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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械庫側(cè)院的寒風(fēng),帶著鐵銹和桐油的刺鼻氣味,刀子般刮在臉上。徐震最后那句沉甸甸的“是龍是蟲,全看你自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小木平靜無波的眼眸深處激起一圈漣漪,隨即又歸于冰冷的深邃。

他沉默地跟在徐震身后,離開那片彌漫著破敗兵器氣息的區(qū)域,重新匯入營寨喧囂而冰冷的洪流。所過之處,無論是行色匆匆的輔兵,還是正在操練的軍卒,目光觸及他身上那件散發(fā)著霉味和汗餿的半舊皮甲,以及腰間那柄剛剛飲過百夫長鮮血的銹蝕腰刀時,無不臉色驟變,如同躲避瘟疫般慌忙讓開道路,眼神中充滿了無法掩飾的恐懼與敬畏。

丙字營新兵營區(qū),氣氛更是詭異得近乎凝固。

當(dāng)林小木的身影出現(xiàn)在營區(qū)入口時,原本還有幾分嘈雜的聲響瞬間消失。那些正在被老兵呵斥鞭打的新兵,動作僵硬地停了下來;幾個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的老兵油子,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瞬間噤聲,臉色煞白,眼神躲閃,恨不得原地消失。整個區(qū)域,只剩下寒風(fēng)穿過營帳縫隙的嗚咽,以及數(shù)百道或驚恐、或敬畏、或復(fù)雜難明的目光,死死聚焦在那個沉默的身影上。

王老六早就沒了蹤影,想必是躲在某個角落瑟瑟發(fā)抖。負(fù)責(zé)丙七隊的,換成了一個眼神精明、身材干瘦、名叫孫瘸子的老兵。他看到林小木走來,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諂媚笑容,腰不由自主地彎了下去,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林……林爺!您……您回來了?您的鋪位在最東頭,小的給您帶路?”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林小木的臉色,生怕哪里伺候不周。

林小木沒理會他,目光平靜地掃過丙七隊那排低矮的營帳,最終落在那間孤零零挨著馬糞堆、帳布打著補(bǔ)丁的小破帳上。他邁步,徑直走了過去。

孫瘸子連忙小跑著跟上,點頭哈腰:“林爺,您有什么吩咐盡管說!吃的喝的,小的這就去給您弄干凈的來!被褥也給您換套新的……”他絮絮叨叨,試圖用殷勤來緩解內(nèi)心的巨大恐懼。

林小木的腳步在破帳門口停下,沒有進(jìn)去。他微微側(cè)過頭,目光落在孫瘸子那張寫滿惶恐的臉上,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周圍每一個豎起耳朵偷聽的人耳中:“丙七隊,集合?!?/p>

“啊?”孫瘸子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一炷香?!绷中∧镜穆曇魶]有任何情緒起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校場空地?!?/p>

說完,他不再看孫瘸子,掀開那散發(fā)著霉味和淡淡馬糞氣息的帳簾,走了進(jìn)去。

帳簾落下,隔絕了外面無數(shù)道復(fù)雜的目光。

孫瘸子僵在原地,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集合?這位煞星要集合丙七隊?他想干什么?!一股巨大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不敢有絲毫耽擱,連滾爬爬地沖向其他營帳,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得尖利扭曲:“丙七隊!集合!林爺有令!一炷香!校場空地!都他媽給老子快點!遲到的自己掂量后果!”

丙七隊的新兵們被這突如其來的集合令嚇得魂飛魄散。昨夜的血腥沖突、晨間校場那差點割開百夫長喉嚨的驚世一刀、以及林小木那如同魔神般的恐怖形象早已深深刻入他們骨髓!沒人敢問為什么,沒人敢有絲毫猶豫!一個個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手忙腳亂地沖出營帳,連滾爬爬地奔向營區(qū)旁邊那塊相對平整的空地??謶秩缤瑢嵸|(zhì)的鞭子,抽打著他們每一個神經(jīng)末梢。

破帳內(nèi),光線昏暗。林小木盤膝坐在那堆散發(fā)著霉味的干草上,背脊挺直如松。他沒有理會外面的騷動和恐懼。他的意識,正沉入一片冰冷的數(shù)據(jù)海洋。

徐震的話語在腦海中反復(fù)回響:

“大夏朝永和九年……立國一百七十三載……定都神京……”

“西秦……鐵騎無雙……”

“南楚……水師縱橫……”

“北蠻黑鷹部拓跋野狼……”

這些信息碎片,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他那屬于現(xiàn)代特種兵王的邏輯思維框架中,激蕩起巨大的波瀾。他飛速檢索著大腦中儲存的海量歷史資料——夏商周秦漢,三國魏晉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沒有任何一個朝代能與“大夏”對應(yīng)!神京?歷史上從未有過以此命名的國都!西秦?南楚?更像是戰(zhàn)國時期被秦所滅的諸侯國名!拓跋?這倒是鮮卑姓氏,但時間線完全錯亂!

唯一的解釋,冰冷而清晰地浮現(xiàn)在他意識的底層——平行時空。他并非回到了地球歷史的某個節(jié)點,而是穿越到了一個物理規(guī)則相似、歷史軌跡卻截然不同的異世界!

那么,腳下的這顆星球……還叫地球嗎?

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電流,瞬間貫穿他的神經(jīng)末梢!他猛地睜開眼!

帳外,天色已近黃昏。夕陽的余暉如同熔化的金液,透過營帳破舊的縫隙,在地面投下幾道狹長的光斑。寒風(fēng)依舊呼嘯。

林小木站起身,走到帳簾邊,掀開一道縫隙。

天空,被厚厚的鉛灰色云層覆蓋,只在西邊天際裂開一道縫隙,露出被夕陽染成橘紅和金黃的晚霞。在那片絢爛的霞光之上,幾顆格外明亮的星辰,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刺破了黃昏的帷幕,閃爍著冰冷的光芒。

林小木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瞬間鎖定了其中幾顆異常明亮的星辰。

他的大腦,那屬于現(xiàn)代兵王的生物計算機(jī)核心,開始以驚人的速度運(yùn)轉(zhuǎn)!

記憶數(shù)據(jù)被瘋狂調(diào)用——地球北半球冬季黃昏可見的主要亮星:天狼星(大犬座)、參宿四(獵戶座)、南河三(小犬座)、畢宿五(金牛座)……它們的亮度、相對位置、顏色特征……

目光所及的天空:西南方低空,一顆閃爍著藍(lán)白色寒光、亮度遠(yuǎn)超其他星辰的巨星,位置與記憶中天狼星大致吻合。其左上方,一顆呈現(xiàn)明顯橘紅色的亮星,亮度稍遜,位置符合參宿四。再往東,一顆稍暗的白色星辰,位置大致對應(yīng)南河三……

方位、亮度、顏色……初步比對,竟有極高的吻合度!

林小木的呼吸,在那一瞬間微不可查地停頓了一瞬。難道……真的是地球?只是歷史出現(xiàn)了不可知的巨大分岔?他穿越到了地球的某個失落的分支時間線?

不!不能妄下結(jié)論!

他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恒星的位置相對固定,但大氣折射、云層遮擋、觀察者地理位置偏差……都可能造成視覺誤差。僅憑肉眼在黃昏粗略觀測幾顆亮星,根本無法得出確切結(jié)論!需要更精確的定位,需要儀器!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營帳角落,那里除了冰冷的凍土和干草,空無一物。沒有六分儀,沒有星圖,甚至連一個簡陋的日晷都沒有。在這個冷兵器時代的軍營里,觀測天象是欽天監(jiān)的專利,是玄奧的天機(jī),與底層士卒無關(guān)。

一絲冰冷的煩躁,如同細(xì)微的電流,第一次清晰地劃過林小木古井無波的心湖。掌握精確的時空坐標(biāo),是兵王制定一切行動計劃的基石!而現(xiàn)在,他如同盲人行走于懸崖邊緣,腳下是萬丈深淵,卻連自己身處何方都無從確認(rèn)!

就在這思緒翻涌、冰冷的求知欲與無力感交織的瞬間——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金屬震顫聲,毫無征兆地在他腰間響起!

林小木的身體驟然繃緊!右手如同閃電般按在了腰間那柄銹蝕的腰刀刀柄上!眼神瞬間銳利如鷹隼,掃視四周!

帳內(nèi)空無一人。帳外,只有丙七隊新兵們因恐懼而發(fā)出的粗重喘息和寒風(fēng)呼嘯。

不是襲擊。

那震顫感……來自刀柄內(nèi)部?

林小木眉頭微蹙,拇指指腹在粗糙的木制刀柄上緩緩摩挲。觸感冰涼堅硬,除了木頭紋理,并無異樣。剛才那一下,如同錯覺。

錯覺?

不!林小木對自己的感知有著絕對的自信!那絕不是錯覺!那是一種極其細(xì)微的、如同精密鐘表內(nèi)部簧片被某種力量撥動時產(chǎn)生的、高頻而短促的金屬共振!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帳簾縫隙外那片被晚霞和初現(xiàn)星辰分割的天空。這一次,他的視線越過了那些熟悉的亮星,投向了更深邃的、被云層邊緣半遮半掩的東南方天穹。

在那里,暮色漸濃的深藍(lán)色背景上,一顆星辰異常突兀地閃爍著!

那不是他記憶中任何一顆熟悉的亮星!它的光芒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詭異、難以描述的幽藍(lán)色澤,仿佛在燃燒著冰冷的火焰。更讓林小木瞳孔驟縮的是,這顆幽藍(lán)星辰的亮度,竟在以肉眼可見的、極其微小的幅度,發(fā)生著快速而規(guī)律的脈動!如同……一顆遙遠(yuǎn)的心臟在搏動!

它的位置,也并非固定!相對于周圍熟悉的星辰背景,它在極其緩慢地……移動?!

林小木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這絕不可能是自然天體!

是某種……人造物?還是……這個異世界獨(dú)有的詭異天象?

就在他心神被這顆詭異幽藍(lán)星辰牢牢攫住的剎那!

嗡——!

腰間刀柄內(nèi)部,那細(xì)微卻清晰的金屬震顫感,再次毫無征兆地傳來!而且,這一次的震顫頻率和強(qiáng)度,竟與天空中那顆幽藍(lán)星辰的脈動光芒,隱隱產(chǎn)生了一種……詭異的同步!

林小木猛地低頭,看向自己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腹下,那冰冷的木質(zhì)觸感下,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回應(yīng)著遙遠(yuǎn)星辰的呼喚!

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而巨大的未知感,如同鋪天蓋地的潮水,瞬間將他吞沒!這柄看似破舊不堪的戰(zhàn)場垃圾……里面藏著什么?!

“林……林爺?” 帳外,孫瘸子帶著巨大恐懼和小心翼翼的聲音,如同蚊蚋般響起,打破了帳內(nèi)令人窒息的死寂,“丙……丙七隊,集合……集合完畢了……”

林小木緩緩抬起頭。帳簾縫隙外,那顆幽藍(lán)的詭異星辰依舊在無聲脈動,冰冷的光芒仿佛穿透了營帳,落在他毫無表情的臉上。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松開手,那股細(xì)微的震顫感也隨之消失,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只有那顆幽藍(lán)星辰的脈動,依舊烙印在他的視網(wǎng)膜深處。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深邃詭譎的異世星空,眼神重新歸于一片死水般的平靜,深處卻仿佛有冰冷的漩渦在無聲旋轉(zhuǎn)。

掀開帳簾,寒風(fēng)裹挾著馬糞和汗臭撲面而來。

空地上,丙七隊三十多名新兵,如同受驚的鵪鶉,在凜冽的寒風(fēng)中擠成一團(tuán),瑟瑟發(fā)抖。他們穿著破爛單薄的號衣,臉上滿是凍瘡和泥污,眼神驚恐不安,在昏暗的天色下顯得格外凄惶??吹搅中∧咀叱鰜?,人群瞬間一陣騷動,隨即又死一般地安靜下去,所有人都深深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孫瘸子站在隊伍最前面,腰彎得幾乎成了直角,臉上堆滿了諂媚而恐懼的笑容:“林爺,人……人都齊了!您……您吩咐?” 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林小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緩緩掃過眼前這群形容枯槁、眼神麻木、被恐懼完全支配的新兵。他們大多是從各地強(qiáng)征或災(zāi)荒中逃難而來的農(nóng)家子弟,骨瘦如柴,面有菜色,握著的木槍如同燒火棍,連最基本的站姿都歪歪扭扭。這就是他在這個異世亂世中,所能掌握的第一支力量?一群連雞都?xì)⒉焕鞯臑鹾现姡?/p>

冰冷的失望如同寒流,瞬間席卷過他心頭。但隨即,便被一種更加冰冷的、近乎殘酷的理智所取代。

亂世之中,沒有選擇。

起點再低,也總比沒有起點好。

兵,是練出來的。

渣滓,也能淬煉成鋼!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隊伍中一個身材相對高大、雖然同樣面黃肌瘦但骨架還算結(jié)實、眼神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倔強(qiáng)的青年身上。剛才集合時,只有這個青年雖然同樣恐懼,但站姿相對穩(wěn)當(dāng),眼神也沒有完全渙散。

“你。”林小木指向那個青年,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寒風(fēng),“名字?!?/p>

被點到的青年身體猛地一顫,臉上血色瞬間褪盡,巨大的恐懼讓他幾乎站立不穩(wěn),嘴唇哆嗦著,好半天才擠出兩個字:“趙……趙鐵柱……”

林小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鐵鉗,鎖住趙鐵柱:“出列?!?/p>

趙鐵柱雙腿發(fā)軟,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擠出人群,站在林小木面前,頭埋得低低的,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

林小木的目光掃過他握槍的手——指節(jié)粗大,布滿老繭,虎口處尤其厚實。這是個干慣了重活的,有把力氣。

“從今日起,”林小木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軍令般的冰冷力量,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新兵的耳中,“你,是丙七隊隊正?!?/p>

“啊?!”趙鐵柱猛地抬起頭,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茫然和極致的驚恐!隊正?他?一個剛來幾天、連槍都拿不穩(wěn)的新兵?開什么玩笑?!

不僅是他,所有丙七隊的新兵,包括孫瘸子,全都傻眼了!這……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林小木根本不給任何人反應(yīng)和質(zhì)疑的時間,目光轉(zhuǎn)向旁邊同樣呆若木雞的孫瘸子:“你,副隊正。”

孫瘸子渾身一個激靈,臉上的諂媚瞬間變成了極度的惶恐:“林……林爺!小的……小的腿腳不利索,怕……怕誤了您的事?。 ?/p>

“誤事?”林小木的目光落在他那條微微有些跛的右腿上,聲音依舊平靜,“你的腦子,比你的腿有用?!?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刺入孫瘸子躲閃的眼睛,“教他們認(rèn)路,辨方向,看天時,記地形。三日之內(nèi),我要他們閉著眼也能畫出營區(qū)輜重、水源、醫(yī)官、馬廄的位置?!?/p>

孫瘸子張了張嘴,看著林小木那雙深不見底、不容置疑的眼睛,所有推脫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只剩下無邊的恐懼和一種莫名的寒意。這位爺……他不僅要?dú)⑷?,還要……練兵?!用這群連草雞都不如的新兵蛋子?!

林小木不再理會孫瘸子,目光重新投向眼前這群依舊沉浸在巨大茫然和恐懼中的新兵。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冰冷的鐵錘,一個字一個字砸在凍硬的地面上,也砸進(jìn)每一個人的心底:

“從明日卯時初刻起?!?/p>

“站?!?/p>

“站到你們膝蓋打不了彎?!?/p>

“站到你們腰桿挺成標(biāo)槍?!?/p>

“站到太陽落山?!?/p>

“倒下的,鞭十?!?/p>

“叫苦的,鞭二十?!?/p>

“逃跑的……”

他的聲音微微一頓,目光掃過人群,那眼神中的冰冷殺意,讓所有人瞬間如墜冰窟!

“……殺?!?/p>

一個冰冷的“殺”字,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判詞,徹底凍結(jié)了丙七隊新兵們最后一絲僥幸!


更新時間:2025-08-16 08:01: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