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是我“大婚”的一個月后，正坐在一張據(jù)說是千年紫檀木做的梳妝臺前，
看著銅鏡里自己手腕上那圈淡淡的牙印發(fā)呆。牙印是沈聿咬的。就是那個在我拜堂前一刻，
穿著一身玄衣，像從畫里走出來的狐妖。他把我從喜堂擄走時，
在我耳邊說的第一句話不是“跟我走”，也不是“別怕”，
而是一句沒頭沒尾的——“千年了……我終于找到你了?！? 紅妝碎，玄衣客我叫蘇桃，
今年年方十八歲，今天本該是我嫁給張家公子的日子。張家公子是我爹在世時定下的娃娃親。
別人都是怎么形容他的呢？他們?yōu)閺埣夜幼髁艘痪湓??！傲⑷缰ヌm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是的，就是如此溫文爾雅之人是我的未來夫君。我的姨父姨母都說我命格薄，福氣好，
枝頭麻雀變鳳凰。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是門好親事。在外面，姨父姨母逢人就夸，說我有福氣，
能攀上這樣的人家。可我總覺得不對勁。六歲那年爹娘走后，我就跟著姨父姨母過活。
我在那里過著丫鬟一樣的生活，任打任罵，不敢多說一字。
在他們眼中就像在養(yǎng)一件遲早要送人的物件。定親時說好了十六歲出嫁，
我拼死鬧著要多等兩年，現(xiàn)在想來，或許是潛意識里在抗拒這場婚事。喜堂里紅綢漫天，
嗩吶吹得震天響。我坐在鏡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一席紅妝，額中著金色桃花，
頭戴鳳凰步搖，著一身紅色嫁衣。周圍人都驚嘆道“好一個紅粉佳人”。時辰已到。
喜娘給我蓋上紅蓋頭，我指尖攥著裙角，手心全是汗?！凹獣r到——”司儀的聲音剛落，
一陣冷風毫無征兆地席卷進來，吹得帶囍字的紅燭 燭火噼啪亂響。
一個貌美男子突然出現(xiàn)在賓客之中。那氣場強大不似凡人。滿堂賓客的喧鬧聲突然卡住，
像被人掐住了喉嚨。我隔著蓋頭，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身上，冷得像淬了冰，卻又燙得驚人。
“讓開?！币粋€低沉的男聲響起，不高，卻帶著說不出的壓迫感。
似乎是賓客擋住了他的去路。接著是桌椅倒地的聲音，驚呼聲。
還有……我那未來夫君驚怒的叫喊：“閣下是誰？為何擾亂我的婚禮？！
”蓋頭被人輕輕掀開，我抬起頭，撞進一雙深邃的眼，寒冰的眸子有一瞬間的化解。
細細一看。男人劍眉星目，面若白玉，穿著一身玄色錦袍，墨發(fā)用一根白玉簪束著，
一雙狹長的眸子微瞇，眉眼冷得像雪，鼻梁高挺，唇色淡然。他就站在我面前，
明明周圍亂成一團，他身上卻有種詭異的安靜，仿佛這滿堂紅囍與他無關(guān)，他眼中只我一人。
在這慌亂的情形之下，張家公子脫出困境，來到我的身前，他伸出手，擋在我面前，
對男人道：“閣下為何如此這般，若你對我心生不滿，施加于張某身上即可，不關(guān)她人之事。
”“讓開！”他的語氣冰冷刺骨，帶著一腔怒意，就在他說話的瞬間，
他的狐貍元身在他的身體周圍縈繞，帶著銀色的縈光，感覺四周環(huán)境被一種無形的壓力擠壓。
張家公子被他強大的力量震飛出去，吐出一口鮮血，隨即暈了過去。是狐貍妖？！
賓客們看見這一幕，紛紛跪地求饒，祈求這個狐妖饒他們一命。男人沒有理會他們，
逐漸向我靠近。我對他雖有一絲熟悉感，但也被他周身的氣場所震撼，害怕的問道。
“你……你是誰？”我聲音不自覺地發(fā)抖。我問出這話時，雙腿也不自覺的向后退去，
直到被一顆石子絆倒，雙手撐地。他沒回答，只是俯身，在眾人倒吸冷氣的目光里，
打橫將我抱了起來。他的手臂很穩(wěn)，帶著一絲涼意，卻奇異地讓人不敢掙扎。“蘇桃，
”他低頭，氣息拂過我的耳畔，帶著松木的清香，“跟我走?！辈坏任曳磻?yīng)，
腳下的地面開始旋轉(zhuǎn)，喜堂的喧囂、賓客的臉、姨母驚怒的表情……全都像水墨畫一樣暈開，
最后消失不見?！俦犙蹠r，我已經(jīng)在一間陌生的房間里。
我躺的床是千年檀木雕刻的花床，窗外是云霧繚繞的山，空氣里飄著淡淡的草木香。
男人就站在不遠處的屏風旁，背對著我，身形挺拔，像一株孤獨桀驁的松?！澳闶钦l？
這里是哪里？”我撐著床沿站起來，腿還在發(fā)軟。他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我身上，平靜無波，
卻又像藏著驚濤駭浪?！吧蝽病！彼f，“這里是我的地界，從今天開始，你住在這里。
”“我憑什么聽你的？”我心里焦急萬分，不懂這個男人想要干什么，“我要回家！
我姨父姨母會找我的！”他微微蹙眉，似乎覺得我的話很可笑：“他們不會找你?！鳖D了頓，
他補充道，“你也回不去?！薄澳愕降紫敫墒裁?？”沈聿看著我，
眼神里忽然閃過一絲極復(fù)雜的情緒，像懷念，又像痛苦。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才聽到他低聲說：“留在這里，做我的人。
”我當時只覺得荒謬又恐懼。后來才知道，他說的“我的人”，
就是他們狐妖所謂的“郎君夫人”。2 冰山狐貍的破綻被沈聿“囚禁”的日子，說難熬，
也不算難熬。他給我安排了最好的房間，一日三餐準時送到，菜式甚至比姨母家豐盛得多。
有次我隨口說想吃桂花糕，第二天早上，餐桌上就擺著一碟熱氣騰騰的各種樣式的桂花糕。
但他本人，實在太冷了。他很少跟我說話，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書房，或者去后山。
偶爾在庭院里遇見，他也只是淡淡瞥我一眼，像看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物件。
可他又總在一些奇怪的地方，露出破綻。我怕黑，第一晚在陌生的房間里嚇得睡不著，
蒙著被子發(fā)抖。半夜里，忽然感覺床頭亮了起來，睜眼一看，是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
散發(fā)著柔和的光。我知道是他放的，因為第二天早上，夜明珠不見了，
而他眼底有淡淡的青色。我懷疑他晚上偷偷守著我。山莊里有幾只調(diào)皮的小狐貍，
總愛趁我不注意，扯我的衣角，咬住我的鞋不讓走，或者叼走我的發(fā)簪。
有一次我被它們鬧得急了，蹲在地上掉眼淚，沈聿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只冷冷地呵斥了一聲，
那些小狐貍就夾著尾巴跑了。他沒安慰我，只是站在旁邊等我哭完，
然后遞給我一塊干凈的帕子。帕子上，繡著的像是一朵小小的桃花。
但那繡工實在是不敢恭維。有天，我在院外的桃樹上蕩秋千，
幾只小狐貍們向上搭在一起形成一個人形在后面推我。自從小狐貍們被沈聿呵斥后，
他們都待我溫柔了起來?！案唿c，再推高點。”我感受著風的愜意，興奮的向小狐貍說道。
“郎君夫人，小心點！”留在地下的小狐貍們嘰嘰喳喳道。秋千被越推越高，
我的身體越發(fā)不能控制的向前方飛去。我嚇得閉住了眼睛。就在我覺得要一命嗚呼之時，
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松木的清香，緊接而來的是腰間被一雙冰冷的手緊緊攬住。
是沈聿接住了我。那一刻我覺得我的心跳動得不似平常。我想，
他也許和我想象中的那個毫無感情的人不太一樣。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
其實也是個溫暖的人，哦不，溫暖的妖。從那以后，我開始忍不住觀察他。他看書時，
會微微蹙眉，喝茶時，習慣用拇指蹭一下杯沿，他化出原形時（是的，我見過一次，
是只雪白的狐貍，尾巴蓬松得像朵云），耳朵尖會隨著心情動來動去。有天晚上，我起夜，
看見他站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下，仰頭望著月亮。月光灑在他身上，給他鍍了一層銀邊，
他的側(cè)臉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柔和，不像平時那么冷?！澳阍诳词裁?？”我忍不住問。他回頭，
眼睛里一抹淚光一閃而過，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冰冷：“不關(guān)你的事?！薄澳闶遣皇恰芄聠危?/p>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他愣住了，似乎沒料到我會這么問。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轉(zhuǎn)過身，
背對著我：“回屋去?！蹦翘焱砩?，我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風聲，忽然覺得，
這只活了千年的狐貍，好像也沒那么可怕。3 畫中人，前世影沈聿有間書房，
緊挨著的是一間上了鎖的閣樓。他從不讓我靠近，每次經(jīng)過都要叮囑一句“里面危險”。
越是諱莫如深，我心里的好奇就像藤蔓一樣瘋長。那天他去前山處理狐族事務(wù)，
臨走前看了我一眼，想說什么，最終只化成一句“別亂跑”。我嘴上應(yīng)著，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云霧里，就摸出早就藏好的發(fā)簪——上次趁他不注意，
我偷看到他用這枚樣式相同的簪子開過閣樓的鎖。銅鎖“咔噠”一聲彈開，
像敲在心上的重錘。我輕輕地關(guān)上了門。我靠著微弱的光觀察著四周。閣樓里很暗，
空氣中彌漫著陳舊的紙墨香，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桃花曬干后的淡香。
靠墻的架子上堆滿了書卷，最顯眼的是正中央那幅被黑布罩著的畫，
大小比我見過的所有卷軸都要大。我的心跳得飛快，感覺就要觸及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伸手掀開了黑布。畫軸應(yīng)聲展開，卷軸邊緣已經(jīng)泛黃發(fā)脆，顯然是有些年頭了。
畫中是一片盛放的桃林，粉白的花瓣落了滿地。一個穿月白長衫的女子正坐在樹下，
手里拿著支毛筆，似乎在低頭寫著什么。風掀起她的衣袂，露出一截纖細的手腕，
腕間系著根紅繩，繩尾墜著顆小小的桃木珠子。而那張臉——我猛地后退一步，
撞在身后的書架上，發(fā)出“哐當”一聲響。畫中女子的眉眼，甚至笑時嘴角那點淺淺的梨渦，
都和我銅鏡里映出的模樣，像得幾乎重合！“桃華……”我盯著畫卷角落那兩個雋秀的小字，
指尖不受控制地伸過去，想觸碰那片虛幻的桃花。就在指尖即將碰到畫紙的瞬間，
畫中突然涌起一陣金光，像活過來一樣將我吸了進去。——天旋地轉(zhuǎn)間，
我仿佛站在了一片燃燒的廢墟里?？諝庵袕浡购?，遠處傳來兵器相撞的脆響。