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尚未完全散盡，纏繞著蒼翠的群山。青云觀，這座坐落于云深不知處的古老道觀，此刻卻彌漫著一股與周遭仙氣格格不入的……雞飛狗跳。
“哎喲！師娘！輕點(diǎn)！耳朵要掉了！” 一聲清越又帶著點(diǎn)懶洋洋的痛呼打破了山林的寂靜。
只見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還沾著幾點(diǎn)可疑油漬的青色道袍的少年，正被一位風(fēng)韻猶存、此刻卻柳眉倒豎的美婦人揪著耳朵，從他那間堆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物件（從泛黃的古籍到半成品的木雕機(jī)關(guān)鳥）的廂房里給硬生生“提溜”了出來。少年身姿挺拔，即使被揪著耳朵，那線條流暢的下頜和過分俊逸的側(cè)臉，也難掩其得天獨(dú)厚的容貌。只是那雙本該清冷如寒星的眼眸，此刻卻耷拉著，寫滿了生無可戀的困倦和“讓我再睡會兒”的哀求。他，就是林逍。
“輕點(diǎn)？輕點(diǎn)你能醒嗎？太陽都曬屁股了，還賴著！” 師娘蘇月蓉，名字溫婉，手勁卻一點(diǎn)不含糊，另一只手里還揮舞著一把……鍋鏟，“你師傅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了？今天！立刻！馬上！給我下山！”
“師娘……” 林逍試圖用他那張足以讓山花失色的臉賣個慘，“您看我這細(xì)皮嫩肉的，山下紅塵滾滾，濁氣沖天，我這朵嬌花……”
“嬌花個屁！” 一聲中氣十足的斷喝從旁邊傳來。一個穿著同樣樸素道袍、頭發(fā)胡子花白卻精神矍鑠的老者背著手踱步過來，正是林逍的師傅，玄塵子。他瞪著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臭小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又想賴在山上混吃等死？門兒都沒有！我和你師娘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教你一身本事，是讓你在這山溝溝里發(fā)霉的？”
林逍小聲嘟囔：“本事是學(xué)了，可也沒說非得下山去用啊……山上多清凈，靈氣足，睡覺都香……”
“清凈？靈氣足？” 玄塵子氣得胡子一翹一翹，“我看你是懶筋作祟！二十歲的大小伙子了，連個正經(jīng)大學(xué)文憑都沒有，以后怎么討媳婦？怎么在社會上立足？我們青云觀丟不起這人！”
“就是！” 蘇月蓉接口，松開了揪耳朵的手，卻叉著腰，氣勢不減，“你看看你大師姐傾凰，下山才幾年，聽說都當(dāng)上什么特警教官了，威風(fēng)得很！你二師姐云裳，那更是了不得，懸壺濟(jì)世，名動一方！你再看看你！除了會氣我和你師傅，會睡懶覺，會偷吃我腌的醬肉，你還會點(diǎn)啥？”
林逍揉了揉發(fā)紅的耳朵，一臉無辜：“師娘，您這話說的，我還會幫您劈柴、挑水、給菜地捉蟲呢……”
“少貧嘴！” 玄塵子打斷他，從寬大的袖袍里“唰”地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不由分說地拍在林逍懷里，“拿著！這是你的錄取通知書！‘清源大學(xué)’！國內(nèi)頂尖學(xué)府！我和你師娘費(fèi)了老鼻子勁才給你弄來的！專業(yè)……嗯，歷史系！就這個了，適合你這種‘老古董’！”
林逍低頭一看，那紙上的“清源大學(xué)”幾個燙金大字晃得他眼暈。歷史系？他腦子里瞬間浮現(xiàn)出在圖書館古籍堆里打瞌睡的畫面……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還有這個！” 蘇月蓉也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印著“XX化肥”字樣的舊帆布包，不由分說地塞進(jìn)林逍懷里。林逍一掂量，沉甸甸的，里面除了幾件換洗的舊衣服，還有一堆瓶瓶罐罐——散發(fā)著各種藥香的丹藥，以及一個用油紙包了好幾層的、散發(fā)著誘人醬香的醬肉塊。最上面，躺著一個屏幕裂了條縫的舊款智能手機(jī)和一個同樣破舊的錢包。
“手機(jī)里存了我跟你師傅的電話，還有你兩個師姐的。錢包里是給你應(yīng)急的……兩千塊?！?蘇月蓉的聲音忽然軟了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和不舍，她抬手替林逍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領(lǐng)，“逍兒啊，到了山下，別委屈自己。該吃吃，該喝喝。錢不夠了……就打電話，師娘給你寄醬肉！”
玄塵子也清了清嗓子，努力板著臉，但眼神里的關(guān)切藏不?。骸俺粜∽樱涀。”臼虏皇怯脕盹@擺的，但該用的時(shí)候也別藏著掖著，別讓人欺負(fù)了去！還有……” 他壓低聲音，帶著點(diǎn)老頑童的促狹，“山下花花世界，紅顏劫數(shù)多，你小子……悠著點(diǎn)！別學(xué)你大師兄，當(dāng)年……”
“咳咳！” 蘇月蓉重重咳嗽一聲，瞪了玄塵子一眼，后者立刻噤聲。
林逍看著懷里沉甸甸的包裹，再看看眼前這對明明萬分不舍卻硬要把他往外推的“無良”師傅師娘，心里那點(diǎn)被強(qiáng)行“掃地出門”的怨氣，忽然就化成了暖流。他懶洋洋地嘆了口氣，認(rèn)命地把帆布包甩到肩上，動作隨意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灑脫。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他擺擺手，轉(zhuǎn)身就朝下山那條蜿蜒的石階小路走去，背影在晨霧中顯得有些單薄，卻又透著一股子混不吝的勁兒，“不就是下山混個文憑嘛，多大點(diǎn)事兒。等我混夠了，就回來繼續(xù)給您二老養(yǎng)老送終?！?/p>
“呸呸呸！童言無忌！” 蘇月蓉在后面氣得跺腳。
玄塵子看著少年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捋著胡子，眼中精光一閃，低聲對蘇月蓉道：“這小子，命格奇特，此番下山，是劫也是緣。那‘命定之人’的星象已動，就在那紅塵俗世之中……只盼他這懶散的性子，別誤了大事才好?！?/p>
蘇月蓉望著林逍消失在山道拐角處，幽幽一嘆：“兒孫自有兒孫福，由他去吧。只要他平安喜樂，比什么都強(qiáng)?！?/p>
……
崎嶇的山路對林逍來說如履平地。他腳步不快，甚至有些拖沓，仿佛每一步都在跟腳下的石階討價(jià)還價(jià)。陽光透過茂密的枝葉灑下斑駁的光點(diǎn)，落在他清俊卻寫滿“不想營業(yè)”的臉上。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角沁出一點(diǎn)生理性的淚水。
“清源大學(xué)……歷史系……” 他嘀咕著，隨手從路邊摘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也好，清凈。找個靠窗的角落，睡覺也方便?！?/p>
至于山下世界如何精彩？他林逍，青云觀當(dāng)代最“咸魚”的傳人，唯一的理想就是——躺著。
一只色彩斑斕的鳥兒似乎被他的腳步聲驚擾，撲棱著翅膀從灌木叢中飛起，慌亂間竟直直撞向旁邊一棵老樹虬結(jié)的枝干。眼看就要頭破血流。
林逍眼皮都沒抬，叼著草莖的嘴角似乎極其細(xì)微地動了一下，一縷幾乎無法察覺的清風(fēng)拂過。那鳥兒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托了一下，險(xiǎn)之又險(xiǎn)地擦著樹干飛過，驚魂未定地鳴叫著沖上了高空。
林逍依舊慢悠悠地走著，仿佛剛才那神乎其技的一幕與他毫無關(guān)系。他只是在想：兩千塊……夠買多少包方便面？山下食堂的醬肉，能有師娘做的好吃嗎？
山風(fēng)拂過，帶著草木的清新氣息，也帶來了山下都市隱約的喧囂。林逍的身影，終于徹底融入了那蜿蜒向下的石階盡頭，消失在一片蔥蘢之中。
青云觀前，玄塵子與蘇月蓉并肩而立，久久未動。
“老頭子，你說……逍兒能適應(yīng)嗎？” 蘇月蓉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擔(dān)憂。
玄塵子目光深邃，望向山下那片被薄霧籠罩的廣闊天地，緩緩道：“龍游淺水，終非池中之物。這潭水，是淺是深，是清是濁，總要他自己去趟一趟。我們……等著看便是?！?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老狐貍般的笑意，“再說了，傾凰和云裳那兩個丫頭，不是早就在山下‘恭候’多時(shí)了么？有她們在，這小子想徹底躺平？難嘍！”
山下的世界，在林逍懶散的腳步中，徐徐展開畫卷。而畫卷的第一筆，或許就落在一張不起眼的招聘啟事上——
【寰宇集團(tuán)誠聘：周末兼職保安數(shù)名。要求：形象端正，責(zé)任心強(qiáng)。工作輕松，待遇從優(yōu)。地點(diǎn)：市中心寰宇大廈。】
林逍的目光，在那“工作輕松”四個字上，微微停頓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