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shù)臺上，意識在麻藥的泥沼里沉浮。頭頂?shù)臒o影燈明晃晃地懸著，像一只冰冷的巨眼，
灼燒著我勉強睜開的視線。每一次艱難眨眼，都扯動眼皮的酸澀，留下模糊的光斑。
空氣里濃重的消毒水味混著金屬器械的寒氣，每一次呼吸都刺痛喉嚨，仿佛吞入碎玻璃。
身體被皮革綁帶死死固定，手腕處的勒痕已經(jīng)泛白，指尖下是手術(shù)床單冰冷滑膩的觸感，
那寒意順著神經(jīng)往上爬，像是無數(shù)條小蛇在啃噬骨髓。閉上眼的瞬間，
走廊里的畫面突然涌來——周嶼站在手術(shù)室門口，西裝筆挺，
指尖輕輕擦過我發(fā)燙的額頭：“晚晚，公司突然有緊急會議，我得去處理。你別害怕，
手術(shù)很簡單，我很快就回來?！彼穆曇魷厝岬孟窠嗣郏菚r我還感動于他的體貼，
甚至愧疚自己生病讓他操勞。直到此刻，麻藥模糊的意識里，
才驚覺那背影的決然——他轉(zhuǎn)身時，西裝后擺掃過走廊的陰影，像一道利落的切割線，
將“蘇晚”這個名字從他的世界里徹底剝離。手術(shù)室的門合上時，我看到他西裝袖口的褶皺，
那是今早我親手熨平的。當時陽光透過廚房的紗窗落在他袖口，我用熨斗反復壓過那道紋路，
心里想著“這樣他開會時才體面”?，F(xiàn)在那褶皺卻像一道裂痕，劃破了所有幻想。
監(jiān)護儀規(guī)律的“滴滴”聲里，我甚至能聽見自己指甲掐進掌心的鈍響——可惜，雙手被綁著，
連這點疼痛都成了奢望。最后一管術(shù)前針劑推入血管，冰涼的溪流迅速擴散，
帶來奇異的漂浮感，沉重的四肢似乎要脫離軀殼，意識沉向黑暗的邊緣。
就在即將徹底滑落時——一個熟悉到刻骨的聲音，像冰針刺破迷霧，
從緊閉的手術(shù)室門外傳來，低沉、冷硬，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金屬質(zhì)地：“……時間剛好。
”是周嶼。他說公司有緊急會議，不能陪護。心臟猛地一沉，
身體深處未被麻藥麻痹的地方劇烈抽痛。冰冷的恐懼瞬間驅(qū)散了昏沉，
耳朵拼命捕捉著門縫外壓低的交談，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那些被忽略的細節(jié)突然在腦海里炸開：上個月他借口帶我做“全面體檢”，
抽了滿滿五管血；半年前他說“朋友的醫(yī)院有新設(shè)備”，
拉著我拍了十幾張胸部CT；甚至三年前我們第一次約會，
他就“隨口”問起我有沒有心臟病史……原來每一步都是算計，我像只被蒙眼的羔羊，
沿著他鋪好的路，一步步走進屠宰場?！爸芟壬判?，一切按計劃進行。
”一個陌生的男聲，公事公辦中透著諂媚，
“‘自愿捐獻’的所有法律文書和公證手續(xù)完備無缺，絕無程序瑕疵。”自愿捐獻？
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神經(jīng)上，我猛地繃緊身體，綁帶勒進肉里的疼痛都顧不上。
上周在他辦公室，他說“晚晚，醫(yī)生建議簽一份授權(quán)書，方便我?guī)湍闾幚砗罄m(xù)治療”，
那時他坐在真皮沙發(fā)上，陽光落在他睫毛上，我望著他眼中的“擔憂”，毫不猶豫地簽了字。
現(xiàn)在才想起，那份文件的末尾，
似乎有一行極小的字被他的手指擋住了——“包括但不限于器官捐獻相關(guān)事宜”。
原來那些文件，早已是將我推向深淵的契約?！昂芎?。”周嶼的聲音毫無波瀾，
只有掌控一切的冰冷，“她的心臟……匹配度是最高的？”“是的，周先生。
蘇小姐的心臟與白小姐的受體條件契合度高達98.7%，是目前最優(yōu)解，排異風險極低。
白小姐已就緒。費用方面，扣除成本和‘渠道疏通’，您凈收這個數(shù)?！倍虝旱某聊?。
我能想象他微微頷首的樣子，像極了每次談成生意時的姿態(tài)。他總說“晚晚，
賺錢是為了我們的未來”，可這“未來”里，從來沒有我。“嗯，合理?！北樵业兀?/p>
“確保萬無一失。白小姐的身體，不能再拖了。”白小姐……白月心。
這個名字像慘白的閃電，劈開混沌，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真相。
那個弱柳扶風、笑容蒼白、眼神卻總像鉤子纏繞著周嶼的女人。
那個他口中“只是世交家的妹妹，需要多照顧”的女人。記憶突然倒帶——去年冬天，
我發(fā)燒到39度，周嶼在病房外接電話，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月心，別怕，
我已經(jīng)找到辦法了……很快，你就能好起來。”那時我裹著被子咳嗽，
以為他在安慰某個生病的客戶，現(xiàn)在才明白，電話那頭，是他的白月光。還有一次，
我們在餐廳吃飯，白月心突然打來電話，說“阿嶼，我心口疼”，他二話不說抓起外套就走，
留我一個人對著滿桌冷掉的菜。我委屈地問他為什么，他皺著眉說“月心從小身體不好，
我不能不管她”，現(xiàn)在才懂，他不是“不能不管”，是“必須讓她活下去”，
哪怕代價是我的命。
原來這三年的甜蜜、關(guān)懷、為我的“罕見病”尋醫(yī)問藥的焦灼……全是精心排練的劇本！
他帶我去山頂看日出，說“晚晚，你看這太陽多像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暖”，
可他心里的太陽，從來只照著白月心；他在我生日時送我項鏈，
說“這上面的鉆石像你的眼睛”，可轉(zhuǎn)身就給白月心買了同系列的手鐲，
只因她說“喜歡這種光澤”；他甚至記得我不吃香菜，每次點餐都特意叮囑，
可這細致入微的體貼，不過是為了讓我保持“健康鮮活”，好讓這顆心臟更適配他的心上人。
他看中的，從來不是我蘇晚。
是我胸腔里這顆跳動的、健康的、恰好能完美匹配白月心那顆衰竭心臟的器官！
巨大的荒謬和冰冷的絕望如海嘯淹沒了我，喉嚨被無形的手扼住，發(fā)不出聲，
胸膛在綁帶下徒勞起伏，像瀕死的魚。淚水洶涌滾燙，模糊了刺目的燈光，滑入冰冷的鬢發(fā)。
原來甜言蜜語和溫柔陷阱下，是如此赤裸猙獰的算計！一千多個日夜，
每一次深情凝視、體貼攙扶、憂心如焚……都是為了這一刻，為了將我送上這冰冷的祭壇，
讓他的白月光踩著我的尸骨活下去！“里面好像有動靜？”陌生男聲警覺道?！奥樗幖恿?。
”周嶼的聲音冰冷如刀，“病人情緒不穩(wěn)，確保手術(shù)順利進行?！北涞呐袥Q。
更強的藥液注入血管，不再是溪流，而是洶涌的黑色毒潮，沖擊著意識堤壩。
視野扭曲、黑暗吞噬，無影燈碎成光斑，熄滅。世界沉入死寂的黑暗。不知過了多久，
一絲極其細微又無比清晰的冰冷觸感，穿透藥力和麻木，抵達意識深處。像初冬的雪花，
落在左胸皮膚最薄處。然后，那點冰冷開始移動。帶著穩(wěn)定、專業(yè)、不容置疑的力量，
向下劃開。鋒利的刀刃，切開了我的皮膚。沒有痛感。一點都沒有。
只有那金屬刀鋒劃開皮肉的軌跡，清晰得像蘸冰的筆在書寫死亡序章。皮膚分開時，
我仿佛看到第一次牽他手的樣子，他的掌心溫熱，我紅著臉不敢抬頭，現(xiàn)在想來，
那溫度不過是為了試探我是否“健康”；脂肪層被分離時，記憶里閃過他為我熬粥的畫面，
白瓷碗里的米香氤氳，他說“晚晚，多吃點才有力氣”，
原來他是在喂養(yǎng)一件“活體器官容器”；肌肉纖維被精準切割、分離時，
耳邊似乎響起他求婚時的誓言：“蘇晚，我會用一生保護你”，可這“保護”，
竟是親手將我送上手術(shù)臺。一種超乎尋常、毛骨悚然的“知覺”籠罩著我。
我像個被抽離感官的旁觀者，“目睹”著這場對自身的精密肢解。護士遞器械的金屬碰撞聲，
主刀醫(yī)生低沉的指令聲，監(jiān)護儀平穩(wěn)的滴答聲……所有聲音都像隔著一層水，模糊卻尖銳，
敲打著意識的邊緣。身體只是物品。意識困在正被拆解的軀殼里。心臟在胸腔沉重搏動。
咚…咚…咚… 每一次收縮舒張，都牽扯著被切斷的血管神經(jīng)，發(fā)出沉悶的源自生命的鈍響。
它跳得規(guī)律有力，渾然不知即將被摘取，成為另一個女人的燃料。這跳動的節(jié)奏，
和周嶼第一次說“我愛你”時的頻率重合——那時在海邊，夕陽灑在他臉上，他說“晚晚，
你是我生命里最珍貴的人”。現(xiàn)在，這顆被他視為“珍貴貨物”的心臟，正徒勞地跳動，
不知道即將成為他人的囊中之物。冰冷的器械探入胸腔，寒意穿透肋骨。
它們觸碰著心臟堅韌的包膜。我能“感覺”到金屬鉗的冰冷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