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
沈安然小小的身體在破舊的獸皮褥子上劇烈地抽搐著,像一張被無形之手強(qiáng)行拉開的弓。她的頭痛苦地向后仰著,細(xì)弱的脖頸繃出脆弱的線條,牙關(guān)緊咬,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原本燒得通紅的小臉此刻呈現(xiàn)出一種可怕的青紫色,嘴唇發(fā)紺,口角溢出的白沫沾染在臉頰上,顯得格外刺目。她的眼睛半睜著,瞳孔卻渙散失焦,仿佛靈魂正在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從這具小小的身體里強(qiáng)行抽離!
驚厥!而且是極其嚴(yán)重的高熱驚厥!
沈大山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被抽干了,冰冷的恐懼如同實質(zhì)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剛剛從風(fēng)雪和狼吻中掙扎回來,懷里還揣著那幾株冰涼、帶著石縫寒氣的紫玉藤,身體凍得幾乎麻木,后背的舊傷和摔傷火辣辣地疼,可這一切,都比不上眼前這一幕帶來的沖擊!
戰(zhàn)場上,他見過太多傷患在劇痛或高燒中抽搐著死去!尤其是孩子,這么小的孩子,驚厥時間稍長,就算僥幸活下來,腦子也多半燒壞了,甚至可能直接窒息!
“不!撐??!你給我撐?。 ?沈大山發(fā)出一聲嘶啞的咆哮,如同受傷野獸的悲鳴。他猛地?fù)涞酱策?,巨大的身影帶著一股寒風(fēng)。他丟掉獵叉,雙手帶著一種近乎失控的顫抖,卻又強(qiáng)逼自己冷靜下來。
他記得!那個老郎中的冊子上寫過!驚厥時,首要的是防止她咬傷舌頭,防止窒息!
他顧不上滿身的雪泥和冰冷,也顧不上自己凍僵的手指是否靈活。他迅速伸出自己粗壯的手臂,毫不猶豫地、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粗糙的、帶著厚繭的食指,塞進(jìn)了沈安然緊咬的牙關(guān)之間!
“呃!” 一股鉆心的劇痛瞬間從手指傳來!沈安然雖然年幼,但在驚厥狀態(tài)下咬合力驚人!鋒利的乳牙瞬間刺破了他指腹的皮膚,鮮血混合著她的口涎和白沫,瞬間涌了出來,染紅了他的手指和她小小的下巴。
劇痛讓沈大山倒吸一口冷氣,額頭瞬間滲出冷汗,但他死死咬著牙關(guān),手臂如同鐵鑄般紋絲不動!他不能抽手!一旦抽手,她咬斷的就是她自己的舌頭!
同時,他另一只手迅速而笨拙地、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托住沈安然的后頸和肩膀,小心地將她側(cè)過身來。這個姿勢有利于口中的分泌物(白沫和可能的嘔吐物)流出,避免堵塞氣管引起窒息。
“咳…咳咳……” 側(cè)臥的姿勢似乎讓沈安然稍微順暢了一些,她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更多的白沫被咳了出來,但身體的抽搐依舊沒有停止,小小的身軀在他有力的臂彎里劇烈地顫抖、繃緊。
沈大山的心沉到了谷底。這樣下去不行!必須盡快降溫!必須用藥!
他強(qiáng)忍著手指被咬穿的劇痛,目光急切地掃向灶臺。那碗晾著的熱水還在!他采回來的紫玉藤,就在懷里!
“松口!小娃子!松口讓我給你弄藥!” 他對著意識全無的安然低吼,聲音帶著絕望的焦灼??缮虬踩灰琅f死死咬著他的手指,青紫的小臉上只有痛苦和抽搐。
不能再等了!
沈大山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猛地用那只被咬住的手,更加用力地穩(wěn)住安然的頭部和身體,防止她因抽搐而傷到自己。同時,他空出的左手,如同閃電般探入自己懷中,一把將那幾株帶著他體溫和雪水泥濘的紫玉藤薅了出來!
藤莖冰涼滑膩,散發(fā)著一股奇異的、帶著淡淡腥氣的草木味道。他沒時間仔細(xì)處理!冊子上說“搗爛取汁”!可他現(xiàn)在一只手被死死咬著,哪里騰得出手搗藥?
情急之下,沈大山做出了一個極其粗暴卻可能是唯一的選擇!他直接將一截最粗壯的紫玉藤根莖塞進(jìn)了自己嘴里!用他堅硬的牙齒,狠狠地咀嚼起來!
一股難以形容的、極其苦澀、帶著強(qiáng)烈土腥和辛辣感的汁液瞬間充斥了他的口腔,刺激得他幾乎要嘔吐出來!這味道,比他吃過最苦的黃連還要沖!但他強(qiáng)忍著,腮幫子因為用力咀嚼而高高鼓起,額角青筋再次暴突。
幾下粗暴的咀嚼,將那堅韌的根莖嚼成了粘稠的糊狀。他迅速將那團(tuán)散發(fā)著濃烈怪味的、混雜著他唾液的深紫色糊狀物吐在掌心。
“松口!吃藥!” 他再次低吼,趁著沈安然一次抽搐間隙牙關(guān)略微松弛的瞬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將自己的手指從她口中抽了出來!
鮮血淋漓的手指暴露在空氣中,劇痛鉆心。但他根本顧不上看一眼!就在沈安然牙關(guān)即將再次咬合的剎那,他沾滿紫黑色藥糊的手指,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精準(zhǔn)地撬開了她緊閉的牙關(guān),將那團(tuán)粘稠、苦澀、氣味沖鼻的藥泥,狠狠地抹進(jìn)了她的喉嚨深處!
“呃…嘔……” 強(qiáng)烈的異物感和難以忍受的苦味,瞬間刺激到了沈安然。即使在深度驚厥中,她身體的本能也被激發(fā)出來!她猛地一陣劇烈的嗆咳和干嘔,身體抽搐得更加厲害,小臉憋得通紅,似乎要將那團(tuán)可怕的東西吐出來!
“咽下去!給我咽下去!” 沈大山幾乎是咆哮著,一手死死固定住她的下頜,另一只手用力拍打她的后背,幫助她吞咽,防止嗆入氣管。他的動作帶著一種戰(zhàn)場急救般的狠絕和不容置疑,眼神兇狠得如同擇人而噬的猛獸。
在他的強(qiáng)制和拍打下,那團(tuán)苦澀的藥泥終于被嗆咳著、掙扎著咽了下去大半。沈安然發(fā)出幾聲痛苦的嗚咽,小小的身體在藥力的刺激和驚厥的雙重作用下,劇烈地顫抖著,如同風(fēng)中的殘燭。
做完這一切,沈大山如同虛脫一般,渾身都被冷汗浸透,后背的傷口更是疼得他眼前發(fā)黑。他顧不上自己鮮血淋漓的手指和滿身的狼狽,只是死死地盯著床上的小人兒。
時間,在死寂的小屋里變得無比粘稠而緩慢。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響,是唯一的聲音。橘紅色的火光跳躍著,在墻壁上投下沈大山巨大而焦灼不安的影子。
沈安然依舊在抽搐,但頻率似乎……慢了一點?幅度也似乎……小了一些?她的呼吸雖然依舊急促,但那種可怕的、拉風(fēng)箱般的窒息感,好像減弱了?
沈大山不敢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探上她的額頭。
依舊滾燙!但似乎……沒有剛才那種灼人的熱度了?他心頭猛地一跳,又去摸她冰冷的小手和小腳。入手的感覺,似乎……多了一絲微弱的暖意?
是藥效?還是回光返照?
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懼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的心臟撕裂。他不敢有絲毫松懈,立刻又沖到灶臺邊,用那只沒受傷的手,笨拙地重新擰了一塊濕布巾,回到床邊,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沈安然臉上、脖頸上的冷汗和污跡,試圖幫她物理降溫。
濕布巾換了一次又一次。他時不時探她的額頭,感受那溫度的變化。每一次觸摸,都像是在進(jìn)行一場關(guān)乎生死的審判。
終于,在沈大山幾乎要耗盡所有心力的時候,他感覺到掌下那滾燙的皮膚,溫度真的在一點點、緩慢地下降!雖然依舊熱,但不再是那種能灼傷人的高熱!
而更讓他欣喜若狂的是,沈安然身體的抽搐,不知在什么時候,竟然完全停止了!
她小小的身體不再緊繃如弓,而是軟軟地癱在獸皮褥子上,呼吸雖然還有些急促,但變得均勻了許多。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雖然依舊閉著眼睛,但臉上那種可怕的青紫色已經(jīng)褪去,恢復(fù)了些許蒼白,嘴唇的紺色也淡了。
沈大山長長地、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那口氣仿佛積壓了幾個世紀(jì)之久。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幾乎要站立不穩(wěn),只能扶著床沿,緩緩地坐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疲憊如同潮水般瞬間將他淹沒。手指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后背的傷更是火辣辣的,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囂著酸軟和透支。但他顧不上這些,只是靠著床沿,仰起頭,看著屋頂被煙熏黑的梁木,布滿血絲的眼中,第一次有了一點微弱的光亮。
他……好像……暫時把她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了?
緊繃的神經(jīng)一旦松懈,極度的疲憊和困意便如同山崩海嘯般襲來。沈大山強(qiáng)撐著沉重的眼皮,看著床上呼吸逐漸平穩(wěn)下來的小小身影,心中那塊沉重的巨石似乎稍稍挪開了一點點。
他掙扎著想站起來,去處理一下自己手上的傷口,再給灶膛添點柴火,讓屋里更暖和一些。然而,身體卻像是灌了鉛,沉重得幾乎無法動彈。
就在他意識有些模糊,幾乎要靠著床沿昏睡過去的時候——
“篤、篤、篤……”
一陣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叩門聲,突兀地響起在這寂靜的深夜里!
聲音不大,節(jié)奏平緩,但在這風(fēng)雪初歇、萬籟俱寂的時刻,卻如同驚雷般在沈大山耳邊炸響!
他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所有的疲憊和困意一掃而空!他猛地睜開眼,銳利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刃,死死地射向那扇緊閉的、破舊的木門!
是誰?!
這深山老林,風(fēng)雪之夜,除了他,還會有誰來?而且還是這種時候?他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時速的采藥,救回一個奄奄一息的孩子,此刻正是最虛弱、警惕性卻最高的時候!
是山下的村民?不可能!村里人知道他獨居,性格孤僻,從不會深夜造訪。
是路過的旅人?風(fēng)雪剛停,山路難行,誰會挑這個時候趕路?
還是……白天遺棄孩子的那些人,后悔了?或者……是來滅口的?!
無數(shù)的念頭瞬間閃過沈大山的腦海,每一個都帶著不祥的預(yù)兆。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放在手邊的獵叉木柄,粗糙的指腹感受著那冰冷的觸感,帶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床上的沈安然似乎也受到了驚擾,在昏睡中不安地蹙了蹙眉,發(fā)出一聲細(xì)微的嚶嚀。
叩門聲又響了三下:“篤、篤、篤?!?依舊是不緊不慢,帶著一種詭異的耐心和……從容?
沈大山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灶火的映照下,如同沉默的山岳,充滿了戒備和危險的氣息。他沒有立刻去開門,也沒有出聲詢問。他只是悄無聲息地移動到門邊,屏住呼吸,側(cè)耳傾聽門外的動靜。
風(fēng)雪似乎真的停了。屋外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心跳聲,在寂靜中擂鼓般咚咚作響。
門外,沒有任何腳步聲,也沒有呼吸聲。仿佛剛才那幾下敲門聲,只是風(fēng)雪帶來的幻覺。
但沈大山知道,那不是幻覺!門外,一定有人!一個能在風(fēng)雪夜悄無聲息摸到他門前,還能如此“禮貌”敲門的人,絕對不簡單!
他握緊了獵叉,冰冷的金屬尖在火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另一只手,則悄無聲息地按在了門閂上。
開?還是不開?
就在沈大山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門閂的瞬間——
門外,一個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金屬摩擦般質(zhì)感的男聲,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門板,傳了進(jìn)來:
“沈獵戶?大雪封山,借個火?!?/p>
這聲音……沈大山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他認(rèn)識這個聲音!
盡管已經(jīng)過去了多年,盡管這聲音變得更加沙啞低沉,但那獨特的、如同銹蝕刀鋒刮過骨頭的質(zhì)感,他至死都不會忘記!
是他!
那個本該永遠(yuǎn)埋葬在邊關(guān)風(fēng)雪和血火之中的……“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