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們的到來，并未帶來正義的曙光，反而像是一群聞到血腥味的禿鷲，盤旋而至。
為首的捕頭，是一個名叫陳平的中年男人，他身材微胖，留著兩撇精明的八字胡，一雙小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著，透著一股市儈與奸猾。
他先是裝模作樣地勘察了一番現(xiàn)場，看著滿地的尸體和血跡，眉頭緊鎖，仿佛真是遇到了什么驚天大案。
“死者五人，皆為退伍老卒……刺客……往東邊去了？”他心不在焉地聽著李衛(wèi)的敘述，隨即大手一揮，“留幾個人看好現(xiàn)場，核驗身份！其余人，隨我追！”
一群捕快轟然應(yīng)諾，跟著陳平浩浩蕩蕩地朝城東追去，那架勢，倒也像模像樣。
只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走個過場。
院子里，血腥味與草藥味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
柳氏從房間里沖了出來，當(dāng)她看到地上那幾具蓋著白布的、曾經(jīng)還鮮活的生命時，當(dāng)她看到李大牛等人那觸目驚心的傷口時，這位一生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婦人，終于徹底崩潰了。
她老淚縱橫，死死地抓住蘇凡的胳膊，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恐懼與哀求：“凡兒，我們走吧！我們逃！逃到深山老林里去，再也不出來了！什么仇，我們不報了！娘只要你活著，只要你平平安安地活著?。 ?/p>
聽著母親泣不成聲的哀求，蘇凡的心，如同被一把鈍刀反復(fù)切割，痛得無法呼吸。
逃？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逃，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這個世道，不是你躲起來，麻煩就不會找上你。
只要你弱，你就是別人砧板上的魚肉。
今天來的是蘇家，明天可能就是山里的悍匪，后天可能就是饑餓的妖魔！
蘇家不是罪惡的根源，他們只是這吃人世道里，比較強大的食人者之一罷了！
想要保護母親，想要保護這些信賴自己的兄弟，想要在這骯臟的世道里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唯一的出路，只有變強！
變得比蘇家更強！
變得比這世上所有試圖將他們踩在腳下的人，都更強！
強到足以制定規(guī)則，而不是被規(guī)則玩弄！
蘇凡眼中的悲痛與不忍，漸漸被一片冰冷徹骨的決然所取代。
他扶著母親顫抖的肩膀，一字一句，無比堅定地說道：“娘，你信我。我們哪也不去。該付出代價的，是他們！”
沒過多久，陳平帶著那隊捕快“無功而返”。
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一臉晦氣地走入院中，那雙小眼睛在蘇凡等人身上掃來掃去，眼中的和善與公事公辦，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毫不掩飾的、看待牛馬般的冰冷與不耐。
“刺客跑了，一個都沒抓到。”他理直氣壯地宣布，隨即話鋒一轉(zhuǎn)，臉色猛地一沉，厲聲喝道：“但是！天水郡城內(nèi)，發(fā)生如此大規(guī)模的械斗，死傷慘重！你們這些人，身為當(dāng)事人，一個都脫不了干系！”
李衛(wèi)又驚又怒，上前一步辯解道：“陳捕頭！我們是被害之人！是那伙刺客上門行兇！”
“被害之人？”陳平發(fā)出一聲嗤笑，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他用馬鞭指了指蘇凡等人，又指了指地上那些蘇家家奴的尸體，冷笑道：“你們也死了人，他們也死了人，誰知道是不是你們這些丘八起了內(nèi)訌，狗咬狗？本捕頭只知道，人，是在你們這院子里死的！”
他猛地一揮手，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對著手下下令：
“來人！將這些斗毆兇犯，全部給我拿下，押入郡署大牢，聽候發(fā)落！”
“另外！”他補充道，“此地為兇案現(xiàn)場，所有財物、兵器，皆為證物，一律查抄封存！”
這一下，所有人都懵了！
被襲殺之人，反被捕入獄?。?/p>
“你們敢！”李大牛怒目圓睜，就要反抗。
但兩名捕快已經(jīng)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用冰冷的鐐銬鎖住了他受傷的手腕，獰笑道：“老實點！到了大牢里，有的是苦頭給你吃！”
其余的捕快們，則如同聞到了腥味的蒼蠅，臉上帶著興奮與激動，一擁而上！
他們粗暴地將受傷的弟兄們一個個鎖上鐐銬，推搡著向外走去。
另一部分人，則沖進了各個房間，開始了名副其實的“查抄”。
那剛剛到手的金票，那幾瓶珍貴的淬骨丹，甚至連那口熬煮熊肉湯的大鍋，都被他們翻了出來，然后堂而皇之地揣進了自己的懷里！
他們根本不在乎什么案情真相，一群無權(quán)無勢的流民的性命，在這邊州之地，比草芥還賤！
他們只想借著這個由頭，將這群“肥羊”身上最后一點油水，都榨得干干凈凈！
蘇凡沒有反抗。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看著陳平那張奸猾狡詐的臉，看著那些捕快們貪婪丑惡的嘴臉。
他被冰冷的鐐銬鎖住雙手，被粗暴地推搡著，走出了那個剛剛有點家味的院子。
他看到了母親那張肝腸寸斷、充滿絕望的臉。
他看到了這世道最真實、最殘酷的一面。
原來，吃人的，又何止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