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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前京小敘 禾禾玫 23538 字 2025-08-16 03: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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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那日,沈長紓突然開始腹痛。穩(wěn)婆是林書續(xù)早就請好的,經(jīng)驗豐富,見她陣痛的間隔越來越短,忙讓人去翰林院報信。林書續(xù)接到消息時,正在抄錄《資治通鑒》,筆「啪」地掉在地上,墨汁在「玄武門之變」的「變」字上暈開一大片。

他連官袍都沒來得及換,一路狂奔回府,鞋底子磨破了也渾然不覺。剛沖進產(chǎn)房外的回廊,就聽見沈長紓痛得悶哼,那聲音像針一樣扎進他心里。李氏和林伯關都來了,李氏紅著眼圈抹淚:「別急,女人生孩子都這樣。」林伯關拍著他的肩,手卻也在微微發(fā)抖。

產(chǎn)房里的動靜越來越大,夾雜著穩(wěn)婆的吆喝和丫鬟的回話?!阜蛉耸箘?!」「快拿參湯來!」「羊水破了!」林書續(xù)背對著門板站著,指尖深深掐進掌心,血珠滴在青石板上,與地上的水漬融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泛起魚肚白,產(chǎn)房里突然傳來一聲響亮的啼哭。穩(wěn)婆抱著個紅布裹著的襁褓出來,臉上帶著疲憊的笑:「恭喜林大人,是個大胖小子!八斤重呢!」

林書續(xù)卻沒心思看孩子,只是盯著產(chǎn)房的門:「我夫人呢?」穩(wěn)婆臉上的笑僵了僵,支支吾吾地說:「夫人……夫人還在里面。」話音未落,里面突然傳來丫鬟凄厲的哭喊:「夫人流血不止!快來人?。 ?/p>

林書續(xù)猛地推開產(chǎn)房的門,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沈長紓躺在血泊里,臉色白得像紙,嘴唇干裂起皮,鬢邊的玉蘭銀簪摔在地上,簪頭斷成了兩截。「長紓!」他撲到床邊,握住她冰涼的手,她的指尖還微微蜷著,像是要抓住什么。

「夫君……」沈長紓艱難地睜開眼,視線已經(jīng)有些模糊,「孩子……好看嗎?」林書續(xù)哽咽著點頭,淚水砸在她手背上:「好看,像你,一樣好看?!顾撊醯匦α诵?,眼角滑下一滴淚:「我想……回揚州……」

「我們回去,」他把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等你好了,我們就回瘦西湖,我陪你看一輩子的玉蘭?!股蜷L紓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突然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說:「給孩子……取名銅羽……像程將軍的槍尖那樣……堅韌……」

她的手猛地垂落,再也沒了動靜。

林書續(xù)抱著她漸漸冷透的身子,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窗外的秋蟬還在嘶鳴,產(chǎn)房里嬰兒的哭聲響亮,可他什么也聽不見了,眼里只有她蒼白的臉,和那支斷成兩截的玉蘭簪。

沈長紓入殮那日,沈長嫣從嶺南趕回來了。她穿著素白的孝服,跪在靈前,哭得幾乎暈厥:「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逃婚,你怎會……」林書續(xù)抱著襁褓里的孩子,冷冷地看著她——這半年來,沈長嫣寄回的家書里,滿是與周畫師游山玩水的快活,從未問過這個替她出嫁的妹妹半句。

「她從未怪過你?!沽謺m(xù)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長紓說,只要你平安,她便安心?!股蜷L嫣哭得更兇了,從行囊里取出幅畫,是周畫師為沈長紓畫的肖像:畫中的少女站在瘦西湖畔,鬢邊別著朵玉蘭,笑靨如花?!高@是我讓周郎畫的,」她泣不成聲,「我說要帶回來……給她看……」

林書續(xù)接過畫,指尖撫過畫中少女的眉眼,突然想起那個上元節(jié),她咬著糖兔的耳朵,說想去瘦西湖看看。原來她從未忘記揚州,只是把念想藏得那樣深。

程未嶼班師回朝的消息,是在沈長紓下葬第三日傳來的。少年將軍穿著染血的鎧甲,直奔林府,見了林書續(xù),單膝跪地:「林兄,節(jié)哀?!沽謺m(xù)抱著孩子,見他鎧甲上的血跡還未干透,鬢邊添了道新疤,突然想起沈長紓說的「銅羽」——像槍尖那樣堅韌。

回到府中時,魏元青正坐在廊下等他。她穿著件素白的夾襖,臉色比孝服還白,見了林銅羽,眼里才勉強有了點光:「讓我抱抱他。」

林書續(xù)將孩子遞過去,見她小心翼翼地托著,指尖輕輕拂過孩子的眉眼:「真像長紓姐姐……尤其是這雙眼睛?!顾f著,聲音突然哽咽,「若是長紓姐姐還在,定會教他讀詩,教他畫畫,教他……做個溫柔的人。」

林書續(xù)沒說話,只是望著廊下那盆蘭草。是長紓生前親手種的,如今沒了她的照料,葉片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黃。他突然想起長紓說過,蘭草要天天澆水,還要曬夠時辰,就像人活著,既要喝水吃飯,也要有盼頭。

可他的盼頭,已經(jīng)隨著那場大出血,永遠地留在了那個秋天。

「程將軍有消息了嗎?」林書續(xù)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魏元青抱著孩子的手猛地一顫,臉色白了幾分:「前幾日收到封信,說北境的戰(zhàn)事緊,怕是……要過了年才能回來?!顾D了頓,聲音低得像嘆息,「他說,等他回來,就求陛下賜婚……可我總覺得,心里慌慌的?!?/p>

林書續(xù)望著她眼下的青黑,想起她嫁入孫家后,孫文啟不到三個月便沒了,如今守著空房,日日靠湯藥吊著命。他想安慰幾句,卻發(fā)現(xiàn)所有的話都顯得蒼白——這世間的苦難,從來不是幾句安慰就能化解的。

「會好起來的。」他最終只說了這五個字,連自己都覺得沒底氣。

魏元青抱著林銅羽,輕輕哼起小時候的童謠。那是長紓教她的,說這是揚州的調(diào)子,能安神。林書續(xù)聽著聽著,突然覺得眼眶發(fā)熱——若是長紓還在,此刻定會坐在他身邊,跟著一起哼,指尖還會輕輕拍著銅羽的背,像拍著個易碎的珍寶。

可她不在了。

夕陽西下時,魏元青抱著林銅羽起身告辭。走到門口,她突然回頭,望著林書續(xù)說:「銅羽這名字真好,又堅韌,又有翅膀,將來定能飛得高高的?!?/p>

林書續(xù)望著她單薄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突然覺得,「銅羽」這兩個字,不僅是長紓對孩子的期許,也是她對自己的告別——她希望他像銅一樣堅韌,像羽一樣自由,帶著孩子好好活下去,哪怕她已經(jīng)不在了。

他低頭看著懷里熟睡的孩子,在心里輕輕說:「長紓,你放心,我會把銅羽教養(yǎng)成你希望的樣子,教他讀你喜歡的詩,畫你喜歡的蘭草,告訴他,他有個世間最好的娘?!?/p>

風吹過廊下的蘭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極了長紓溫柔的回應。


更新時間:2025-08-16 03:16: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