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大學,百年名校,底蘊深厚。法學院報告廳內(nèi),座無虛席,連過道都擠滿了慕名而來的學生和旁聽者??諝饫飶浡鴷镜挠湍丁⒛贻p學子蓬勃的氣息,以及一種對知識殿堂的敬畏與期待。
蘇清雪坐在前排預留的嘉賓席上,一身剪裁利落的珍珠灰色香奈兒套裝,長發(fā)一絲不茍地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優(yōu)美的頸線。綁架案的陰影尚未完全散去,眼瞼下淡淡的青影被精致的妝容巧妙掩蓋,但那份從骨子里透出的清冷與疏離,比往日更甚。她端坐著,目光沉靜地望向講臺,仿佛一座精心雕琢的冰雕,隔絕著外界的喧囂。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坐在這里,除了集團與法學院的合作項目需要她這位總裁親自站臺,內(nèi)心深處,還藏著一絲連她都不愿深究的、對某個答案的探尋。
講臺上,沈清秋已然就位。
她換下了那日溫婉的羊絨套裙,穿著一身剪裁極為考究、線條流暢的藏青色女士西裝套裙。內(nèi)搭一件質(zhì)感柔滑的月白色真絲襯衫,領口處一枚小巧精致的珍珠胸針,是唯一的點綴。烏黑的長發(fā)依舊松松挽著,幾縷碎發(fā)垂落,卻絲毫不顯凌亂,反而平添幾分知性韻味。她站在講臺后,身姿挺拔,儀態(tài)從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目光緩緩掃過臺下黑壓壓的人群,溫潤沉靜,卻自有一股掌控全局的氣場。
“各位老師,同學,同仁,下午好。” 沈清秋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整個報告廳,清越悅耳,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和安撫力,瞬間讓有些嘈雜的會場安靜下來,“很榮幸受邀回到母校,與大家探討‘新經(jīng)濟形態(tài)下企業(yè)法律風險的邊界與應對’這個既古老又常新的命題?!?/p>
她的開場白簡潔有力,沒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題。隨著她娓娓道來,那份溫婉的外表下,屬于頂尖律師的鋒芒與智慧開始熠熠生輝。她引經(jīng)據(jù)典,從羅馬法到現(xiàn)代商法,信手拈來;剖析案例,從國際巨頭并購到本土新興科技企業(yè)的專利糾紛,深入淺出,鞭辟入里。她的邏輯鏈條嚴密得如同精密的儀器,每一個論點都建立在堅實的法律基石和詳實的商業(yè)實踐之上。那份對法律條文精準到毫厘的把握,對商業(yè)邏輯洞若觀火的解讀,以及對人性在利益博弈中微妙變化的敏銳洞察,讓整個報告廳鴉雀無聲,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她清越的聲音在回蕩。
蘇清雪凝神聽著,清冷的眼底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欣賞與贊嘆。拋開林逍師姐這層身份,沈清秋本身,就是一位光芒四射、令人折服的杰出女性。她的學識、她的智慧、她的從容氣度,都讓蘇清雪看到了另一種強大的可能。
“……因此,法律并非僵死的條文,它更像是一面流動的盾?!?沈清秋的聲音微微拔高,帶著一種洞穿迷霧的力量,她修長的手指在虛空輕輕一點,仿佛在勾勒那面無形之盾的輪廓,“在瞬息萬變的商業(yè)戰(zhàn)場上,它既要守護企業(yè)創(chuàng)新的火種,抵御惡意競爭的侵蝕,更要為可能出現(xiàn)的‘黑天鵝’預留緩沖的空間。如何運用好這面盾,考驗的不僅是法律素養(yǎng),更是對商業(yè)本質(zhì)的深刻理解和對人性幽微的精準預判?!?/p>
“流動的盾”…… 這個精妙的比喻,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報告廳里激起陣陣漣漪,也精準地擊中了蘇清雪的心。寰宇集團此刻面臨的“天穹”泄密危機、內(nèi)部審查的暗流、乃至她遭遇的綁架,不正是需要這樣一面“流動的盾”來守護嗎?
然而,就在這思維碰撞、眾人皆沉浸于沈清秋精妙論述的時刻——
蘇清雪眼角的余光,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側后方一個極其細微的動作。
林逍。
他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fā)白的深藍色保安制服,如同一個沉默的影子,站在報告廳側門入口的陰影里,距離蘇清雪的嘉賓席有七八排的距離。這是他的職責所在——確??偛迷诠_場合的安全。他站姿筆挺,面無表情,目光沉靜地掃視著會場,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與周圍求知若渴的年輕面孔格格不入。
可就在沈清秋說出“流動的盾”這四個字的瞬間,林逍那一直垂在身側、穩(wěn)定得如同磐石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捻動了一下夾在指間的一支……普通的黑色簽字筆。
那動作快如閃電,細微得如同蝴蝶振翅,若非蘇清雪此刻心神高度集中,且對他有著超乎尋常的關注,根本不可能發(fā)現(xiàn)。
筆桿在他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間,極其靈巧地、無聲地旋轉(zhuǎn)了半圈。
僅僅半圈。
然后,一切恢復如常。他的手重新垂落,筆穩(wěn)穩(wěn)地夾在指間,仿佛剛才那瞬間的靈動只是蘇清雪的幻覺。
但蘇清雪的心跳,卻在那半圈旋轉(zhuǎn)中,漏跳了一拍!
那不是緊張,不是戒備,更不是無聊的小動作。那是一種……刻入骨髓的本能反應?一種被某個熟悉到靈魂深處的詞匯、某個烙印在生命里的意象所觸發(fā)的、無法自控的肌肉記憶?
“流動的盾”…… 這四個字,對林逍意味著什么?
蘇清雪猛地將目光投向講臺上的沈清秋。
沈清秋的演講依舊行云流水,她的目光正投向會場后方,臉上帶著溫婉而富有感染力的笑容,似乎并未注意到側門陰影里那個微小的動作。然而,就在她目光掃過林逍所在區(qū)域的瞬間,蘇清雪清晰地看到,沈清秋那溫潤沉靜的眼眸深處,極快地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了然,以及一絲……幾乎難以捕捉的、帶著淡淡懷念和溫暖的漣漪。
那眼神快得如同錯覺,瞬間便被更深的、屬于演講者的專注所取代。
但蘇清雪確信自己看到了!
那不是偶然!沈清秋看到了林逍那個細微的動作!而且,她讀懂了!她完全理解那半圈筆桿旋轉(zhuǎn)所蘊含的意義!
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的酸澀感,毫無征兆地、尖銳地刺中了蘇清雪的心臟。那感覺來得如此迅猛,讓她放在膝上的手指瞬間收緊,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沈清秋和林逍之間,存在著一個她完全無法介入、甚至無法理解的世界。那個世界由共同的過往、共同的師承、共同的語言和默契所構筑,堅不可摧。那無聲的、跨越了整個報告廳的短暫交匯,像一道無形的墻,將她徹底隔絕在外。
她曾以為,那件帶著林逍體溫的外套,是她觸碰到他真實世界的一角??纱丝趟朋@覺,那不過是冰山浮出水面的一粒冰晶。而沈清秋,卻早已身處那冰山深處,洞悉著林逍所有的秘密和過往。
講臺上,沈清秋的演講進入了尾聲,掌聲如潮水般響起,經(jīng)久不息。她優(yōu)雅地鞠躬致謝,笑容溫婉依舊。
蘇清雪也隨著眾人機械地鼓掌,臉上維持著總裁應有的得體微笑。但她的心,卻如同被投入冰湖,一點點下沉。
她看著被熱情的學生和教授們簇擁在講臺中央、光芒四射的沈清秋,又用余光瞥了一眼側門陰影里那個重新恢復成沉默雕塑的身影。兩人之間隔著喧鬧的人群和明亮的燈光,仿佛隔著兩個世界。
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不甘、探究和一絲隱秘刺痛的情緒,在她冰封的心湖深處瘋狂滋長。那無聲的默契,像一根細小的刺,扎進了她從未被觸動過的領域。
講座結束,人群開始散去。蘇清雪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褶,目光再次投向側門。
林逍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如同他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退場的人流,履行著他保安的職責,守護著她的安全,卻又始終保持著無法逾越的距離。
沈清秋終于擺脫了熱情的包圍,朝著蘇清雪的方向走來,臉上帶著溫婉的笑意:“蘇總,久等了?!?/p>
蘇清雪迎上她的目光,清冷的眼底波瀾不驚,仿佛剛才那瞬間的驚濤駭浪從未發(fā)生。她微微頷首:“沈律師的講座,精彩絕倫,受益匪淺?!?/p>
“蘇總過獎了?!?沈清秋笑容溫煦,目光似是不經(jīng)意地掃過蘇清雪依舊略顯蒼白的臉,以及她下意識挺得筆直的脊背,溫聲道,“蘇總氣色還是不太好,綁架案剛過,還是要多休息。后續(xù)的法律程序,我會處理好,您不必憂心?!?/p>
“有勞沈律師?!?蘇清雪的聲音平靜無波。
兩人并肩走出報告廳,沐浴在午后溫暖的陽光下。沈清秋溫婉嫻靜,蘇清雪清冷孤高,構成一道引人注目的風景線。
然而,只有蘇清雪自己知道,那陽光照不進的心底深處,正翻涌著怎樣的暗流。那半圈無聲旋轉(zhuǎn)的筆桿,那跨越人群的了然一瞥,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意識里。
林逍…… 沈清秋……
他們之間,到底有著怎樣的過往?那“流動的盾”背后,又隱藏著什么樣的故事?而她自己,在這由他們共同構筑的、充滿秘密的世界里,又算是什么?
疑問如同藤蔓,悄然纏繞上她的心房,越收越緊。修羅場的溫度,在無聲的默契與冰冷的探究中,悄然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