦海中卻不受控制地閃過破碎的畫面:冰冷的教室門外,
金絲眼鏡后面冷漠的眼神;泥濘路上,
最終被她想遺棄在泥水里的卻又沒舍得的濕鈔票……她放在膝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車子平穩(wěn)地駛?cè)腙惣掖?。村口那棵老槐樹還在,只是更顯蒼老虬勁。樹下,
卻不見當年那個等候的身影了。車子最終停在村后山坡下。顧蕎推門下車,
深冬山野的寒氣瞬間裹挾而來,帶著枯草和泥土的氣息。她拒絕了司機跟隨,
獨自沿著那條熟悉又陌生的小路向山坡上走去。腳下的泥土凍得有些硬實。山坡頂上,
一片背風的坡地上,立著一座簡樸的水泥墳塋。墓碑上刻著簡單的字:顧懷友之墓。
父親離開,是在她南下打工的第三年。長期的勞累和營養(yǎng)不良早已掏空了他的身體。
聽鄰居在電話里哽咽著說,最后的日子,他咳得厲害,常常整夜整夜坐著,望著窗外發(fā)呆,
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卻一直念叨著她在外面別太苦。走的時候很安靜,沒驚動什么人,
就像他這一生,無聲無息地燃盡了自己。墳前很干凈,顯然是有人定期打掃過。
顧蕎放下路上買的一小束白菊,靜靜地站著。風掠過山坡,吹動她大衣的下擺。
十五年商海沉浮,早已練就一副鐵石心腸,但此刻站在這方小小的墓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